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云来
中原西南,南诏邻地,有城名云来。
此城依山而建,林木环生,水草丰美。地势亦略高于别处,碧空如洗,云雾缭绕,如仙境般明媚清朗,倒也颇衬此名。
云濯和司徒凛慢悠悠驭马而来时,这城中正值午后,逢沿街各处食谱摊开灶引火,好不热闹。炸糕卤面竹筒饭,米线腌菜豌豆粉一应摆开,不宽的街巷之间混合出各种浓郁香气,霎时便让某位贪嘴的少爷连道都走不动,眼巴巴扯着身边人的衣袖就开始左张右望,口水咽个不停。
毕竟,负罪之时颠沛流离,阴间三年更是五感尽失,这一下重返人间,胃里倒比心里念旧。美食当前,任什么疑案红枫,冥幽贼子,统统在肚里的馋虫面前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他兴冲冲走了几步,正瞧见竹棚下有个苗人姑娘手拎篮,当中几块鲜花饼上有糖霜,香气沁人,白皮酥软,顿时眼里几欲冒出光来,将司徒凛肩膀一怼,努嘴试探道:“凛兄,你觉得这姑娘长得如何?”
司徒凛头也不抬:“不如何。”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不知如何接话,云濯略一挑眉,仍对那诱人的点心念念不忘:“那不讨论姑娘,你想不想吃鲜花饼?”
被问到的人扭头瞥他一眼,又瞧了瞧那酥饼摊子,片刻后神态了然,自怀中掏出钱袋一丢:“买。”
“这么爽快了?”
看出那人自己对鲜花饼其实兴趣寥寥,云濯伸手接过钱袋,略感疑惑:“你这人,什么时候会对别人这么好?”
司徒凛挑挑眉:“我一直对你挺好的,你不知道而已。”
“是么?”
云濯两步走到棚前,接下油纸包的鲜花饼,双眼一眯,全然不信。
司徒凛两手一抄:“钱袋都给你了,信不信随意。”
“嗯,也是?”
思量来去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云濯心情大好,也懒于再同人掰扯,又一指旁边卖糖画的大爷,对人轻笑:“那个呢?你想不想吃?”
司徒凛面色不改:“钱在你手里,买就是。”
……
半个时辰后,云濯左手糖人右手甜糕,怀里揣着桃酥鲜花饼,肘上还挂着一竹筒的糯米饭。甚至,连身上衣衫都顺带进店里裁了身新的,素袍玉带,上纹金绣,脚蹬云靴,发绾墨冠,颇复有几分昔年武陵年少之态,好不春风得意。
靴底踏过街上石板,声响清脆,他大摇大摆拉着司徒凛眼在一处豆花摊前坐下,还了那人钱袋又自掏腰包叫了两份,接来便将瓷碗往人跟前推:“凛兄,今天谢谢你请我客,这豆花就当我的回请可好?”
司徒凛白了那碗一眼,粗瓷之器当中清汁透明,犹留着几块未溶的冰糖,看来甜腻非常。
他皱眉摇摇头:“甜的,不吃。”
“嗯?”
云濯吸溜一口自己那碗白嫩嫩的糖水豆花,不觉有异,疑惑道:“怎么了?豆花不就该是甜的?莫非你爱吃咸的?”
司徒凛继续摇头。
“不是吧。”
云濯百思不解:“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那你是压根不爱吃豆花?”
“也不是。”
司徒凛认真道:“我一般只加辣子。”
“啊?”
素知蜀中人人嗜辣,这位更是个中翘楚,自己少年时也没少陪着他吃过红通通一片的宴席,但听闻此等吃法,云濯仍是一愣:“还,还能这样的?”
“没人规定豆花只能非甜即咸。”
司徒凛正色道:“若我没记错,薰吃豆花只加醋,七喜加腐乳,十则干脆什么都不加……”
“呃,那你派还真是奇人甚多。”
云濯越听越嘀咕,心道合着面前这位还不是九淼中最怪的,抬手拿勺一敲那人瓷碗,提醒道:“但不管怎么,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把眼前这碗先解决了?”
