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在青楼里等了半个月，人没来。

    月半刚过，凤凰悄悄刻在床头的正字已经写到了第三个，这天，他刚刚重新开始写第四个正字的第一笔时，外头的侍童叫他：“哥儿，准备准备出去见客啦！”

    凤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锦被中，声音听起来有点蔫吧：“我不舒服，叫外头的人换个人罢。”

    侍童大惊失色：“哥儿，你怎么了？是昨儿开窗吹风，着凉了么？”

    凤凰捏着嗓子，装出病恹恹的声调叹息道：“或许罢。”

    其实他身体好得很。那算命先生得一点也没错，他从到大一路歌舞升平之像，连个发烧生病都未曾有过，昨儿他开窗，也只是百无聊赖地盯着青楼底下的人流，人来了又走，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心里那个人好看。

    外头传来侍童压低声音跟什么人话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凤凰往床里挤了挤，不多时，另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我便不进去了，这件事你们代我同他一声，问问他的意思；我也还有事忙，片刻后便走。”

    凤凰一个激灵，鲤鱼挺从床上翻了下来。

    侍童听见里头的动静，赶紧回头问：“哥儿，哥儿？你别动，我过会儿给你叫郎中。”

    凤凰叫道：“我好了！”

    他飞快地换好了衣裳，又飞快地去镜子前把自己扮了一番，而后冲出门去。这一串动作闹出了不的动静，出门时风风火火，见到星弈那一刻时又安静了下来。

    风华月貌，明眸皓齿，少年人规规矩矩在他面前站着，眉眼间掩不去他平日里的骄傲与动人神采，此刻姿态却放低了，有点拘谨和期翼的模样。

    果真还是个孩子。

    星弈这回带他出去了，去了离青楼很远的地方。他带他去了兵马驻扎的营地游玩，入眼是青山绿水，还有无边漠漠山风，空谷传响。

    凤凰开始担心自己无法按时回去，要挨：“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星弈在路上话也不多，只道：“待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凤凰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出去就出去了十五天，好像在将他之前没见着星弈的那半个月补回来似的。不过中途出了点事故，凤凰爬山时崴了脚，暂时不能走动，只能跟星弈待在营地中养伤。他也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星弈不是纨绔王爷，而是当朝天子的重臣，是来江陵领兵的。

    凤凰脚伤了，成日坐着，就在星弈身边给他磨墨，远远地看着。星弈批军务公文，接见外臣时，他就躲在屏风后面，低头在纸上画画。饭送进来，两个人相对而坐，细嚼慢咽，亦是默默无声。凤凰向来是爱热闹的性子，经常叽里呱啦跟星弈上一大堆，星弈间或“嗯”一两声，或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凤凰也觉得很欢喜。欢喜的同时，也有些细微的难过。

    呆到最后一天时，凤凰也知道他该回去了。星弈出去巡守，让他等在营地中，晚上送他回青楼。

    等待的时间里，下人送来了用碎冰冻好的樱桃给他吃，凤凰就和以前一样，拿一根细长的银凤挑，给樱桃剔核。剔一颗吃一颗，深思熟虑道，该怎么办呢？

    他觉着自己要是回去了，一定不会再愿意见别人的，装病不是长久之计。

    他还不到十七，嬷嬷也不会允许他因为自己的私情耽误给青楼赚钱，放在别人身上，若是不愿见客，那是要被活活死的。

    “横竖是个死，天塌下来碗大个疤。”凤凰碎碎念着，瞅着手中的樱桃，做下了决定。

    他吃一颗计数一颗，单数生，双数死。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最后是双数，他回去就投河，当做自己一厢情愿地殉了情；若是单数，他以后再也不见星弈，情断于此，回归他原来的生活。

    他还在继续念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天塌下来还有地接着。”拿起一颗，念一声数字，一声“单”一声“双”，没什么起伏地重复着。银盘凝结出水，樱桃汁细细流淌，将剔透的碎冰也染成桃色。

    然后是最后一颗。

    凤凰伸出手，这次是单数了，看来天意如此。然而他还没碰到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手就从他背后伸了过来，拿走了那颗樱桃，送入口中。

    星弈低头问他：“数这个干什么？”

    凤凰愣了愣，而后避开他的视线，有点心虚地笑了：“我就数着玩玩……”

    星弈没多问，两个人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吃了晚饭后便上了马车，回到城中。

    只是凤凰一直想不明白，他最后一颗樱桃被星弈吃掉了，到底要算单数还是算双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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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装作不会话的，因为我怕你觉得我图谋不轨，我只能这样了。听大家，你脾气很不好，也不喜欢养宠物。”

    “可是我也是真的不会化人形，不信你可以去问王母娘娘和明王大人，我在他们那里工，我很可怜的，本来是拿着工资过来旅游的，可是钱被骗了，只能来投奔你，听你很有钱。”

    凤凰蹲在星弈面前，低垂着脑瓜深刻检讨。这颗雪白的、圆滚滚的绒球一副十分黯然的模样，话间隙，还时不时嘤咛几声，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星弈扫地出门。

