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 本来还吵吵嚷嚷讨论学生成绩的办公室像是被抽离了空气、强行静音了一般。

    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18班的成绩像搭上了火箭般，咻咻咻地往上窜, 窜地16、17班的班主任胆颤心惊。

    老师们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觉

    一觉醒来, 18班已然不是昨日的18班。

    半分钟后, 死寂的办公室里远远传出老高兴高采烈的声音。

    老高端着茶杯，在办公室的通道里来回走动着, 他咧开嘴笑着，对着电话那头喊道。

    “哎, 王啊, 对对对, 是我, 我上次不是订了30条横幅吗, 唉学生考得太好了，数量不够啊, 我要追加到40条，你们速度要快一点，哎，同喜同喜哈哈哈哈哈……”

    所以开学期总结大会时, 偌大的校园被18班彻底包场了。

    老高不知道订了多少条巨大的条幅与横幅, 这些红艳艳的条幅从教学楼的顶端一直垂到二楼, 挂满了abcd四栋教学楼。

    同学们站在百米开外都能一眼看清条幅上写的字, 感受到它们恢弘的气势。

    一般来, 只有高考前一百天高三举行誓师大会时, 一中才会有这种壮观的场面。

    老高在联系别人帮忙挂横幅之前，早已向校长好了报告，通知了各方领导。

    校长看在18班进步飞快的份上，也就勉强允许了18班这短短一天的胡闹。

    而且每条横幅上写的字也不一样，除了一开始约定好的【18班不是垃圾处理厂】，还有【没有哪个班级扶不起来】【每个学生都值得被期待】等内容。

    显眼的红底白色大字，让18班出尽了风头。

    其实18班比其他班还要震惊，因为成绩出来后，大家都抱着成绩单乐疯了，忙着和家长报喜，早将赌约的具体惩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再了，怎么可能真的让他们尊敬的老高站在垃圾桶里念检讨呢？

    然而，当他们今早踏入校园时，看到这被大红条幅所包围的四栋教学楼，就突然意识到老高不仅较真，较真的程度还很严重。

    开大会时，18班的众人又看到老高居然真的抱了个垃圾桶候在台下，就明白老高狠起来，可能连顾煜都赶不上。

    老高先是哼哧哼哧地将干净的新垃圾桶抱到了台上，然后又艰难地跨了进去，拿出折成四方块、塞在裤兜里的演讲稿，展平开来。

    他站在垃圾桶里面，接过教导主任递给他的话筒，清了清嗓子，念起‘检讨’来。

    “其实今天在这里，我并不是来分享什么学习进步的经验的，而是要履行曾经的赌约，当着全年级的面念检讨。”

    “我曾经在班会课上过18班是垃圾处理厂，但如今，他们却用自己的努力向我证明了这句话是多么的荒谬，所以今天我必须为自己三个月前的错误言论而向18班所有的同学道歉。”

    着，老高就遥遥向坐在大礼堂最后面的18班鞠了一躬。

    属于18班的那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大家都被老高突如其来的鞠躬而吓到了。

    “其实这个赌约，并不是和我的赌约，而是和自己的赌约，但幸运的是，凡是参加了赌约的同学，都坚持履行到了学期末，赌赢了自己。”

    “比如曾经是年级倒数的凌睿同学，他上学期时就没有交过一次作业，这学期，他和自己赌，赌他只要每天认真地完成作业，去尽可能地集中精神听课，他就能在期末考试时上升至少50个名次。”

    “他做到了，他也赢下了这场赌约，和18班的其他人一起向我们证明了18班并不是垃圾处理厂。”

    老高又举了好几个其他人进步的例子，最后他感慨地总结道。

    “不要陷在别人口中的垃圾堆中，不要陷在成绩的低谷中，不要因为被一时的失败所蒙蔽了眼睛，就不肯抬起脚步拼命地往上爬。”

    “大家都可以尝试着和过去的自己赌，赌自己会比上一分、上一秒的自己做得更好，然后赢下与自己的约定，无论结果如何，最后谢谢大家，我的检讨念完了。”

    然后老高又费力地跨出垃圾桶，将话筒还回给表情复杂的教导主任，又哼哧哼哧地抱着垃圾桶下台了。

    在老高念检讨的过程中，18班就已经有人在哽咽着悄悄地抹眼泪了。

    等他念完后，全程沉默着的凌睿举起手，用力地鼓起掌来。

    他侧头对白正明道，“上一中以来最大的幸运，第一是遇见你，然后就是遇见了高老师。”

    白正明一愣，白净的脸庞微微发红。

    许久，他才在如雷的热烈掌声中轻声道，“我也是。”