司徒凛径直将碗往他面前推:“这是原则问题,不吃。”
“原则?”
江湖同辈之内最恣意妄为的这位,而今忽然在他面前讲起原则,云濯两口喝完剩下豆花,嘀嘀咕咕略为不满:“你这人还有原则呢?”
“应该还算有些的,比如对师兄和对你。”
司徒凛答得云里雾里,却是面不改色,手底未停,作势将他面前的空碗和自己的一交换:“还有,这壳子太瘦,你得多吃些养养好,不然我总怕自己哪日不用鬼瞳,便要认不出了。”
“什么太瘦太肥,挑三拣四,就你话多。”
言语虽是关心,偏到了这人嘴里就不怎么对味,云濯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意兴阑珊地白他一眼,闷头解决眼前食物。
一口气吃两碗豆花当真要命,云濯着满嘴甜味嗝,揉着肚子,摇摇晃晃起身上街。岂知两步没出,脚下竟偏骨碌碌滚来个瓦罐。本就心不在此没看道,这下一个身形不稳,迈步之间险些踩上,差点摔个马趴。
而待再抬头一看,这玩意,好像正是从街前一处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被扔出来的。
……怎么回事儿?有人架?
云濯半是怀疑半是不满地顺次一望,但见不知何时,前方窄街已被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当中站了两男一女,一人布衣书生模样,一人银钗绣裙珠泪涟涟,哭声凄惨老远可闻,而另一人则身着青靛色流水纹的湛露弟子服,执剑而立,趾高气昂。
……五派弟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那衣着太过眼熟,云濯下意识作此反应,忙定睛去瞧,结果却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
——这位鼻孔朝天的,可不就是当年因为出言侮辱司徒凛而被他追到庐陵了一顿的姜未?
于是他不禁挑了挑眉。
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己一去三年还魂归来,别的故人还没个影儿,倒又撞见了这位爷?
“哎?老板,前边是怎么了?”
刚探出头来的司徒凛也瞧见了门外这幅光景,随口向那摊主一问。
“嗐,一场冤孽呗!”
摊主摇了摇头,道:“二位公子不知,这姑娘姓周,乃是我们城中富商家的二姐,最近被他爹许给了湛露门下的姜公子。可这姑娘呢,偏早就爱上了她家对门的王生,要死要活非要嫁这穷酸书生。那姜公子自然不愿,一连闹了好几次,直把我们这城里闹得鸡飞狗跳,今儿个嘛,怕是又要来一出喽!”
“啧,是这样?”
司徒凛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摇头忖道:“我还以为此等姐书生的风月事,只不过是戏本杜撰,没成想今天还能看见真的。”
云濯点头赞同,径自旁观了会儿这出闹剧,眼见那姜未毫无半点怜香惜玉地拉扯着哭哭啼啼的周姐,争执之际扯得银饰钗环散落一地,而王书生匆忙去拦,却被一巴掌翻在地,好不狼狈。
他眉头一皱,颇有两分看不过眼地咂了咂舌:“啧啧,虽别人家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但姜未这人,我实在私心不怎么看好啊。”
一旁的司徒凛闻言,也似回忆起了凌云大会之往事,赞同道:“不错,此人当年于我们,劣迹斑斑得很。何况以他的性子,我还真不觉是对人家姑娘情根深种,只怕是嫌被书生抢了女人驳了面子,才来此嚣张大闹的吧!”
这段分析挺戳中要害,云濯点头不语,揽着司徒凛的肩膀脚步未停,饶有兴致挤进人群,看起了热闹。
但见街市正中,一对鸳鸯已瑟缩在地,而姜未正耀武扬威地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和浑身发抖的书生,大骂道:“姓王的你胆子不啊,连你姜爷爷的女人也敢抢?我问问你,你可敢和我一场么?”
