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解释
啧,莫非段道长当年就对本少那一番言行甚为不满,这才把凌云大会上的事记得格外清楚,以致到了今日仍耿耿于怀,顺便拆穿了本少的身份?
往事翻画片似的上了心,云濯皱着眉琢磨起段昭英那个白眼的深意,岂知思虑之间颈上却乍然传来丝凉意,渗着点细细密密的疼痛感,逼得他不得不边“嘶嘶”地抽着气边低了头。
——那道士泛着冷光的佩剑澜霜横在了他脖子上。
“还真是你这贼子?!”
见人不言不语,已然默认自己猜想,段昭英更感愠怒,一震手腕将云濯颈子划开道血线,声音隐有颤抖:“勾连南诏,血洗云崖,死有余辜……而今竟还敢借尸还魂,害我剑童,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道爷我今日就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道长,本尊劝你三思而后行。”
僵持之时又闻沉沉语声,司徒凛不知何时也搅和了进来,那道士脖子上也被架上兵刃,正是把乌溜溜的扇子“平平”。
这扇子名为平平,貌也平平,通体纯黑,不饰一物,却是内藏玄机,大巧若拙——揉了铁砂的无骨天丝织成面,嵌了乌金的千年神木做成骨,能藏暗器亦能格挡。纵当年曾一度因外貌在九淼兵器库中落了几年灰,却终被这位性子闲散不争的九淼次徒欣然收入囊中,引为拿手兵刃。
而今,那乌黑扇面之下已翻出寒光闪闪的薄刃,亦在段昭英之颈上豁开一道血口。执兵之人正对着那道士冷笑:“道长可考虑清楚了,若敢伤他,我这扇子亦是不会留情的。”
感受到疼痛,段昭英咬牙切齿之余单手微抖:“魔尊大人,你现在身为一门之长,竟这么护着个江湖遗罪?不怕落人口实?!”
司徒凛面不改色:“自然不怕。”
“哼,真是鬼迷心窍。”
段昭英一声冷哼:“当年在凌云大会上我就知道你们俩是对祸害,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成了对儿杀人害命的断袖,借尸还魂苟活于此,真是苍天无眼!”
司徒凛不予置否:“苍天若有眼,你师兄洛道长也不会死了。”
“你!”
被戳中痛处,段昭英一瞪眼:“断袖本就有悖阴阳伦理,你还为了个江湖遗罪要挟他人,侮辱逝者,简直丧心病狂!”
司徒凛略一挑眉,也瞪着那道士:“好像是你先拔的剑吧?”
段昭英一语噎住,暂时沉默,眼中怒火不减。
这可真是完蛋。
早知这俩人一个嘴上有刀子,另一个脾气如炮仗,这下杠上,只觉屋内的气氛越来越不善。虽按理应先感激司徒凛仗义帮忙,但当云濯看着颈上那握剑之手被气得抖个不停,冰凉触感渐渐混上血液温热,情况渐糟时,也委实想道一声添乱。
——好的还阳之后要护这道士周全,三人再行一起调查,怎么如今就成了这兵刃相对的尴尬局面?
若真一语不合,仨人在这闲幽斋里一架来,那还谈个什么合作劲儿?
“好吧。”
逃是逃不过的,为了性命也为了未来,他只能深吸口气,尝试劝解:“我认了,我就是云濯……但你们俩能不能冷静些。”
岂知段昭英闻言更是横眉倒竖,火气愈大:“呸,你这贼子,身份都认了!还想叫道爷冷静?!”
劝解换来一脸口水,云濯单手扶上那把哆哆嗦嗦的剑,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司徒凛。
结果那人亦无移开兵刃之意,慢条斯理道:“我觉得我还算比较冷静。”
得,威逼利诱,言语威胁,兵刃都架上脖子了,这能算是哪门子的冷静?
冲那两位难伺候的大爷翻翻白眼,云濯愈发觉得自重生以来,这个些故人怕是全都在针对他。
“唉,那道长你不嫌兵刃举着累,倒也无妨。”
僵局不能不解,又默念了数遍“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是决定继续跟人讲道理:“听我一言,容与并非我们所害,而这场还魂的主使者亦非在下,而是圣姑隐汐……”
“隐汐姑姑?”
圣姑之名谁人不知,段昭英闻言总算恢复几分冷静,稍露疑色,勉强侧耳聆听:“你什么意思?”
“这就来话长了……”
眼见有门,云濯立马开始絮絮叨叨:“从那开始呢?要不,就从容与身死后魂魄离体撞上隐汐姑姑开始吧……”
……
半时辰后,冗长的故事终于讲完,可云濯所言这番经历委实离奇,段昭英越听眉毛越皱,虽已怒气渐消,手中锋刃仍半寸不移。
那道士不可置信道:“你什么?这是容与为我所做的还魂交易?”
