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心结
高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展馆出口处,才往里走去。他绕着展馆找了一圈,最后在白赋嵄的那两幅摄影作品前找到了张正平。他神情专注地看着那幅虎跳峡,眼神里流露出欣赏之情,却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很认可白的摄影技术的,不仅如此,他好像能从白的作品中找到共通的东西。不然,他不会在一幅普通的摄影作品前流连不去,还发出了长长的叹息。高扬能猜到这个张副会长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身居高位却如此低调谦卑,或许他以前也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吧。
高扬斗胆上前喊了一声:“张副会长。”
张正平偏过头看着高扬,脸上是和气的笑容:“是你啊,伙子。”
高扬点点头:“您好像很喜欢白的摄影作品?”
张正平笑笑:“是啊,他拍出来的东西总是能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你和他是一对儿?”
高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果然听到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算是默认了。
张正平和气地:“没关系,我能理解。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扬捏紧了拳头,开门见山地:“我想再和你聊聊白入会的事。他和我过他从就想当一名摄影家,也是真心喜欢摄影。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放弃了这个梦想,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但他内心其实是不想放弃的,才会每年秋天跑去香山拍照,踏遍了香山的每一个角落,也因此才有了那张‘丘比特之箭’。
他是一个话少又不喜欢热闹的人,平时最喜欢的事不是学习就是工作。但他愿意为了摄影出门,一个人跑遍大江南北。如果不是对摄影还有一种执念,他也不会去哪都带着相机。他在听到你的邀请后,几乎想都不想立马回绝了,这对于任何一个常人都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心里有一道障碍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受过很多伤,我却都不知道,但我想为他争取到最好的。即使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也想为他清除所有的不愉快。”
张正平从高扬的眼睛里看到了独属于这个年轻人的倔强和真诚,他的一腔热血和慷慨陈词让他对这一代的年轻人大为改观。不用他,他也能看出白赋嵄对摄影的热爱和内心的矛盾,他的话改变不了他的看法。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带他走出心中的阴霾。
他问高扬:“你和他在一起,他连他的过去都不愿意告诉你,你也无所谓吗?”
高扬觉得这个副会长好像对他和白的关系很关心,而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他是否愿意再给白一次入会的机会。不过有求与人,他还是老实回答:“我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知道他的过去,我是了解了现在的他才喜欢上他的。他的过去里没有我,那是属于他的回忆,他的隐私,我一点都不好奇。相反,我更关心的是我和他的未来,那才是我不愿意错过半分的他的世界。”
张正平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又将领口处的钢笔取了下来,一边写字一边:“回去将你的想法和他吧,他会告诉你他的过去的,他心里有结,只有你能帮他解开。这是张入会邀请函,只要他愿意来,我随时欢迎。”
高扬接过张正平递过来的卡片,看着上面写着白的名字和红色的印章,激动得有些不出话来。他心翼翼地将卡片握在手心,就好像捧着白的梦想,感激地:“谢谢张副会长,我有信心,白一定会去的。”
张正平摆摆手,笑着:“快回去吧,别让你男朋友等久了。”
高扬又被张正平的话弄得脸红了,觉得他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有一种怀念往事的意味,他似乎很喜欢调侃两人的关系。他知道两人的关系的时候的是理解而不是接受,这让高扬心里对他莫名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如果他的是接受,高扬会觉得他是倚老卖老,他和白在一起是他两个人的事,你接不接受都不必勉强。相反,他的是理解,那种口气就好像他也经历过这种事,知道能被理解是多么幸福的事。
等高扬回过神来,张正平已经走远了,看着他挺拔笔直的背影,高扬在心里默默感激了一遍,一路跑了回去。
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白赋嵄像是在盹,半睁着眼软软地了句:“回来了。”
高扬凑过去在白的脸上亲了一口,:“嗯,这么一会,就睡着了?”
白赋嵄嘴角噙着笑,望着窗外:“太阳太好了。”又转过头,看着前方,“扬,你想知道吗?”