他这话得嚣张,观之委实欠,任一般五派弟子早已跳脚。而那书生懦弱归懦弱,这下沉吟片刻,也终按捺不住,勃然大怒。
但见他愤然甩了甩衣袍,猛站起来。吓得一旁的周姐赶紧挪了两步攥紧了他的袖子,哭得更惨:“王,王郎,呜呜,你,你没有武功,千万不要去送死呀!”
“玥妹,别,别担心。这次我有准备的。”
那书生双手哆嗦,却从背后抽出把长相极其普通的长剑,咬着牙吃力地拎了起来,解释道:“我前几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跟个江湖货郎换了这柄天狼君当年的佩剑。”
哦?本少的佩剑?
自己的名号又被提及,本来只是准备走马观花看个热闹的云濯,这下忙抬了眼,将那书生手里的宝剑量一番,继而却略失落地摇了摇头。
——这剑通体光洁,刃有流光,观之外表不算花哨,长得像极他当年那把无奇。可惜像归像,那剑周身却并无剑气,只怕是把仿了样式的普通铁剑,被江湖骗子拿来诓了这书生钱财。
但来无奇倒也确与凌云大会和这姜未孽缘不少。
昔日他年少气盛,一举夺了大会之冠,所得的奖励正是块不错的玄铁。然云家一向算是五大门派里富裕的,他又是个被父亲和两位哥哥在手心里捧到大的幺子,从到大宝器珍玩见怪不怪,这玄铁虽也不是凡物,到底和家里珍藏仍无法并论。
可惜可惜,这玄铁虽非极品,却带着层特殊的意义,正算是靠自己的努力为司徒凛挣来名声的纪念品。彼时云濯少年气性,有着十分的轻狂不羁,拔得头筹后那一番演仍嫌不够过瘾。于是索性仿着司徒凛那名为“平平”,貌也平平的扇子,命人将那玄铁铸成把剑柄光洁,上无雕花,相貌极其普通的剑,赐名“无奇”和人家凑成一对。不论闯荡江湖还是与人比武都要佩在腰间,倒像是在提醒让自己时刻不忘这位异姓兄弟似的。
只不过后来,他身负累累恶名,又被各派围追堵截,正法于南疆断崖,此剑怕也早被无定或武陵当战利品缴收。就算而今时隔多年,尚有流落江湖之可能,倒怎样也不至于沦落到被武器贩子辗转卖于一穷酸书生之手的田地吧。
云濯摇头一叹,自嘲多心。
然而没想到,多心的好像还真不止他一人。那书生话音方落,司徒凛的气息明显滞了一滞不,连方才颐指气使的姜未,似也回忆起了当年被某位少爷追了一顿的糗事,扬剑一指,勃然大怒:“你什么?再一遍!”
那人面红耳赤恼怒非常,语罢片刻后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渐变轻蔑,冷笑一声道:“天狼君……哼,天狼君又如何,纵他当年武功在我之上,纵然他赢了凌云大会,纵然他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他大哥云华和云崖宫主陶青绀逼上绝路,了个尸骨无存?”
后面两人名姓猝然入耳,昔日旧事霎时又上心头,云濯原本气不一处来,这下眼神瞬间黯了些许。
谁知,正当他心烦意乱之时,那姜未又嫌没骂够似的,好死不死补上了一句:“那云濯身怀武功尚且落得如此人人喊的下场!我看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没必要抱着他那把废铜烂铁了,还是趁早认输吧!”
废铜烂铁?
字字入耳,他额角的青筋随之一跳,手也一个没忍住伸到了怀里,暗暗掏出了一团的细钢线。
虽然这“无奇”是把假剑,但好歹也是把冠了本少佩剑之名的假剑,岂容得这人如此侮辱?
