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正上方悬挂的倒计时牌从100天被翻到1天, 老师也从不断提醒大家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到完全不提倒数的天数。

    日子从三位数慢慢流失到只剩下一位数，眼看着连最后的1都要保不住。

    高考前一天，高中三年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 大屏幕上放着高考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和需要带的东西。

    老高站在讲台上, 用教鞭指着屏幕上的字, 硬是将短短两百来字的注意事项翻译成了两千多字的高考注意演讲稿。

    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时，他终于结束了他以‘注意事项’为题的演讲, 他自嘲地笑道。

    “明天就是高考了，什么‘不要紧张’‘保持良好心态’的话我也过千百遍了, 但其实谁会不紧张呢, 老师当年都失眠了半宿没睡着, 不紧张都是假的。”

    “如果你们今晚睡不着, 失眠到半夜, 就给老师电话，老师把铃声调到了最大, 手机也都整夜开着，只要你们电话来，老师就陪你们聊天聊人生，然后下半夜好好休息, 第二天又可以精神满满地去考试。”

    然后他转身, 不知是第几次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在了黑板上。

    顾煜看着一笔一划用力写着自己号码的老高, 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有给老高过电话, 但老高却给他过许多次电话, 在他成绩下降的时候, 在他感冒发烧的时候，在他突然请假的时候。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回拨一次，他就要毕业了。

    在老高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时，自习课的下课铃也正好响起。

    老高踮起脚，将破烂的倒计时牌彻彻底底翻过去，数字由最后的1变为了0。

    他转过身，眼眶有些湿润，但嘴角的弧度却还是上扬的。

    “同学们，老师最后祝福你们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严律正好在b大计划本上帮傲然绽放的玫瑰添上了最后一笔，顾煜探过头看了一眼，感慨地声道。

    “高中，真的要结束了啊。”

    严律合上书，“在物理时间上结束了，可它还在我们的记忆里无限延续着。”

    顾煜抱着严律抱枕，望着被擦干净的黑板，有些出神，他喃喃地道。

    “我会永远记得老高，记得这群每天嘻嘻哈哈的同学，记得和他们一起度过的这转眼即逝的美好的三年。”

    “我也会记得当年你第一次踏进18班，第一次成为我的同桌，第一次教我如何背英语文章，后来我们第一次在黑屋里接吻，第一次一同在台上演出戏剧，第一次在体育节上传递接力棒……”

    顾煜失落了片刻，又很快恢复起来精神，他得意地道。

    “我已经想好了我的喜报感言，先感谢一中，再感谢老师和同学，最后感谢我的男朋友严律。”

    他刻意强调道，“对，到时候我就要无所畏惧地直接告诉他们你是我男朋友。”

    严律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温柔地看着顾煜。

    “那我也想好了我的喜报感言，先感谢老师，然后就感谢我家的崽子，为了他，我始终在努力变成更好的人……”

    他话还没完，一只纸飞机就被人从窗口丢进来，刚好落到他们的桌上。

    顾煜扭头一看，段涵懒洋洋地倚在窗外的栏杆上，对他们叫道。

    “考前最后一场狂欢，腻歪什么，出来浪啊。”

    旁边的沈廷乐被段涵气得跳脚，咆哮着吼道。

    “段王八蛋，我刚折好的十架纸飞机，眨眼就被你扔出了四五架，你想要扔的话自己折好不好！”

    一中高考前有独特的解压传统。

    高三会推选出来一个人，带领高一高二站在高三的教学楼下，带领大家喊些热血沸腾的高考励志话语。

    然后高三的同学们站在楼上，将自己没有用的试卷课本全往下扔，就当做把压在身上的包袱全都丢了出去，然后一身轻松地参加高考。

    今年高三推选出来的人正是白正明。

    白正明站在临时搭好的台子上，拿着话筒，带领着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嘶声竭力地喊着高三加油、高考必胜。

    楼上和楼下的人都在挥舞着书吼叫着，为自己加油，也发泄着积攒了整整一年的压力。

    顾煜将桌上的白纸折成纸飞机，“其实想想高考就要来了，还挺激动的，熬了那么久终于要把它熬走了。”

    他朝纸飞机哈了一口气，然后长臂往窗外一送，将纸飞机狠狠掷向远方。

    “我感谢这高中三年，可还是想要宣泄一句，可去/他/妈的高考吧。”

    高考的前天晚上，两人都帮对方检查了数遍书包里是否放全了考试要用的文具。

    与过去的日子相同，两人洗完澡后，就窝在空调房里厚重温暖的被窝里，互相搂着准备入睡。

    其实顾煜将头枕在严律胸前时，睡意就差不多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了。

    两人相拥而眠也有一个多学期了，原本习惯性失眠的顾煜已经成功养成了抱着严律就能三分钟内立即入睡的习惯，在某些特殊场景下例外。

    他强撑着快要合上的眼皮，听着严律胸膛内传出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喃喃地道。

    “阿律，明天高考加油啊。”

    严律低笑了一声，调整了下入睡的姿势，让崽子能够靠得更舒服些。

    “谢谢崽子，我一定会好好考试，不让你失望的。”

    顾煜的语调越来越轻，“我永远也不会对你失望的……”

    然后他彻底闭上眼睛，头往严律的胸膛上一沉，“…晚安，阿律。”

