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北疆秘事
那个身影出现的同时, 头狼变得无比激动,疯狂挣扎着嘶吼着, 眼睛里迸发出令人胆颤的愤怒和恨意。
而那些原本张牙舞爪凶神恶煞之人, 此刻各个的脸上满是崇拜孺慕之色, 看向那人的目光里也全是敬仰,显然, 这人在这群人当中的地位很不一般。
那人身材颀长,如此寒冬, 却仅着一身轻飘飘的青色长衫,上半边脸覆着一片银色面具, 注视着挣扎不断的头狼, 近乎悲天悯人的叹息道:“畜生终究是畜生……”
顿了顿,他微微抬头,朝祁璟所藏身的地方看了过来, 唇角渐渐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随后双唇微动, 几不可闻的将那句话补充完整:“还是不如人啊……”
祁璟对上那人的眼神,莫名有些心惊。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背后一股大力突然袭来。
祁璟身在树梢上,没有防备,站立不稳, 一头朝着底下栽了下去。
所幸南宫子仪时刻关注着他,眼疾手快,飞身下去一把把他捞了起来。
两人落在另一棵树上站稳, 祁璟仍心有余悸,神情复杂地望着对面推他下去的罪魁祸首——晏止澜。
“晏止澜你——”南宫子仪怒道,“你这个——”
祁璟一抬手,制止住了他的话。
南宫子仪随即也发现了不对,惊讶道:“他……”
晏止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轻轻一跃,身形出现在青衣人身旁。紧接着,如同熄了火的灯笼一样,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里的光骤然消失,眼神直直的,整个人变得木然无神,宛如一具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全然失去了属于人的神采。
祁璟缓缓吐出一口,与青衣人的目光对上,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静静道:“是傀儡阵。”
“孺子可教。”青衣人眼里露出赞赏的眼神,“你这子,比祁望山那个老家伙聪明多了。”
祁璟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这个人不仅对傀儡阵熟悉,对祁望山也很熟悉,他在脑子快速搜索有关这号人的信息,脸上却不显,只装作好奇的样子,道:“听口气,你对我父君很是熟悉。不若我来猜一猜,你是我父君的老部下?亦或是北疆哪个将军的心腹?”
青衣人闻言,“哈哈哈”大笑几声,朗声道:“娃娃,别费心思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很有趣,来日方长。今日老夫还有要事,我们后会有期。”
“期”字尚未落下,他大手一挥,围绕在他身旁的人,立时井然有序的快速退回山洞中。
“等——”祁璟阻拦的话还没出口,晏止澜已经跟着那青衣人的身影一齐消失在视线中。
他愣仲了片刻之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飞身一跃,稳稳落在了方才晏止澜站着的空地上。
南宫子仪紧随其后,站在他身旁,皱眉道:“晏止澜他……”
“嘘——”祁璟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处不是话之地,我们先离开再。”
罢,他环顾四周,这里被先前的一场大雪所覆盖,入目满是雪白,一眼望过去,除了望不到边际的树林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祁璟晃了晃头,闭上眼睛醒神。
从青衣人离开之后,他的灵力好似被解除了压制一样,汩汩流遍周身四骸,不过多时,因着灵力的加持,那股透心彻骨的寒意渐渐被驱散,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面色红润,无比精神。
再看南宫子仪,也是如此。
想来方才他们在山洞里时,运转灵力也抵挡不住的那股莫名诡异的寒意,应该跟青衣人有关。
祁璟闭上眼睛,凝神散出灵力去探测,终于发现了一处地方,当机立断,指着一个方向,对南宫子仪道:“那里。”
南宫子仪与他灵力相当,自然明白他的什么意思,点头道:“御剑。”
俗话,望山跑死马,这里满是厚厚的积雪,若是走过去,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如今他们灵力能用,自然是要用的。
两人召出本命灵器,正要跃上去之时,脚下突然传来兽类低沉沙哑的呜呜声。
祁璟闻声,低头望去。
不知那青衣人是有意为之还是忘了的缘故,那头头狼的脑袋被人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无力的耷拉在身侧,竟然还没有断气!