当年天狼君信手一挥便引千机,此刻这壳子灵力甚微,真气凝线几乎无可能,在九淼之时便索性寻了些钢线,以备不时之需。
这下揣了好久的东西终于派上用场,云濯咬牙切齿一下一下将线往手上缠,一旁的司徒凛觉察到他的动作,神色微滞,倒也不伸手去拦,只低声问道:“怎的?真要去揍他了?”
云濯在宽袖之下摆弄着钢线,皮笑肉不笑道:“自然,这子跟咱们前前后后做了快十年的仇人,真真劣迹无数。我本念着重生归来又有正事在身不想管他那欺男霸女的闲事,可这人偏要好死不死非要口出狂言上杆子找揍,这就怨不得我了。”
“嗯,了解。”
司徒凛不动声色地摇摇扇子,作看戏之态:“但此处人多眼杂,你还是悠着些,一来别落下把柄,二来别脏了新衣服才是。”
云濯不耐烦冲着他一点头:“得嘞,这我还能没个分寸么?正好借着这姜未不认识的新壳子,教训教训他罢了。”
语罢,一个侧身挤进人群里,三两步蹭到最前方那一排,一把按下姜未之剑,在其恼怒回头时对当中三人朗声道:“姜公子,别急让这书生认输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们刚刚不是要出个输赢?今儿我正好给你们做个见证,赢了的抱得美人归,输了的也别再来城里闹事了!”
此言一出,周遭受扰多日的百姓自然也连连附和,诸如“个痛快”“愿赌服输”之类的话不绝于耳,逼得当中几人面上赫色更甚。
而那两腿颤抖的书生咬唇不语,单拳紧攥,须臾后另只手终颤颤巍巍拔出了剑来:“好,就,今天我豁出去了!”
姜未见状挑挑眉,也应声拔了自己腰间的短剑,脸上一副嗤之以鼻:“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语罢,在空中将剑随意挽了两下,咿咿呀呀地刺了来,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前被缚上了跟极细的柔线。
云濯不动声色动指将线一引,就见那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湛露弟子身形踉跄,在颤巍巍的书生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你,你,你耍诈!”
摔了一鼻子灰的姜未一骨碌爬了起来,指着王书生破口大骂道:“你竟敢绊我!”
“哎?姜公子这话的不对吧!刚才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那书生分明没近过你的身啊!”
人群中有好事者忍不住开了口,其他人也连连附和。
姜未吃了瘪,狠狠将脸上的灰土一擦,怒道:“刚才不算,我们再比过!我还不信这邪了!”
结果这回更可笑,他话还没完,那剑刃方向一转,竟直接脱了手去。
短剑“当啷”坠地,云濯悄悄勾起衣袍下的食指,卷起了方才搭在姜未剑上的细线。
他对当中三人缓缓道:“姜公子,这下心服口服了吧,是王书生赢了。”
“一派胡言,分明是他,他耍诈!”
姜未气得跳了脚,急道:“我,我还要再比过!”
“哎呦喂,姜公子,大家方才都看得明明白白,那书生根本就没挨上你啊!”
人群里,一个青年有点看不下去了。
身旁一个卖菜的大婶也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你自己武艺不精怎么还赖上别人了。”
糖人摊前,须发斑白的老爷子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这王生我也是从看到大的,他连鸡都不敢杀,哪会使什么诈啊!”
最后,连方才卖鲜花饼的姑娘也开了口:“俗话,君子有成人之美,周姐姐和王生也是可怜人,姜公子你就当积个德,放了他们吧!”
那姑娘的嗓子跟银铃似的,甫一落了尾音,就又引来一阵附和之声,众多年轻围观者跟着起哄,字字句句将那湛露弟子逼得满脸通红。
“我,我我!你们!”
姜未红口白牙开开合合,似是颇想再骂两句,可一人之声委实单薄,直直被人声掩了住,最后不甘心地啐了两口。
“呸!算你们走运!”