高扬看着白的侧脸,比刚才的情绪好多了,他用轻松的口吻:“嗯,我听着呢。”
白赋嵄拉过高扬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紧紧握着,头一次有些难为情地:“我了,就再也不是你心中那个完美的形象了。”
高扬噗嗤一笑,很随便地:“谁你在我心中是完美的,你这么古板,我想逗你笑笑都难死了。还总是戏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一本正经,心里其实藏着很多坏主意。还有你每天不是学习就是工作,还逼着我学习,天地下没有你这么无聊的人了。你尽管好了,不论你什么,我都赖上你了,每天粘着你,撵都撵不走的那种。”
白赋嵄嘴角轻笑,知道高扬是在缓解气氛,想让自己轻松出心里的话。他的手却紧紧反握着自己的手,手心微微出着热汗其实比自己还紧张。
“我的父母是大学同学,因为热爱学术研究相识了,后来他们一起出国攻读博士,再回国在北大做了教授。他们结婚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想永远在一起做学术研究。他们不在乎生活,不在乎家庭,不在乎我。我有时想他们和两个瘾君子每天聚在一起吸毒有什么区别。
我的存在只是他们对我姥姥的一个交代,有了我,姥姥就懒得再干涉他们的疯狂行为了。我从就是在姥姥家长大的,他们根本不会回家,实验室才是他们一年360天待的地方。我从懂事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不正常,常年的学术研究已经让他们变成了怪物。”
白赋嵄的口气像是一个遥远的古老故事,“而等我长大后,他们企图把我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让我高考志愿直接填他们名下的本硕博连读,摄影什么的在他们眼里简直是无稽之谈。我这辈子都不想靠近他们,作为妥协,我来了国新,上了他们帮我选好的专业。
可我离开了他们,情况并没有好起来,我的身体里流着他们疯狂的血液,我的基因和他们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相似,我在学术上有超过常人的天赋。我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像是自暴自弃,我也想感受一下投入到学术研究中是什么感觉。
我不喜欢的感觉,在沉闷无聊的世界里找不到属于我的意义和价值。像是惩罚自己,把自己困在这里面进行自我折磨。作为报复他们,我曾经想毁了我的一生。”
等白赋嵄完,紧握着的双手已经被汗浸湿了,是对方出的汗,手心却冰凉一片。高扬看着他:“可你其实和你的父母完全不一样不是吗?你在学术上的天赋那是你优于别人的长处,你并没有沉迷于此,也没有浪费才华。你喜欢摄影,在这上面的天赋并不亚于其他,而你却不愿意成为一名专业的摄影家。你是怕实现了你的梦想,就没有办法责怪你的父母当年阻止你填报摄影专业这件事了吧。
你的优秀注定你和别人不同,像你这么理性的人永远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你只是心里存在矛盾。若是这份矛盾没了,反而会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吧。”
白赋嵄看向高扬,眼角有一点泛红,问道:“只是矛盾吗?我不应该恨他们吗?”
高扬心疼他,还是强装出一个笑容:“你想把自己的恨作为对他们的惩罚吗?他们早对除了学术研究的事没有感觉了不是吗?你对他们的恨只能根植在你的心里,困在痛苦中的只有你自己。像你父母那种都是超凡脱俗的人,很难有外界的事物能干扰到他们。我们就不一样,一点事都能让我郁闷一整天。可是一天过去了,又都变好了不是吗?
换一个角度想,你的父母该为科研界做了多大的贡献。某种意义上,他们成了全世界的造福者,我们这些坐享其成的人应该感激他们才对。”
高扬觉得自己安慰人的话简直太不高明了,他之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不屑做这种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骂人,再不济嗷一嗓子,吃顿好的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像白赋嵄心里这么深的芥蒂肯定不是一言两语就可以消除的,但他除了心中所想已经没有办法出更能安抚人心的话了。
白赋嵄突然开口:“他们在一起是有爱情的吧。”
是啊,要是没有爱情,怎么可能会结婚呢。成为搭档做学术就好了,完全没有必要结婚的。可是他们还是结了,给了彼此承诺。对于他们两人而言,他们拥有了最忠诚的爱情才对。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家庭是什么?忘记了他们的责任和义务,连同对你的爱也一并忘记了。
高扬望着他,想听他继续下去。
白赋嵄突然发动引擎,笑着:“回去吧,晚上你做饭。”
高扬见他转移了话题,自己心里反倒不好受了。明明了不在乎他的过去,可这种了一半还有隐瞒的感觉原来这么不好受。不过看到白的心情好了不少,他还是很开心。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当我是厨娘啊!不是好我戒了烟你就做饭给我吃么?我已经彻底戒掉了,今晚你做饭。”
白赋嵄偏头看了高扬一眼,十分理直气壮地:“我不会。”
高扬双腿一伸,靠在椅背上,:“那就去餐厅吃,你请客。”
白赋嵄:“请客的话,已经请过了。”
高扬疑问:“什么时候?”