    掌声快要掀翻了大礼堂的屋顶，好不容易等掌声慢慢平息下来后，教导主任才开口道。

    “谢谢高老师的发言，18班的进步肯定是离不开像高老师这样用心对待学生的好老师的，接下来我再几点啊，暑假大家千万不能有所懈怠，要知道，暑假是最好的能够超越其他同学的时候……”

    在教导主任开始讲起每学期例行的大长篇废话时，顾煜已经查起了假期的自由行旅游攻略。

    为了庆祝暑假，他兴致勃勃地安排了一堆旅行计划，严律则负责在玩乐计划中见缝插针地安排学习任务。

    沈廷乐不心看到顾煜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暑期行程安排时，不由得感叹道。

    “老大，你们这是欢度暑假，还是欢度蜜月啊？”

    然后他就又收获了顾煜一枚冷飕飕的警告眼神。

    “度蜜月，怎么了？”

    沈廷乐怂怂地缩回脖子，“没怎么，祝你们俩百年好合，蜜月玩得开心就好。”

    顾煜哼了一声，心情愉悦地接受了沈廷乐的祝福，他戳了戳旁边的严律。

    “阿律，我们等下直接回家吗？”

    严律揉揉顾煜的头，“我可能要先回家拿些东西。”

    顾煜自然地道，“那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伯母了。”

    “我想想，再等几年你就可以改口了。”

    顾煜耳朵烧了起来，声地问道，“你妈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俩的事情？我看阿姨对我好像特别热情。”

    严律笑着道，“我妈是把你当做另一个儿子看待的，怎么会不热情？”

    顾煜的耳朵已经红得与煮熟的虾子没有什么区别了，他故作一本正经地道。

    “那我就更要照顾好他的亲儿子了。”

    见傻崽子这么认真地出这句话，严律心中一动，他慢慢俯下身，想要亲吻他的额头。

    这时老高正好抱着垃圾桶向18班的方向走来，旁边的沈廷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老大，你们好歹注意一下啊。”

    老高放下垃圾桶，担心地道，“沈廷乐，你回家后记得要去看医生，这咳得也太严重了。”

    然后他又看向严律和顾煜，有些迷茫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呢？靠这么近？又在学习？”

    严律直起身，“老师，顾煜背单词背得头痛，我在帮他揉太阳穴。”

    老高转头看向顾煜，“顾煜，学习的时候也要注意身体啊，不要太辛苦了。”

    顾煜假装虚弱地躺在椅背上，声音有气无力，“好的，老师。”

    等老高回过头后，顾煜偷偷看向旁边的严律，笑容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严律则俯身，飞快地在顾煜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在老高再度回头时自然地坐直了身子。

    老高感觉背后似乎发生了什么，疑惑地量起两人来，可两人的表情却又如此自然。

    为什么他总觉得严律对顾煜好得实在不正常？

    …嗯，可能是他多心了吧。

    差不多半个时过去后，大会才终于结束，大家的屁股早就急不可待地要与板凳分离了。

    严律背着书包，倚着桌子，手上拿着单词本，等待顾煜慢腾腾地收拾好东西。

    他望向班级窗户外面的荒芜花园，有些夏天时节的花已经悄然浓烈绽放了，姹紫嫣红挤作一团。

    严律忽然想起开学第一天的事情来，顾煜迟到了，只能翻墙进来，结果踮脚的砖头却不翼而飞。

    “傻崽子，你那时候在墙上看到我，是什么感受？”

    顾煜将书塞进书包的动作一顿，他闷闷地道。

    “我只想立刻翻回到校外去，那可太丢脸了，我好不容易能够和你正面遇上一次，就要出糗。”

    他正好收拾完了暑假作业，拎起书包与严律往班外走去。

    “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你要转到18班，既不想你看到我丢脸的模样，又想与你多几句话，很是纠结。”

    顾煜叹道，“不过后来还是与你多几句话的强烈念头战胜了丢脸的尴尬。”

    “那我给你垫着落地的几本练习册，现在是不是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呆着？”

    顾煜不好意思地道，“是的，还有后来你送给我的风油精与你的外套都在里面。”

    “以后你就不用再这般费尽心思地收藏东西了，你收藏我就好了。”

    顾煜笑起来，“好，我会用尽一生好好珍藏你的。”

    离开学校后，两人就自然地牵起了手，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走到两人开学时第一次相见的窄巷子中，严律停下了脚步，突然问道。

    “傻崽子，你家和我家明明是两个方向，你开学时是怎么路过这里的？”

    严律告白后，顾煜便再也没有遮掩过他曾做下的蠢事。

    “那时候我害怕那些属于催债公司的混混会上门来堵你，不太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想过来偷偷地看下你。”