    凤凰用软软肥肥的翅膀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问：“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化人形，现在回去工，大约也没有人要我。我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被爹爹娘亲抛弃了，我只想有个家……”

    这团肥鸟一颤一颤的，企图把头埋进绒毛丰厚的翅膀里，语气哽咽：“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虽然我很胖，可是我有在认真减肥的，我还可以跳减肥操给你看。你如果不想看我跳减肥操，我也可以出去给你找果子吃，你每天都不吃什么东西，这样不好……”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面对这只垂头丧气的胖鸟，他抿了抿嘴唇，想笑又压住了，仍然只是垂着一双冷淡的眸子，悠悠开口：“我要修炼了。”

    凤凰声问：“那我还能，我还能站在那里看你吗？”

    星弈未置可否。凤凰赶紧跳去了门框边，像以前那样蹲着，缩得圆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十分悲伤的样子。

    他先是满怀期盼地等了一会儿，指望着星弈能偶尔闲下来，过来摸摸他，或者几句话，可是星弈没有，他翘首期盼着，后来就把脑瓜低下去一些。月亮上来的时候，星弈放下手中的事，拿来纸灯，预备起身出门，凤凰赶在他用术法点燃蜡烛之前“噗”地一下喷出了火来，赶着帮他把蜡烛点燃了。

    然而可惜用力过猛，连带着灯纸也烧了起来。外头山风一吹，哗啦一声烧了几尺高，差点把凤凰的毛燎了。

    星弈瞅了瞅凤凰，伸手使了个术法，将火压了下去。

    凤凰敦敦地走到一边，默默地把头垂得更低了，豆眼里十分黯然。他跟在星弈身后，星弈走几步，他就敦敦地飞快地赶上前，停一会儿后，又嗖地一下赶上前，远看这颗圆球仿佛不是在走，而是在滚。

    回去之后，星弈沐浴洗漱，宽衣上床。刚躺下，一颗毛绒绒的圆球就飞了过来，爪子陷进柔软的枕头中，而后哒哒地走进了，鸟毛绒绒的肚皮贴在了他颊边。

    星弈偏头看了看他，而后闭眼准备睡了。

    肥鸟伸出翅尖，戳了戳他。

    星弈一动不动。

    夜色中，星弈听见了身边的鸟倒吸一口凉气，而后颤动着走了几步，一屁股栽在了他枕头上。

    他睁开眼，望见凤凰努力爬了起来，嘴里衔了一根雪白的尾羽。

    “这个送给你，对不起，不知道你要不要，可是你如果不要，我会很难过的。这根羽毛是我最好看的一根羽毛，你不要嫌弃。”凤凰的豆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有点痛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这只肥鸟更蔫吧了，委委屈屈地缩着，仿佛真的很痛的样子。

    星弈坐了起来，一把捉住凤凰。

    凤凰吓了一跳，片刻后，很快一动不动了，乖巧地躺在他手心，还用爪子挠了挠他的手指。

    星弈把凤凰翻过来，查看了一下凤凰的尾巴。不知他使了一个什么法术，凤凰感到自己的鸟屁股一片凉意，他惊恐地扭动了起来，却被星弈低声喝止了：“别动，不是痛么？”

    凤凰这才乖乖由着星弈拖着自己的屁股，整只鸟圆滚滚地被翻了过来，四仰八叉地摊在星弈手心。

    星弈伸出食指，挠了挠他毛绒绒的肚皮：“睡罢。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凤凰愣了愣，而后惊喜地从他手里爬起来，敦敦地走上了他的肩膀。

    他心地问：“那我还能用你的头发做窝吗？”

    星弈重新躺下去：“随你。”

    凤凰观察了一会儿，放心大胆地飞去了星弈的头顶窝着。爪子收起，很心地注意着不勾疼他，而后窝成一颗球，就这么斜着准备睡觉了。

    他伸出翅膀拍了拍星弈的头：“晚安。”

    星弈毫无动静，凤凰等了等，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片刻后，在凤凰快要睡着时，星弈也低低地道了声：“晚安，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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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以为此事圆满结束，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他又被抓包了。

    趁着星弈没醒，凤凰溜出去遛弯子，正好遇见了来找他的金翅鸟。

    金翅鸟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样？你没被发现罢？”

    凤凰把他拉到紫竹林里：“放心，虽然被发现了，可是我有办法。我们以后就早上见面罢，反正帝君老是起不来，我们可以继续喝酒聊天。”

    金翅鸟奇道：“你还敢来紫竹林？昨儿我就觉得不对劲，帝君恐怕是听到我们话了。”

    凤凰拍胸脯：“怕什么！都是老套路了，装装可怜，再用点苦肉计，哄谁谁上钩——我跟你，我给他送了一根尾羽，他就原谅我啦，其实拔尾羽一点都不痛，而且我是凤凰，自带复生治愈能力，隔一晚上就能长出来，我以前给无心明王送过一个尾羽插花的篮子嘿嘿嘿——”

    边着，他边看见了金翅鸟脸色有些不对，于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金翅鸟抬起翅膀指了指他身后。

    凤凰回头看去。

    星弈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