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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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症监护室外,高大的少年略微抬起了棒球帽的帽檐,透过玻璃,遥遥地看到了那张让自己思念成疾的脸。

    呼吸机和绷带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看不懂的各种仪器将他包围,那些管子都连到了他身上哪个地方?昏迷着的他会不会也觉得痛?

    他快要认不出来了。

    那是他的桑然?

    他那么活泼,就连睡着的时候,都会时不时扑棱下纤长的睫毛,皱着鼻子往他怀里钻,非要搂着他不可,他这么不安分,怎么会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狭的病床上?

    忽然,余光瞥到一抹阴影越来越近,他压低帽子挡住容颜,朝着另一方向匆匆离开。

    杨景承疑惑地看了一眼他消失的地方,又将视线挪向病床上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孩子。

    和杨铳一样最张扬的年纪,他本该坐在教室里和所有学生一样听着晦涩无趣的课程,他本该在校园里肆意欢笑。

    但他现在却毫无意识地躺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禁锢在这方寸之地无法动弹。

    不知何时,身边早已站了个人,桑月怜惜地望着玻璃另一边的人,“他睡了十九个时了。”

    杨景承心里一紧,转身细细量她,不确定道:“您就是这孩子的母亲?”

    桑月抬起憔悴的脸,连点头的精力都没有,嘴里模糊地“嗯”了一声。

    “请问……可以借一步话吗?不想扰到孩子。”他心翼翼,不想在一开始就在桑月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是谁?”

    他难堪地垂下眼没脸直视她审视的目光,“我是杨铳的父亲……”

    高傲如他也会露出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若是杨铳见了,不知道是痛快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他做梦都想看见杨景承以这样的姿态向他和苏言道歉,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杨景承真的向人低头了,却是为他犯下的错。

    “杨铳……”

    桑月猛地抬头,湿意瞬间袭上了眼眶,压低声音恨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滚!”

    早猜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讨不到什么好脸色,他在心里重重一叹,郑重向桑月鞠了一躬,“对不起。”

    “我知道现在这句话没什么作用,也不奢望您能原谅我和我的孩子,可该我负责的事我一定会做,桑然治疗所用的一切费用我都会承担。”

    桑月提了一口气,瞋目切齿道:“我确实不会原谅你们。”

    她上前一步,双手一把抓住杨景承胸前的衣服,将人用力拉向自己,猩红的双眼中,愤怒和怨恨宛如实质,“我要让他在监狱里日日煎熬,一辈子都噩梦缠身!”

    杨景承骇然,很快又镇定下来,扳开她的手,开出更大的筹码,“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可你想过官司要花多少精力和财力吗?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助桑然康复,我承诺他以后读大学的所有费用都由我支付,您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完鞠了个躬,便转身要走。

    “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放过他!”她一字一句没有分毫退让。

    杨景承略微侧了侧脸,又抬脚离开,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A班教室外,罗大伟划到了吴玲雪的号码,本来要,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走到杨木桌前轻轻扣了扣他的桌面。

    杨木跟着他出了教室。

    “杨木,你知道谭旻泽的手机号吗?”

    杨木点了点头,“我手机里有,我发给你吧。”

    “好。”

    正要走,他又驻足,“老师,桑然他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罗大伟就难受,“还没醒过来。”

    杨木心一紧,“有危险吗?”

    罗大伟看着他,“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快去给老师发号码。”他没把桑然可能成为植物人的事出来,他现在已经够混乱的了,不想这些孩子也跟着操心。

    没到最后一刻,什么都是徒添烦恼。

    医院楼梯间,谭旻泽接通了罗大伟过来的电话。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忧,“谭旻泽,我是罗老师,你现在是在家吗?”

    楼梯上有人下来,他下意识压了压帽子,声回答:“医院……”

    杨景承好奇地量他,认出了他就是之前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男生,看扮,应该也是学生,这个点不在学校,在医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好像是冲着桑然来的。

    被他的视线盯的有些心虚的谭旻泽匆忙往下走,想要甩开他。

    罗大伟知道他放心不下桑然,也没别的,要是执意他来学校,肯定也什么都学不进去。但是他要是和桑月遇上了,肯定免不了起冲突。

    便特意提醒:“别在医院待太久了,遇到桑然妈妈了,她让你走你就听她的话,别犟,知道了吗?她已经很伤心,别再惹她生气了。”

    “我知道了。”

    他躲进厕所里,才松了口气,“罗老师,我明天会回学校的。”

