少帅(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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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璆鸣听她如此说,才放下心来,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才下了床。

    白小玉也跟着下了床,又细声细气地说道:“吃过早饭再走吧,这个点估计李妈都备好早饭了。”

    祁璆鸣正站在浴室刮胡子,闻言停了停,才回了一句,“也好。”

    就这般,两人结婚以后,第一次坐在一起用了早饭。李妈站在旁边看了,心里止不住的高兴,总感觉少帅和太太的关系变好了,这样看着才像夫妻嘛。

    这次长谈之后,白小玉和祁璆鸣才像是新婚夫妻一样,过起了甜蜜的日子。祁璆鸣照样是忙得脚不沾地,却坚持早上陪她用饭,即使再晚,也会回到别院搂着她入睡。有时候回的实在是晚,不忍心打扰她,也会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一下,才转身去侧卧睡,不过是稍稍躺了一会儿,又踏着黎明的星光离开。

    白小玉将他的一切看在眼里,有时候实在是心疼,便让他不要来回跑了,太晚的话就直接留在帅府,可他却不同意,好似小孩子般任性。她拿他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却嘱咐了李妈,不管多晚多早,都要把饭备着,不能让他饿到了。

    才见桂花满园飘香,转眼已到冬天,别院里的几株梅花开得却好。

    因为天气变冷了,白小玉除了去学堂教书,就是待在别院里,有时候祁大小姐或是祁二小姐办宴会,她都懒得去,实在是怕冷的厉害。有一次祁璆鸣还笑话她,说她就是小动物,还冬起眠来了。对此,她真是无法反驳,自从小时候那次落水之后,她就特别怕冷,每年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几乎是掰着指头过日子。

    这一天,白小玉走出学堂的时候,天空飘着雪花,地上已经积了些雪,薄薄的一层。起初还只是小小的雪花,如柳絮一般轻飘漫舞,车子开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雪就大了起来,纷纷落落砸在车窗上。就在车子快行到别院的时候,她看到有个穿红色夹袄的女人正在门口徘徊!

    雪花像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挦绵扯絮,乱舞梨花,天地间白蒙蒙一片。而别院门口的女人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一般,也没有撑伞,就那样站在大雪里,还有些鬼鬼祟祟地往别院里探头探脑。

    桂叔也看到了女人的身影,沉声说了两句,“太太,你别在意,也不知哪里来的疯婆子,之前就见她来别院门口转悠过两次,最近两个月倒是很少见了,怎么今天下着大雪又跑出来哩?我想定是精神不太正常,下着雪也不知道撑伞,真的傻子哩。”

    白小玉听他如此说,心下疑惑,不禁问道:“桂叔,你刚刚说那女人之前就来过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来不知。”

    桂叔并未放在心上,只匆忙回道:“太太,少帅说不过是个疯婆子,不用惊到你,每次见了,就找人打发了就是哩。少帅似乎非常不喜这女人,每次见了脸都黑成一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白小玉听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疑惑,总觉得这事透着诡异。刚好车子从女人身旁擦肩而过,那女人许是听到了动静,正转头看了过来。

    白小玉一直看着女人,此时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住了。看到女人的瞬间,她心头一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痛楚袭来,脑子里闪过各种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摧枯拉朽的痛。那个女人是三姨太!正是白老爷的三姨太!白小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车子即将开进别院的时候,她突然喊道:“桂叔,停一下车。”

    桂叔冷不防听到她如此说,急忙刹了个车,因为地上已经有了些积雪,车子往前滑行了几步才停下来。他不解地看向白小玉,皱着眉头问道:“太太,怎么了?”