白赋嵄回答:“你寒假回家前一天的晚饭,本来那一顿饭就是这么算的。”
高扬哀嚎:“这也算吗?不是好请吃饭的话我点菜。”
白赋嵄:“给了你机会,你没点,我就点了你爱吃,全部都有鸡。”
高扬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别想骗我,鸡蛋韭菜饼里面就没有鸡肉,我记性好着呢。”
白赋嵄笑笑:“没鸡肉,都有鸡。”
高扬没想到白现在这么会耍赖,自己完全斗不过他了,开始装委屈:“不行,那一顿不算,我那天心情不好,今天再请一顿,我点菜。”
白赋嵄问他:“那天怎么了?”
高扬有些难为情:“你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白赋嵄答应了:“今晚吃什么你定。”
高扬笑了:“那就去弄堂里吃杭帮菜,上次去过一次,那里的芝士鸡肉饼特别好吃,还有蛋黄鸡翅、盐酥鸡、迭迭香烤鸡。就点这些吧,烤鸡只要半只就可以了,你想吃什么允许你加一个菜。”
白赋嵄耐心地听他完,用眼神示意他该重点了。
高扬咳了两声,开始了:“那天的前一天,我陪成哥去姗姗姐那里寄养他的乌龟。姗姗姐就和我聊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以为她要追你,你对她也很信任。一想到她认识你比我早了十年,就很难过。你那天又迟迟不来实验室,我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家了,你我心情能好吗?不过你送我去车站,还亲了我一下,我就懂了。这不,刚开学就把你追到手了,嘻嘻。”
白赋嵄心里好笑,高扬其实单纯得像个孩子,有什么话都能很直率地出来。相比他,白赋嵄觉得自己不够坦诚,是因为那些事藏在心里太久了,连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了吧。习惯了一个人承担,好的、不好的都放在心里封存。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愿意和他分担了,还用真心温暖着自己。白赋嵄心想,好想让他住进自己的心里,那样他就都能看见,就都知道了。
心情突然轻松了不少,白赋嵄揶揄:“她追过我,十年前。”
“啊?”高扬惊呼,“你同意了吗?”
白赋嵄回答:“没有。”
“为什么?”高扬想一探究竟,“姗姗姐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你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不喜欢女的。”白赋嵄感叹高扬清奇的脑回路,轻轻揉了一下额头,又把手放回去握好方向盘。
“你,你是同性……”高扬没完就用手捂住了嘴巴,“这么你只喜欢男生,那我呢?我以前是喜欢女生的,但现在……我只喜欢你,那我算吗?”
他不等白回答,继续:“完了完了,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又不能再去找女生谈恋爱了,别的男生我看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不对,我好像对女生也没感觉了。我这是什么恋啊?成为你的专一恋了!你要对我负责!”
白赋嵄嘴角笑笑,:“我负责!”
“时间呢?给我加个期限保证!”高扬补充道。
“一辈子!我们的整个余生。”白赋嵄放慢车速,拉过高扬的手放在大腿上握住了。
这还差不多,高扬心想,像白这种正人君子,只要自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想甩也甩不掉!
忽然放心了,高扬大义凛然地:“不去弄堂里了,今晚我给你露一手,做一桌满汉全席!”
白赋嵄嘴角浅笑,把刚的方向灯给关了,往松鼠苑直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