    “嗯,别太担心,桑然不会有事的。”

    他垂着些微发红的眼,嗓子里一阵干涩,“嗯……”

    “那你去看他吧,要上课了,我挂了啊。”

    他轻轻“嗯”了一声,在隔间里待了有五分钟左右,才又回到了重症监护室外,桑月不知去了哪里,才让他有了站在这里的机会。

    他贴着玻璃,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却看得见他是在叫“桑然”。

    期待着桑然能感应到他,他们不是那么喜欢对方吗?桑然能听见他的声音,他那么想他,桑然不可能听不见。

    监护室里,压在床单上的食指忽然动了一下,只是轻轻的一下,又归于平静。

    谭旻泽却看不见那一点回应,在他眼里,只有仍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人,前所未有的绝望将他包围。

    他紧咬着唇,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他在心里幼稚地威胁到:桑然,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走了……

    桑月已经在不远处看了他好一会儿了,本来是想把人赶走的,可看到他这么难过的样子,忽然狠不下那个心了。

    反正桑然现在什么都回应不了,他想看,便让他看吧……

    “旻泽?”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措手不及,慌忙低着头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谭轩成动容,叹了口气,上前给他递了一张纸。

    接过纸的谭旻泽哽咽道:“谢谢……”

    “没去上课啊……”他的语气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只是很平静地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谭旻泽不知道现在该如何自处,窘迫道:“我现在就去……”

    “等等!”谭轩成叫住了他,“我们谈谈吧。”

    两人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

    谭轩成怅然道:“旻泽,你和桑然的事,我都知道了。”

    谭旻泽没有惊讶,既然昨天他和桑然的妈妈谈过,知道他们的事也不奇怪。

    他没吱声,谭轩成便自顾自地接着:“转学吧……过几年,这些事也都忘了,你们还,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叔叔?”谭旻泽不敢相信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出这种话,他以为自己的感情是孩子过家家吗?

    谭轩成痛苦地皱起眉,显然已经没耐性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旻泽,你不是一向很懂事吗?你答应叔叔这一次,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吗?”

    谭旻泽固执道:“我不走,桑然都还没醒过来,我怎么能走?”

    “那他醒了你就同意转学?”

    他的话让谭旻泽心凉了一大截,为什么这么执意要他转学?自己和他又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他还没自恋到以为谭轩成真的对他上心到这个份上了。

    “叔叔,为什么一定要我和桑然分开?”又没底气地顶撞了一句,“要是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我可以搬出去住……”

    谭轩成愣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苦笑道:“你搬出去?你现在有什么本事能一个人在外面独立?”原来在他心里,真的从没有一点点把自己当做过亲人。

    谭旻泽羞愤不已,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我会去工的。”

    “孩子就是孩子。”连谭轩成都不禁替他感到脸红,竟然出这么幼稚可笑的话。

    知道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了,他不得已出了诛心的话,彻底将谭旻泽逼到了绝路上。

    “桑然是我儿子,我不允许他和男生有恋人关系。”

    果然,谭旻泽被这残酷的真相震惊得一句话都不出。

    桑然是谭轩成的儿子?

    他的大脑像是一团乱麻,不给他喘气的机会,谭轩成沉声直接宣布了他的决定,“明天你不用回学校了,我会替你办理好转学手续。”

    不上是真情还是假意地拍了拍谭旻泽的肩膀,“旻泽,我也这是为了你好,医生桑然就算这次醒过来了,也有很大概率会失忆,与其怀着满腔爱意面对一个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陌生的桑然,不如趁此机会断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以后会明白的。”

    失忆?

    接二连三的荒唐现实将他入了冰冷的囚笼中,他像是最狼狈,最体无完肤的阶下囚,等待他的是刽子手高高扬起的锋利的刀刃。

    他看不到一点希望,往后,是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一个人慢慢等死;往前……他还有前路可走吗?

    吴玲雪正在家里准备午饭,客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她上前一看是谭旻泽,奇怪道:“你不是去学校了吗?”

    谭旻泽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心里又点燃了一点点希望,他心翼翼地拾起吴玲雪的手,“妈……我喜欢桑然,你会支持我和他在一起吗?”

    “你……你什么?”吴玲雪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被他攥住的手。

    他不死心,紧紧握着她的手,恳求道:“妈,我真的喜欢他,你能不能……能不能站在我这边?”

    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

    吴玲雪用力甩开手,一脸的失望和难以置信,“你疯了吗?他是男生!你怎么可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