    白小玉并未多说什么,直接披上大衣,走出车门,迈着浅浅的步子朝三姨太走去。

    桂叔见她如此,急忙撑了伞跟着走过去。

    待走的近了,才看清三姨太如今的样貌,与当年相比,老了何止十多岁,穿得更是有些寒酸,神情也不似当年那般狠厉,有些畏畏缩缩的。

    三姨太看到她走过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垂下头,满是冻疮的手直接缩进了袖子里,身体哆哆嗦嗦的。

    白小玉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也许时间真的是可以治愈一切痛苦,当年那么的痛恨她,恨不能扒皮抽筋,可如今见她如此模样,却感觉也许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吧,心里埋着的那股怨恨也所剩无几了。爱一个人需要付出感情,恨一个人同样需要耗费感情,既是这般,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人,实在是没必要,要知道无视或是忘记,才是最好的。

    她将身上的大衣拢了拢,低声说道:“你走吧,不要在这里徘徊了,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这里没人想见你。”说罢,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到噗通一声,裤脚也被人拽住了。

    白小玉被突然的变故吓到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被人拽到的瞬间,身体往前又走了一步,才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跪在雪地上的女人,竟无言以对。她穿着红色的夹袄,此时跪在白色的雪地上,就像是冬日一抹落红,从枝头吹落,掉进了泥土里,看了竟有些心酸。

    三姨太跪在地上,原本被缩进去的手又伸了出来,红肿的手面带着些许的冻疮,跟当年爱漂亮花枝招展的她完全没法比。若不是亲眼所见,恍惚以为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受尽苦楚的下人。她的眼泪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雪窝,很快又被新雪覆盖。她始终低着头,好像在忏悔一般,哭得声嘶力竭,“大小姐,大小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当年是我错了,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狠心,不该暴打小菲!更不该把你推进湖里!这么些年,我被赶出白公馆,活得生不如死,已经受尽了折磨。我并不是在哭诉,只是在忏悔,求求你,大小姐,你救救我吧,呜呜呜~我知道你最是善良,当年你能那么真心地对待一个来路不明的妹妹,甚至为了她做到那一步,都说明你真的很善良!我现在已经生不如死了,求求你再不要折磨我了,留我一条贱命,让我自生自灭吧,呜呜呜~求求你了,大小姐,我给您磕头了。”

    来路不明的妹妹?不要再折磨?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且不说白小菲是否开路不明,我又何曾折磨过她?十几年前醒来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啊,根本不知道她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又何来折磨一说?白小玉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眉头越蹙越紧,红唇冻得有些泛白了。

    三姨太哭诉之后,没听到任何动静,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神情,还以为她依旧在怨怪自己呢!又把头低下,砰砰砰地磕了起来,额头碰在雪地上,很快就砸出一个洞来,水门汀地面清晰可见。

    她却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完全没有停歇,一边磕着头,一边抱着白小玉的裤腿哭泣,“大小姐,我真的错了,当年我不该那么狠心的,下手不该那么重的!可我当时也是被吓到了,呜呜呜,都是那个孩子,她的出现毁了我的一切,若不是她,我依旧是白公馆的三姨太,吃喝不愁,根本不用沦落到住阁楼!我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啊,大小姐,我才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大小姐,如果我早就知道小菲不是我女儿,我根本不会毒打她的啊!大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吧,让少帅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碍你们的眼。求求你,让少帅放过我家那位吧,我真的只有他了,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也许是太过激动,三姨太说的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就是要让自己放过她,可是她刚刚说什么?小菲不是她的女儿?!那小菲是谁?她的女儿又在哪里?还有,她说让少帅放过她?难不成祁璆鸣听自己说完那件往事,知道了白小菲的死因,去找她算账了?她还说什么,放过她家那位?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离开白公馆以后,又重新嫁了人?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不会是磕头磕坏了脑子吧?

    白小玉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些什么,又忽略了些什么。她将被抱住的脚收回了一些,想要站直身体,让大脑清醒清醒,直接说道:“你不要再磕头了,也不要再哭哭啼啼了,好好说话,否则我这就离开,让人把你抬走!”