僵持须臾,那傲慢不堪的登徒眼见占不到半分便宜,终是吃瘪一扬袖子,气鼓鼓出了城去。
“王,王郎……他,他走了?真的走了?”
周姐望着姜未负气而去的背影,脸上泪痕仍未干。
“嗯,真的……真的走了。”
那惊魂未定的书生“当啷”一声扔了剑,三两步走过去抱住了周姐,略笨拙地替她拭去泪水,自己也喜极而泣道:“我,我明天就向你爹提亲!”
“嗯,呜呜……太好了!”
周姐长舒一口气,抱着身前的人痛哭起来。
“哎……”
云濯远远看着热闹渐散,又见那姐书生劫后余生的欣喜样子,方才被姜未一番话戳刺得有点伤感的心里,可算明朗了些许。
没想到本少上辈子罪孽不少,这下重生归来,倒还先做了件好事?
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转了身子回望在散去人群间徐徐向自己走来的司徒凛。
但见对方手中玄扇已合,半笑不笑冲他身后一指:“先别急走。”
“嗯?”
云濯依他示意回头一望,身后书生不知何时起了身来,唯唯诺诺捧着那柄剑上前。
“公,公子留步。”
书生两手毕恭毕敬将剑递上:“生知道,这比试生本是不该赢的,多谢公子暗中相助。但,但生已身无长物,只剩这一柄宝剑聊表谢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呃……其实我助你,本也不全是因为看不过去或是图什么报酬来着。”
想想自己算是报私仇顺便做好事,他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那把“无奇”,颇有点欲言又止:“而且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这剑……”
“收下吧。”
身后的司徒凛不紧不慢:“毕竟是别人一番心意,何况这还是‘当年天狼君用过的佩剑’呢!”
“嘿,我只我并非为了报酬,可人家既送我,我也没要拒绝啊?”
瞅了眼对方那副笑容,云濯在心里暗暗翻个白眼。
这剑是假的不错,但这新壳子灵力低微,可不也是真的?反正现在这副样子横竖使不出厉害剑法,那剑是真的假的,还不是同样无所谓了?
煞有介事地自行想通了前后逻辑,他将那二人祝福一番,欣然道谢收剑。可待随手舞了两下,正欲将剑归鞘之时,又不知想起了什么,随口一问:“来,你既愿倾家荡产换这柄佩剑,想必是对其原主也有些了解了?”
“公子是,天狼君云濯?”
书生思量片刻,老老实实一拱手:“我对此人不能算了解,只是在同城亲友那道听途了一些。”
云濯甚为好奇:“怎么?”
书生道:“听闻四年前我外出游学之时,这城中曾遭来一场无妄蛊灾,也正时值这位云三公子被指勾连南诏,弑父叛师,引得其大哥和云崖的一位公子带人追讨。可不知为何,那二人分明是为追余孽而去,归来时却意外带回了那蛊的解药,救了这一城人性命。”
顿了顿,又道:“所以我觉,这位天狼君虽欺师灭祖,血洗别派,确是丧心病狂之徒。但其恶行累累,或也阴差阳错救了一些人性命,于此,倒也让人不好评了。”
“欺师灭祖,丧心病狂,却阴差阳错,不好评么。”
书生答得认真,云濯闻言却是沉默须臾,望向那剑若有所思,终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那人之肩:“罢了,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人,以后好好待那姑娘,我们日后有缘再会吧。”
“一定,一定。”
书生朝他一拱手:“多谢公子吉言,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事罢众人渐散,两人又开始在街上胡乱溜达,一晃好几圈,直晃到日薄西山天近黄昏,果然听到不少关于城中近日入了个寻仇来的疯道士之言论。于是左右合计,终于念起了不能草惊蛇的昔日计划与探案正事,贴着墙根前往城中最边沿,在司徒凛指意之下,做贼似的入了间极低调客栈歇脚。
是极低调,当真就极低调,若非这土屋木房前还有块招牌,云濯几乎看不出此地是客栈。环顾一方院,四壁透风,桌椅破烂,茶具碗筷参差带口,想来如今当中最值钱的东西,怕还是他和司徒凛牵来的马。
“哎哟,凛兄啊!我还以为还了魂之后,能多享几天福呢!”