    “不过就算没有催债公司这一出，平时刮刮风下下雨，就算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我也会‘不顺道’地过来看看你，其实就是想见你一面。”

    严律心下感动，“你……”

    “我本来想，如果有混社会的人堵你，我就先揍他们一顿，然后用钱砸走他们，没想到最后却是我自己被堵在了这巷子中。”

    “那个时候我天天在你家楼下徘徊，结果不知道混哪条路上的哪个大哥的女朋友也住在这栋楼，误以为我对她有意思，天天对我抛媚眼。”

    “我跟她我喜欢你，她我骗人，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根本不会谈恋爱，叫我早点死心，我当时第一回 气到想要动手揍女人。”

    “后来你也知道，那个头上长了青青草原的大哥的弟们就来堵我了。”

    “结果你又在不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不正确的地点。”

    严律想起来那天他还误伤了自家的崽子，他心疼地从后面拥住顾煜。

    “崽子，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刚接到你爸的电话，所以心情不太好……”

    顾煜摇头，笑着道，“其实那时我还挺高兴的，因为你终于注意到我了。”

    “其实我从上学期就注意到你了，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和班级。”

    顾煜不相信，“那你怎么看都不看我？”

    “我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你看。”

    顾煜声嘟囔道，“早知道就早点跟你告白了，何必我们两人这么辛苦地猜来猜去，而且每次怕你发现我，我都跑得好辛苦。”

    “放雨伞的时候要瞬间跑到三楼那个隐蔽的角落里，送药时我一口气不带喘地跑过了三四条街，跟你，我三千米长跑冠军就是这么被练出来的。”

    严律眉眼含笑，“我们现在也不算迟，以后还有一辈子呢。”

    顾煜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故意道，“我都追了你那么多年，以后要换你追我，换你来练这三千米长跑了。”

    “好好，我一定会努力追上我家傻崽子的。”

    顾煜又接着道，“我就站在原地不动，看你有没有往我的方向跑，没有的话，我就往你跑错的方向再挪一点点，就一点点。”

    严律抱得更紧了，顾煜整个人都被他揉进了怀中。

    尹安刚好下楼走到区门口，看到儿子与顾煜紧紧相拥着，顾煜一抬头又正好看到了她，她也不好再装什么都没看见。

    尹安沉默了半晌，“那个，你们继续，我去买点菜，等下煜要留下来吃饭呀。”

    顾煜呆呆地道，“啊，那伯母注意安全。”

    严律自然地补充道，“妈你回来时记得敲门，别猝不及防地就开了门。”

    顾煜不好意思地戳了戳严律的腰窝，示意他别乱。

    尹安瞪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好好招待煜，别欺负他，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她又对顾煜和蔼地道，“如果严律欺负你，你就告诉阿姨啊，你舍不得揍他，阿姨帮你揍。”

    顾煜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目送着尹安离去，顾煜这才挣开严律的怀抱，“你妈好淡定，她果然知道我们的事情啊……”

    “我妈早就和我摊过牌了，我和她我就是喜欢你，非你不可了。”

    “她就和我，既然非你不可，那就要必须负责到底，不能辜负你。”

    顾煜愣愣地听着，没有接话，走到家门口时，他才忽然间道，“阿律，真好。”

    他轻声道，“我真希望，当年我哥他也能遇到这样开明的家长，这样的话，结局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严律见傻崽子难过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一个人先闪了进去，然后合上门，把顾煜关在门外。

    顾煜目瞪口呆地盯着被迅速合上的门，大半天反应不过来严律为什么这样做，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发现是严律的电话号码，一头雾水地接起电话，“喂，阿律？”

    电话那头严律低沉地问道，“您好，请问是顾煜同学吗？”

    “…是。”

    “我听您最近因为一些事情缺了一个老攻，所以有件事情想与您商量一下。”

    顾煜握着手机的手攥紧，他听出来严律是在模仿开学第一天他爸给他电话的情景，他感动地笑着道。

    “你。”

    隔着一道铁门，严律靠在门上，对着电话讲道。

    “我虽然不太会讲情话，也不会安慰人，未来更不知道能不能攒得起娶你的嫁妆，但我会努力学着讲情话哄你，会买书研究如何安慰人，也会用力挣钱，攒下能迎娶g集团公子的存款。”

    “所以，你觉得我怎么样？”

    顾煜喉咙发涩，他胡乱地一擦眼泪，“就是你了，严律，你就算学不会情话，不会安慰人，攒不起存款，也都是你了，我认定你了！”

    严律开门，将红着眼睛的顾煜狠狠拥入怀中。

    “崽子，往后余生，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