云濯点点头。
“哼,无甚证据,还前科累累,我凭什么信你?!”
他冷哼一声:“如此空口白话,谁知你们是不是又在诓人?”
“证据自然有。”
早知会有此般,云濯又想将那后腰上的奇特印记向人展示,作势便要开始解衣。岂知刚褪了外衫,堪堪扯开两条带子时,复觉颈上剑刃一抖。
“你做什么?!”
眼前人那衣带被扯的七七八八,段昭英脸色比刚刚更黑沉三分,依稀之间似有牙齿的咯咯响:“道爷我不好断袖这口,别想跟我套近乎!”
……断袖断袖,怎么又是断袖?!
好端端跟人解释都不成,是非要我一头撞死以证清白?!
看看那道士认真耿直的鄙夷神情,又想起凌薰那子搞得诸多莫须有之事,自己一番解释仍不奏效,云濯渐觉忍耐已至极限,大有一头撞死之冲动。于是懊恼之际一手直直攥上剑锋将之推开,在那道士被此动作惊到时,又借势撩开松垮垮的衣摆。
“谁我解衣是因断袖想勾引你?!”
他忍着指上剧痛一指腰侧的异形印子:“看好了,这是隐汐姑姑在我重生之际烙下的法印,你那剑童身上原是没有的!”
此语字字笃定,底气十足,在室内似能激起回音,段昭英被震得神色一滞,低头顺着望去。
——青年纤细的后腰之上,一块竹叶型的红印尤为明显,其上隐约可感法力残余,的确并非跟了自己多年的剑童原先所有。
这下是切切实实看着了证据,段昭英找不出反驳之理,又因误会别人是断袖而略觉尴尬。瞥了眼身后亦不相让的司徒凛,渐自知理亏地败下阵来。
沉吟须臾,终冷哼着垂下执剑之手:“哼,那道爷就信你们一次,但愿这次是所言非虚。”
“虚与不虚,也不甚重要。”
见那道士服了软,司徒凛也从善如流一合平平:“反正容与已死,不论为查洛道长之案,亦或为查林中伏击一事,道长都仅剩下与我们合作这一条路了。”
“你什么意思?”
段昭英略一皱眉,仍带着不情不愿:“如何就只剩这一条路……若我独自调查呢?若我向天下昭示云濯借尸还魂之事呢?”
司徒凛微微一笑:“道长若独自调查,既无鬼瞳相助,又是孤身一人,先莫调查结果如何,光与那些伏击之人再度交起手来,怕亦胜算不大吧?”
段昭英闻言不语,似有所思。
“若将此间经过昭告天下呢,乍一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司徒凛继续道:“可惜,届时全江湖必将因此而再起风浪,无定观怕也不会例外,如此之结果,洛道长之案又必会被暂且搁下,而那些杀害你剑童的刺客,也能借此混乱隐匿逃遁,销毁线索,让我们日后再难寻觅。”
语罢,又轻飘飘补上一句:“查案这事要趁热铁方能寻着更多线索,各方利弊我已言明,还请道长自行掂量吧。”
“自行掂量?”
段昭英按剑归鞘,面上愠怒未消:“司徒如止,你这是威胁我?”
司徒凛不予置否,瞥了眼一旁揉着染血五指而倒抽冷气的云濯,随手解下散散束着后发的紫棠色发带丢给他:“包上。”
“……唉?”
猝不及防瞧见团东西朝自己砸来,云濯匆忙伸手一接,莫名其妙将之展开。
这人,以前不是相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么?怎么如今这般好心,还能不惜脏了自己发带给别人包伤口?
他嘀嘀咕咕捏着发带往手上缠,方才一下握得忒冲动,那口子自然割得不浅,刚覆上的布料两下就被鲜血洇个透彻,看起来委实惨烈。不过,有东西包着好歹聊胜于无,待一来二去将手裹成紫粽子,终于看不见那汩汩渗出的殷红。
云濯手口并用,艰难将发带在腕上了个结,对人示意:“好了,谢谢凛兄。”
岂知,话音未落,臂上又忽一沉,竟是将将包好的“粽子手”被递他发带的那位向下一拽,牢牢揣在了双手之间。
这下力道不轻,登时将他拽得一个踉跄,旋即天旋地转顺势栽进了司徒凛怀里。而恍惚之际又闻一声鄙夷轻哼,似乎是出自那位厌恶断袖的道士之口。
大庭广众牵人手,还是把人往怀里拽,几个意思?真想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云濯对人挤眉瞪眼,略为不满。
对方也不作回望,一本正经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挤出俩字:“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