    三姨太闻言,突然停止了磕头的动作,慢慢地松开了双手,又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才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希冀。

    白小玉一眼也不想看到她的脸,慢慢地收回脚,头转向一边,冷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为什么小菲不是你的女儿?那她又是谁的女儿?为什么会被接到白公馆?既然爹爹当初同意接回来,而你也同意了,只说明你确实在外面生过一个孩子对不对?倘若白小菲不是我妹妹,那我真正的妹妹又在哪里?”她将心中的疑问一口气问了下来,还有些气喘,小脸因为激动,还有些微微泛红。

    三姨太听完她的话,脸上神色突然就变了,原本就惨白的一张脸,现在更白了,就像是地上的雪,没有一丝血色。她原本直直地跪在地上,此时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椎一样,整个人都摊倒在地,一双红肿的手埋进了雪里。她看着白小玉,眼中满是惊惧,慌张地摇着头,颤抖着唇说道:“少帅难道没有告诉你吗?大小姐?”

    白小玉心头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问道:“告诉我什么?”

    三姨太就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样,刚刚还在痛苦求饶,拼命磕头,此时听她如此问,却突然大笑起来。她像是疯了一般,对着天空中的雪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却有眼泪流出来,又开始趴在地上哭。

    桂叔眉头紧拧,靠近白小玉,低声说道:“太太,咱们还是进去吧,我早说了,她就是个疯子,你问不出什么话来的,何必在这里受冻哩!少帅马上就回来了,若是被他看到你在大雪里挨冻,我们都得跟着受罚啊,太太。”

    原本还在哭哭笑笑好似疯子一般的三姨太,突然抬起头,眼中有幽光射出,涌动着黑色的暗潮,“大小姐,你是不是被少帅给骗了?他根本不是帅府的四公子!他才是我的儿子!白小菲才是帅府的小姐!大小姐,你要相信我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一直把我关着,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你要相信我啊,大小姐,你要救救我,现在也只有你能救我了!呜呜呜,大小姐,你……”

    话音未落,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裹挟的雷霆之怒,“住口!”紧接着只觉一阵寒风袭来,裹挟着冰凉的雪花,顺着领子钻进身体里,说不出的凉。

    三姨太的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一脚踢倒在地,脸狠狠地撞击在雪地上。她的身体抽搐着,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被两个士兵架着离开了。她的双脚拖行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一道痕。

    白小玉恍惚以为自己耳鸣了,刚刚肯定是雪下得太大,没有听清,对,一定是没有听清。原本只是有些微凉的身体,此时却好像结了一层寒冰,瞬间化作冰人,连五脏六腑都被冻了起来,再也无法呼吸。

    祁璆鸣一脚将三姨太踢开,就紧张地看着白小玉,看到那张原本红润的小脸瞬间苍白如纸,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抖,感觉心都要被冷风割裂了!他一步上前,刚想抱住白小玉,她却突然往后缩了缩,颤抖着说了几个字,“别碰我!”

    你有没有绝望过?当他的手被推开时,祁璆鸣真的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就像是漫天的冰雪将他紧紧地包裹住,心头窒息,身体冰凉。他的手指动了动,又一根根地蜷起,脚步踏出又收了回来,在原地站成了一尊雕塑。

    李妈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三人站在大雪里,她看了看白小玉和祁璆鸣,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不对劲,急忙跑过去扶住了白小玉的手,“太太,那么大的雪,站在这里受冻哩,赶紧进去吧。”

    白小玉颤抖的手终于有了归处,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住李妈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也颤得厉害,“李妈,扶我回房。”心脏完全不听使唤,砰砰砰几欲跳出喉咙口,心里在极力地否认着,不会的,不会的,刚刚一定是听错了,祁璆鸣怎么可能是三姨太的儿子!

    桂叔看了祁璆鸣一眼,跺了跺脚,跟了上去,将伞撑在两人头上。

    祁璆鸣看着白小玉纤瘦的背影,她的身形如此单薄,又是如此的倔强,好似枝头最后的一片黄叶,即便在大雪中,仍苦苦挣扎着,不愿落下,跌入泥淖中。看着如此倔强的她,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只想将她抱在怀中,可她刚刚分明挣开了他的手啊,她这是不要自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