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野发给杜杰的消息很简洁，只有一句：有事找你。

    杜杰不疑有他, 下了第一节 课就过来找他。

    秋季天空蔚蓝高远, 白云浅淡如丝缕点缀在无边的天际。

    银杏叶凋黄, 散发着草木的清新, 团团聚集铺在地上，被路过的学生用鞋子碾碎不留汁浆, 却染得整条路都是青草的味道。

    西稚蹲在这片银杏路最高的一棵百年银杏树下面。

    她指尖掐着一片银杏叶, 时而一动不动, 时而用叶片去轻轻拨动地上的枯枝。

    明野站在她身后，挪动步子。

    西稚连忙：“你不准过来。”

    她耳朵灵，明野鞋底搓动落叶的声音在她耳里清清楚楚。

    她鼻子也灵, 明野的味道融合在清新的草叶里悄悄飘过来，让她脸颊泛红。

    一颗心已经跳得超出正常速度，如果明野这时候再靠近一步, 差不多就要跳出她那薄薄的胸膛了。

    指间那片银杏叶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西稚低下头在落叶堆里翻找，想找片漂亮的叶子继续揉。

    身后明野脚步声远了, 她以为明野要走, 连忙转身去看。

    明野没有走, 他走到一棵树前。

    西稚正好奇他要做什么, 他忽然攀住粗壮的树干, 借住粗糙树皮的摩擦力，用令她眼花缭乱的速度徒手攀了上去。

    微风轻拂，枝叶沙沙。明野修长的双腿环住树干, 左手轻搂着，抻直上半身，右手去碰树上的叶子。

    西稚跳起来：“你快下来！”

    明野碰到那根树枝，低头：“别找了，我摘给你。”

    “心摔下来。”西稚伸出嫩藕似的白胳膊，妄想如果明野掉下来她能接住他。她以前爬树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过，那疼得龇牙咧嘴的滋味，她到现在都记得。

    明野笑笑，固执地问她：“喜欢哪片？”

    西稚想让他下来，随手一指：“那个吧。”

    明野伸手摘下枝干上最大最金的一片叶子。

    清温暖的阳光透过银杏枝叶的缝隙洒来轻柔的光辉，他迎着太阳的方向，手臂仿佛镀上一道金光。

    明野从树上爬下来，扬起手里的叶子：“给你。”

    西稚不是为了找叶子蹲在地上，她是为了躲他。

    以前明野对她不冷不热，厚脸皮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明野主动亲她承认她是女朋友，西稚忽然害羞了。

    这种害羞很难用言语形容。

    大概是天道轮回，她彼时厚的脸皮此时都要补回来。

    她不想明野看到她酡红的脸颊，也怕明野和她牵手时感觉到她皮肤上细软的战栗。

    爱情应该是场公平的游戏，只有她自己激动太不公平。

    明野男孩子心大，大咧咧地问：“怎么了，以前脸皮不是挺厚？”

    西稚被他戳破心思，气急败坏地：“现在脸皮依然很厚。”

    西稚摊开手掌，明野将银杏叶轻轻放在她手心，而后趁势握住她纤细的指尖。透过相触的指尖，西稚清晰感觉到明野的手也在颤着。

    不只她一个人这样激动。

    她表情呆呆的，明野收进眼里：“那好了，女朋友。”

    西稚咬着下唇，声问道：“你是真喜欢我，还是被我追烦了，可怜我。”

    “赵春如追我的时间比你长，我如果因为烦才谈恋爱，那还轮不到你。”

    西稚又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明野直视她的眼睛：“喜欢你傻。”

    真是清新脱俗的理由。

    西稚刚要解释她不傻。

    明野却：“你一没特长二没智商，除了傻还有什么？”

    西稚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如果她这时候解释自己不傻，那明野的理由不成立，不就不喜欢她了吗？

    于是她：“没有了，你的眼光很好。”

    傻就傻吧，只要明野喜欢她，傻点也没什么。

    “你呢，喜欢我什么？”明野问她，“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西稚愣了，她喜欢明野这不会有假。

    可明野这样问，她一时也不清喜欢他什么。

    最初的喜欢是因为明野从大黄嘴下救了她。而成精后有了人类的心思，猫那种单纯幼稚的喜欢不知何时又悄然变化。

    也许是在明野第一次抱她。

    也许是在明野第一次护着她。

    再也许是在每一次明野嘴上她傻，却依然温柔照顾她。

    她不清，但就是很喜欢他。

    “逗你的，很难表达，但我是认真的。”明野见她不话，笑了笑，“你如果怀疑我喜欢你，可以等等看，你可以试探我、考验我，等到你相信的时候，再做我女朋友。”

    西稚忽然能理解明野的话了。

    她喜欢明野所有人都知道，可让她喜欢明野什么，她尚且都不清，更何况明野。

    她仰着白净的脸，双目澄澈明朗：“不考验，我相信你。”

    她动去牵明野的手：“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明野一愣，反握住她：“为所欲为是相互的。”

    猫精成天为所欲为牵他的手，只以为他的为所欲为也是回牵她的手，于是开心地：“好呀。”

    杜杰走过来，远远朝他们招呼：“老大，西西妹妹。”

    西稚脸一拉，躲在明野身后：“他。”

    杜杰无辜地：“我做什么了，一见面就我？”

    “不要脸！”西稚气得脸都白了，“朋友妻不可欺，我是明野女朋友，你竟然欺负我。”

    杜杰先是被造谣喜欢赵春如，现在又被造谣欺负西稚，不知道该什么，摊着手问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明野问：“他怎么欺负你，告诉我，我来揍他。”