此刻,头狼倒在一地的雪狼尸体中,隔着数百只同族鲜血淋淋死不瞑目的尸首,一双湛蓝的直勾勾的看着他们,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声音。
“阿璟,怎么不走?”南宫子仪见祁璟突然停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了一声,道,“脖子断了,救不活了。”
那头狼像是能听懂人语的样子,费力地转动着眼珠,看了一眼南宫子仪,复又将目光放在祁璟身上。
祁璟突然于心不忍起来,收起九圣,往前走了两步。
南宫子仪忙跳下灵扇,跟着他过去,劝道:“阿璟,莫要多管闲事,我看这地方诡异的很,如今我们自身难保,赶紧找地方避一避才是要紧。这些雪狼我看着也不是什么善类,当心你好心没好报,被这畜生反咬一口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登时睁的溜圆。
祁璟从那头狼身旁走过,顺着它的目光径直走过去,在一条不起眼的还没凉透的雪狼尸体下面,摸出了一头两只巴掌大的雪狼幼崽。
幼崽尚未睁眼的年纪,约莫是吃饱喝足了,在祁璟的手心里拱了拱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砸吧砸吧嘴,又睡了过去。
南宫子仪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里还藏着这么一只东西?”
祁璟抚摸着幼崽身上软软的毛,没有回他,默然片刻后,将幼崽揣进怀里,对南宫子仪道:“走吧。”
南宫子仪猜想,大概是这幼崽的气息太过微弱的缘故,是以自己没有察觉。他转头看向地上的头狼:“那它呢?”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这话问的多余了。
那只头狼的头还是冲着他们的方向,只是不知何时,头狼眼睛里的神采已然全部消失,原本湛蓝的眼睛此刻已然变得灰蒙蒙的,眼角尚淌着一滴清澈的泪水。
将族中唯一所剩下的牵挂托付完,它的生命终于走至了尽头。
南宫子仪唏嘘道:“怪不得它一直盯着你看,原来是要托孤。”
祁璟看了他一眼,召出九圣,目光看向一个方向,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走。”
两人御剑往西南方向行去,直至天色蒙亮,方才停下来。
南宫子仪仰头看着高高矗立坚不可摧的石头城门,下意识的念了出来:“吴梦镇。”
吴梦镇这名字,乍一听上去,像是个温柔婉约的江南镇,然而探查北疆多年的南宫子仪却知道,并不是如此。
吴梦镇顾名思义,虽身立北疆,心却犹怀江南,是此地守将吴青的领地,也是一块极为重要的军事重地。
吴青出身江南水乡,年逾五十,驻守北疆二十余年,不曾回家乡一日,可谓忠心不二铁骨铮铮。
青石砌成的高墙之下,城门半闭,仅留了一个堪堪供一辆马车通行的口子,且进出皆有重兵把守,对往来之人的身份一一验过之后方给放行。
南宫子仪看的心里直鼓:“这个地方防护如此严密,我们如何进去?”
祁璟收起九圣,抬脚往城门走去:“跟上。”
“哎哎——”南宫子仪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同时问出一路以来藏在他心中已久的问题,“不管那位了?”
祁璟脚下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走去,若无其事道:“不管了。”
南宫子仪不信:“真的不管了?”
祁璟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对着检查来往行人身份的士兵道:“哥儿辛苦,寒已到,大寒将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着他很是自然的往士兵手里塞了个什么,又冲对方拱了拱手。
对方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点头道:“行商两名,过。”
南宫子仪目瞪口呆,直到跟着祁璟走进城门许久,犹未回神,不可思议道:“这就让通过了?不能啊!莫不是这地方的将领换了人?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人通过?是不是吴青那老家伙终于肯服老退下了?”