本以为司徒凛那闲幽斋的里摆设的品味已是极糟,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他越看越觉难受,摇头晃脑直叫唤:“没成想,我如今住的这地方,还不如颠沛流离被人追杀时条件好呢。”
司徒凛解释道:“这不是得掩人耳目?你想,段道长日前已大张旗鼓住了城中最大的客栈,我们作为暗中相护之人,当然得藏着掖着才好。”
云濯一叹:“藏着掖着,那许多客栈也都算隐蔽,何必专挑最差的?”
“我便挑了,你待怎的。”
司徒凛敲敲桌子,片刻后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问道:“话,方才忽然向那书生听看法,又是什么意思?”
云濯捻起个茶碗把玩,漫不经心道:“嗐,重游故地,重见昔日冤家,还顺便捡了把冠了我名的假剑,这不就感时伤旧,随便问问嘛!”
司徒凛一抬眼:“那你倒是问出什么了?”
“你也听到了,自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咯。”
云濯慨然一叹:“我当年为这城做过的事,他们果然都不知道。”
话音方落,又觉可笑,想到当初自己行事非为求名利回报,同今日这桩义气相助倒也略有相似,怎么时隔多年还能在此梗住,非得要去钻那些不知其然的布衣平民看法之牛角尖呢?
他自嘲似的摆摆手,心情复杂之间,晃荡的右手却正好被司徒凛冷不防捉住。
空旷四壁之间晚风微冷,那人的手心也不怎么热,近来已有当“暖手炉”的自觉,云濯不作挣扎,早已习惯般地一叹:“嗯,又要我暖手是吧?”
司徒凛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握着他的手一字一顿:“可是我都知道。”
“啊?”
对方答非所问,云濯狐疑望去:“你什么?”
司徒凛道:“我,你当年做的事,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闻言,他低头略一思量,旋即心领神会:“哦,你确实是知道的……当年临去云崖宫之前,我好像告诉过你。”
司徒凛点点头,一向淡然悠闲的眼里浮上几分认真:“而且当年南诏驭蛊害人之事,我不会让它再发生一次。”
“哎哟,这么大口气?”
一听当年的闲散友人而今任了一派之长后竟如此有担当,简直让人怀疑这话是不是本人所言。云濯略一挑眉,将方才伤感暂抛之脑后,又看看周遭破烂桌椅,饶有兴味调笑道:“那魔尊大人,您平南诏祸事之前,是不是得先解决一下冥幽的问题?您解决冥幽问题之前,是不是得先解决一下当前的住处问题?”
司徒凛面不改色:“这住处是我所选,而且我也跟你包票,此地没问题。”
云濯不假思索:“没问题?太破就是问题!你是不是方才请我吃东西,把钱花光了掏不起别家旅费啊!那你直让我掏就是了,何必委屈自己呢?!”
司徒凛摇头:“谁是因为囊中羞涩?我选此地是有原因的。”
原因,除了破还能有什么原因?
云濯狐疑望他,不以为然。
见他仍不置信,司徒凛指尖捏诀,扇风一扬,房间纸窗瞬间半开:“看那。”
看?大黑天的能看什么?
云濯顺着窗外望去,但见那窗正对之处乃是一方极宽阔寂静草泽,树木丛生,湿气氤氲,众多叫不上名的奇异植物错杂生长,于半黑不黑的夜里看着有些渗人。
“若我当年所得情报不错,冥幽方位在此之西,其内之人如要进城刺杀,则必经此地。”
司徒凛慢条斯理道:“而若论观察方位,此客栈不仅视野极佳,更不引人注目,便是我选它之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