    西稚支支吾吾不出来，她一脸羞愤：“就是欺负了。”

    “嚯。”杜杰高着嗓门，“你上下嘴皮子一合欺负就欺负了？我还你欺负我呢，老大，揍死这丫头片子。”

    明野抬手在杜杰脑袋上了一下。

    杜杰悲愤叫道：“老大！”

    明野问：“叫谁丫头片子？”

    西稚猫得志，神情气爽：“改口叫大嫂。”

    “我嫂你妹……”杜杰话没完，忽然看见明野巴掌席卷而过带起的阴影，连忙捂着头改口，“大嫂好。”

    西稚的气来得猛烈，去得也快。

    她心满意足，傲娇地偏过头：“好了，原谅你。”

    猫只要容易满足，就会很快乐。

    她开心了，但杜杰莫名其妙被扣了欺负女人的“屎盆子”，不平地嘀咕：“刚才老赵点名，幸亏我没帮你答到，不然现在肯定后悔。”

    明野拍他肩膀：“谢了，兄弟。”

    他朝杜杰眨眨眼，杜杰笑着回捶了他一拳：“重色轻友的玩意儿。”

    明野手机响起，是赵阳来的。昨晚关门后才翻院门回宿舍，今早又缺勤，算算时间赵阳的电话也该来了。

    明野接起来，十几秒后就挂了。

    “十圈。”赵阳罚他围四百米的塑胶操场跑十圈，他却很开心，揉揉西稚的脑袋，脸上阳光俊朗，“我去了，中午一起吃饭。”

    西稚积极地：“我陪你。”

    明野按住她：“回去上课。”

    ——

    教室在四楼，西稚坐在窗边，顺着窗外看出去一片葱绿金黄树顶如盖，再向远处望是红绿相间的塑胶操场。

    在树荫的遮掩下，西稚只能看到操场的半边，每隔几分钟，明野都会匀速出现。

    “三。”

    ……

    “四。”

    ……

    西稚心里默默替他数着圈数，心想明野的腿一定很酸，身上一定出了很多汗。

    该被雷劈的赵阳，他们刚刚确定关系还没上几句话，就罚明野去跑圈。

    西稚觉得屁股下面有图钉，怎么都坐不住，她观望着老师转过去板书，扯着书包朝后门跑，后门年久失修，发出“吱嘎”的声音。

    老师转过脸：“同学，上课时间，你去哪里？”

    西稚半个身子在门外，留下只脚在门里。

    她停顿一下，而后迅速双手捂住耳朵，掩耳盗铃装作没人叫她的样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老师：“……”

    ——

    西稚蹦蹦跳跳到操场，明野正在跑第八圈。

    她将书包随手朝地上一放：“明明，我陪你跑吧。”

    明野头上渗着汗，即使深秋南方天气微凉，T恤也湿了一滩水渍。

    他呼吸略微急促却不见粗喘，擦了擦汗，看着西稚：“你跑不来，去旁边等我。”

    西稚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表情认真：“我就想陪你。”

    明野见她鞋带松，蹲下来帮她解开又系紧。

    女孩穿着白色的帆布鞋，脚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明野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别脚，就算西稚现在放个屁他都会觉得屁可爱。

    西稚捂住嘴，低头看着明野黑黑的头发，忍不住轻轻摸了摸。

    他头发短，摸上去茸茸的有些扎手。

    明野站起来：“男人的头发不能乱碰。”

    西稚缩回手：“碰碰会怎么样？”

    明野笑着拉过她的手放到头上，搓面团一样左右揉揉：“碰我没关系，不准碰别人。”

    西稚执意要陪他跑，他放慢脚步慢跑，悠闲得像散步一样。

    微风和缓，身上的汗没一会就吹干了。

    西稚跑着跑着去牵他的手，明野转头看着她笑。

    裤兜里手机催命似的响个不停，明野接起来，又是赵阳。

    他人不在操场，却站在远处的楼上监督：“偷懒是吗？”

    明野挂上电话，对西稚：“老赵看着，我跑完陪你去吃饭，你去旁边等我。”

    西稚黏糊劲上来，高抬腿热身，大腿卟棱卟棱上下动着，白得晃眼：“我可以陪你快跑，我跑步很快。”

    明野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蹲到她面前：“上来，我背你跑。”

    西稚一愣。

    “来。”明野没多，只是让她上来。

    西稚像飘在天上柔软的白云间一样，整个人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

    她跳上明野的背，用脸去蹭他的颈：“明明，你真好。”

    以往西稚只知道明野体力好，身体素质强，却不知道他好到什么样子。一圈四百米的跑道，明野背着她大气都不带喘，用匀而敏捷的速度全程跑了下来。

    西稚搂着他的脖子，脑袋别在他颈窝光明正大地嗅。

    浅浅而好闻的汗味混着柠檬洗衣液的香味在微风里飘扬。

    她唇边的笑快要咧到耳根。

    明野跑完十圈，放下她，手轻撩她头发：“出汗了吗？”

    西稚都没运动，根本不会有汗，她从兜里掏出纸巾给明野擦。

    赵阳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声音从身后响起：“跑完了？”

    明野将西稚拉到身边：“报告教官，跑完了。”

    他手心有汗，虽然潮湿但温热而有力量感。西稚这时间心里很安宁，安宁到都不那么害怕赵阳，只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恬淡。

    “你们在干什么？”赵阳紧紧盯着明野抓着西稚的手，神色尴尬而古怪，“今晚陪我吃……”

    “教官。”明野断他，爽朗地笑笑，“今晚不陪您吃饭了。”

    他转眼看着西稚紧张兮兮的脸，坦然而真诚：“我要陪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