    严律将自己这边的被子往顾煜那边拉去，将崽子裹紧，怕他着凉。

    他凝视着顾煜的睡颜，感受着他呼在自己胸前的鼻息，轻轻地圈住他的脖颈。

    “晚安，我的崽子。”

    短短两天的高考，顾平山比顾煜严律两人都要紧张数百倍。

    考前他求遍了各路神仙，踏遍了各座寺庙，然后又大手笔地往外捐钱做善事，想要替俩人攒些福报。

    考中他则连穿了两天大红衬衫与红短裤，就连普通的白球鞋也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送两人去完考场后，拎着公文包走进公司时，保安队长一时没认出他来，不要公司的门禁关，就连大门他都差点没能走进去。

    看到一团红远远地奔跑过来时，顺利考完第一天试的顾煜很直白地安慰顾平山道。

    “爸，别紧张，毕竟笔在我们手上，你紧张是没有用的。”

    今天还别出心裁拎了个红旗、带了个红帽子、看上去像带队导游的顾平山沉默了。

    然后他又揪了揪严律的校服，“你看阿律多淡定，从考场出来后还能一脸平静地和高老师复述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考了什么。”

    严律的确十分镇定冷静，他不仅能把题目完全复述一遍，还顺便给老高讲了下自己两种解题思路。

    老高的表情则由一开始的震惊，转化到后来的疑惑，再变到最后的目瞪口呆。

    “伯父你放心好了，高考是很重要，但是它对于我们来也只是一道坎而已，放松心态跨过就好了。”

    顾平山扬了扬手里的红旗，欣慰地道。

    “你们心态能这么好，我就放下心了，我叫阿姨给你们煲了营养汤，你们回去后记得趁热喝。”

    然后他又从裤兜中掏出好几串开了光的佛珠，塞进两人的书包里。

    “这是我今天又特意去给你们求来的佛珠，保佑你们发挥正常。”

    顾煜望天无语，“爸，您别总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临时捡起被你丢下的信仰，这样心不诚就不灵的……”

    顾平山威严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兔崽子还我？我今天去庙里时，发现了你串在树上的心愿条，我一看，好子，你感情从四年前就开始惦记着律了？”

    顾煜闭嘴不话了，心里颇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当年的心愿条上写下日期。

    两人回家的路上，严律心里揣着去庙里看崽子许下的心愿贴的心事，不知不觉竟沉默了一路。

    回到家中开始复习时，顾煜才惴惴不安地问道。

    “阿律，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严律将视线从理综错题本移回到顾煜脸上，他微微挑眉，然后道。

    “我在想明天晚上吃些什么。”

    顾煜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嗯，明天晚上吃什么？”

    然后他双眸骤然亮起，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出去吃吧！上次你带我去吃的那家烤鸭店虽然环境有点差，但是味道真的很好啊。”

    严律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揉了揉顾煜的脑袋，继续低头复习着自己的错题。

    顾煜奇怪地问道，“嗯，你不想吃烤鸭吗？那我们去吃另外一家做晚茶的酒店吧……”

    话刚到一半，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严律话语中的深意和刚才那含笑一瞥中的真正含义，顿时停住话头不了。

    许久，等到严律翻到错题本的最后一页，顾煜才脸红地问道。

    “那…我们明天晚上还要去参加沈廷乐组织的班聚吗？”

    严律合上书，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沈廷乐他肯定要通宵玩一宿，但通宵对身体不好，而且明天考完后我们肯定很累了，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顾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明天考完后就回家。”

    高考的最后一天，顾平山又是全副武装一身中国红，喜气洋洋地将他们送去了考场。

    丝毫不担心两人会考差、还在国外游山玩水的尹安则通过视频给他们加了几句油。

    考试时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平常要快无数倍，当‘考试结束，请同学们停止答题’的铃声响起时，顾煜恍惚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盖上了笔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答题卡和填得满满的答题卡，心想，高考真的结束了。

    高中，也真的结束了。

    高考后第18天，也就是出高考成绩的那天，一中的老师一早就待命在了电脑桌前。

    顾平山更是无心工作，与金秘书一同疯狂地刷新着查成绩的网页。

    尹安不停地在家里来回踱步，尹立秋则一边查着相关的资讯，一边安慰她严律肯定没问题的。

    可是当事人——顾煜与严律，两人还搂着对方的腰在床上沉睡。

    屋内拉着厚重遮光的茶色窗帘，闹钟早就被掐掉了，原本整洁的被子一片凌乱。

    他们知道明天就要出成绩了，便心大地想着干脆一觉睡过查分的点，也免得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于是两人便折腾到了凌两三点，睡到中午十二点时，也刚刚补足了七个时的睡眠。

    严律的电话疯狂地震动响起时，他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连续挂了两次后，发现电话居然又执着地响起了第三次。

    被吵得睡不着的顾煜愤怒地伸长手臂，接过了电话，按下了接通键。

    顾煜顶着一脑门低气压，语气不善地问道。

    “喂，我和严律睡觉呢，你找谁？”

    电话那头是激动的教导主任的声音。

    “…严律，你的成绩被屏蔽了！！肯定是省前十名无疑了！！！”

    反应了大半天，才听清楚是顾煜接起电话的教导主任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顾煜，你…和严律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