不怪乎他如此大惊怪。
想他当初为了探查消息,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摸到北疆的一点皮毛。
北疆准确来,是北疆十二城。个个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尤以吴梦镇为最。
其他的十一城,南宫子仪安插进去的探子,时不时地还有些消息传回凌云阁,而吴梦镇的探子,却是一个都插不进去。0.2.2.3.
是以,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祁璟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进来,差点没让他惊掉下巴。
祁璟不知道南宫子仪心里的想法,不过看他神情,约莫也猜出个大概。
他摸了一把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雪狼幼崽,随意挑选了一个客栈,要了两间客房,吩咐二些热水,挑几样热菜端进房间,便抬脚走进了房间。
待二退下之后,房间中只余他们二人。
祁璟一路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动,眉眼间全是疲态。
南宫子仪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关切道:“阿璟,你脸色不太好,先捂一捂。”
祁璟道了声谢,接过茶盏,两手捧着,低头啜了一口热茶。
茶水的热气在眼前氤氲成一片,暖意从喉咙而下,直达肺腑。
祁璟透着氤氲的热气出了会儿神,被怀里的动静惊醒,低头一看,那雪狼幼崽两只肉乎乎的前爪牢牢拽着他的前襟,脑袋在他胸前拱来拱去的,拱的他痒痒的,不自在道:“别闹”。
南宫子仪早观察到祁璟神态不对,有心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此刻突然被这东西破沉寂,正是一个极佳的契机,遂探过头去,趣道:“这东西睡了这么久,怕是饿了,把你当娘亲找奶吃呐!”
祁璟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张脸涨的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拽幼崽:“!”
南宫子仪见他终于有了些先前的活力,不由松了口气,开房门叫来二去取些鲜奶过来,与祁璟一同喂给雪狼幼崽吃。
那狼崽子像是饿极了一般,咕咚咕咚舔着,不一会儿便将一大碗鲜奶舔了个干干净净。吃饱喝足之后,倒头躺在祁璟怀里,在祁璟轻柔的抚摸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很是惬意的声音。
南宫子仪见状,不由笑道:“这哪儿是狼?分明是只奶狗。”
祁璟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有的时候,人的心思比这些猛兽,复杂多了。”
“阿璟,”南宫子仪欲言又止,“你——”顿了顿,他才又道,“节哀。”
嘴上劝着祁璟节哀,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满心痛楚?
好在,他跟他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爹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不比祁璟跟着福佑一起长大的情分。
经历夏部一系列变故之后,除了他们二人,世上再无神裔血脉。自此以后,他们除了彼此,再也没有血脉至亲。
祁璟勉强笑着道:“我没事。”
原本最为重要的应该是找到晏止澜的下落,然而雪狼群的头狼托孤一事,仿佛昨日福佑将他推出火海的事情重现。
为了血脉的延续,无论是人还是野兽,在生死关头,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将生的希望留给幼崽,坦然独赴死亡。
福佑的音容笑貌犹在脑海之中,此生却永不可能再见了。想到这里,祁璟眼睛酸涩起来。
他脸上犹挂着笑,两行热泪却已然滚落下来,泪水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控制不住。
他忍不住哽咽道:“佑叔他怎么舍得丢下我?他要看我娶妻生子的,还等我有了孩子,要教他习武……”
他一番话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最后近乎失控的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南宫子仪默默的在一旁坐着,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情绪发泄出来,未曾不是件好事。
先前的祁璟看上去太过安静,总让他有种不知何时对方会受不住的忐忑不安感。如今发泄出来,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他心中尚有许多疑虑,不过深知现在不是问话的最佳时机,等时机成熟,祁璟一定会为他解惑的。
等祁璟终于发泄完,平复好心情,一抬头,看到南宫子仪坐在桌子旁,以手支着头睡着的样子,又想笑又觉得窝心不已。
他起身给南宫子仪披了件衣服,自己则站在窗边,注视着遥远的天际,默默在脑中梳理着纷杂繁复的线索。
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