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巧姐又笑话我, 我还不能当大夫呢。”李允嘟起嘴, 帮她换了手臂上的纱布。
其他骨折的地方, 因为绑着夹板固定,他便没有碰。
“巧姐,你最近要心些哦。”
沈巧点点头,“放心, 我自己也学过,哪里要注意我都知道的。”
换了药,李允和傅淮坐在旁边开始背书。准确是傅淮背给李允听,但是他这几日玩得疯,早就忘光了。李允手里拿着个木棍,他一卡顿就敲他手心一下。
傅淮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在木棍再次落下来时, 猛地一缩手,“不行, 你得太疼了。”
李允皱起眉,一张脸满是认真, “知道痛了,下次你就不敢再不背了。”
傅淮闻言马上趴到沈巧床头,“巧姐,你看他得像话嘛, 太过分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沈巧和李允站在一条道上,“你就该多被管教管教。”
傅淮嘴巴一撅,“那我今天熬药的时候给你加好多莲子, 看你还不。”
“哇,允儿快看,淮这就要欺负我了。”她一脸受伤,“仗着我不能动呢。”
李允顿时横眉冷竖,“傅淮,你太过分了!有没有医德!”
“我又不是大夫!”
李允卡壳了一下,沈巧趁机助阵,“但是你是照顾的帮手啊,也要有医德的。”
李允马上点头,用棍子敲敲桌上的书,“就罚你今天把这两篇文章背完好了。”
“这也太多了吧!”
沈巧忍俊不禁,笑了两下又叫疼。李允忙让她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药煎好没有。”
傅淮不想背书,忙也举起手,“我也去,药罐太烫了,你伤到怎么办?”
“我在家里一直都会煎药的。”
“哎呀,我哥给巧姐准备的药罐比较大,这样熬的药比较多,比较好。”
“是这样吗?”
傅淮连连点头,推着他出了帐子。
一出来,他就心地朝后看两眼,凑近李允身边道:“其实,我是觉得我哥最近和巧姐吵架啦。”
“吵架?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耸耸肩,一脸认真地看着李允,“我觉得我应该帮帮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事,但是我们从中撮合一下,不定他们就好了。我们要给他们制造些机会。”
“可是我没做过这个,怎么制造机会啊?”李允张着大眼睛,等着他想主意。
傅淮摸着下巴,灵光一闪,“有了,我们去找些高深的书,然后看不懂,让我哥来读。”
“可是,巧姐肯定会让你换些简单的。”
“就别的书都给别人拿去了。”傅淮一叉腰,想起另一个帐子里的苏婉,“都送给那个苏姑娘吧。”
他认同自己地点点头,“听这次她也算是为了保护巧姐受伤的。她待着那么无聊,送些书过去很正常。”
“有道理。”李允用力点头,“傅淮你真聪明。”
他们两个飞快地跑去倒好药,然后将一大部分话本都搬去苏婉那里,留下一些他们看不懂的。
苏婉看到两个人进进出出地忙了半天,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傅淮一拍胸脯,“你会不会很无聊,我们给你送书来了。”
苏婉有些诧异,也有些感动,笑着看看自己的手臂,“可是我手臂受伤了,不能看书。”
傅淮震惊了一下,发现她手臂和腿上都缠着纱布,看起来比沈巧好不到哪里去。他有些愧疚了,凑到李允耳边道:“不然我们也念书给她听吧,不然她一个人太可怜了 。”
李允看看她,点点头,“那你去巧姐那边?”
傅淮连连摇头,“不行,我哥现在看到我都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还是你去巧姐那边吧。你看起来比较乖。”
“乖?”李允迷茫地歪歪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傅淮抿抿唇,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就这样就够了,去吧去吧。”
李允认真地点点头,肩负使命大踏步走向沈巧的帐子。
他一进去先让沈巧喝药,沈巧看他身后没有傅淮,有些疑惑问道:“傅淮去哪里了?”
李允之前听傅淮苏婉可讨厌了,怕沈巧知道傅淮在那边生气,支支吾吾半天道:“他去陪姐姐了。”
沈巧有些诧异地拧起眉,之前傅沉不是军中没有女子吗?他是故意骗自己的!
想起昨晚上解时的尴尬,沈巧整张脸都涨红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活撕了傅沉。
李允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掀起的滔天怒火,柔声细语地“啊——”了声,让沈巧张嘴,一勺一勺得喂她吃药,心地不让药汁撒出来。
他还特别好心道:“傅淮本来要加莲子的,被我赶走了。”
沈巧闻言,努力压下怒火,笑着夸他,“还是我们允儿懂事,像个大人一样了。”
李允马上骄傲地挺起胸脯。
喂完了药,按照计划该读书了。李允捧着他和傅淮“静心”挑选的话本,故作疑惑道:“哎呀这本书我看不懂啊,这个字要怎么念啊?好难啊。”
沈巧眨眨眼,体贴道:“那不然就不念了吧。你今日过来累着没?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李允一听自然不肯,连忙摇头,“等我一下就好!”
他着从板凳上溜下去,冲出了帐子。不一会儿,他在帐子不远处看到了傅沉,拉着他往帐子里走。
“你做什么?”傅沉知道李允是李大夫的孙子,沈巧很喜欢他,话时不免柔和许多。
李允觉得不能这时候就让他读话本,“嗯”了半天道:“巧姐让你过去。”
傅沉眼睛陡然一亮,“真的是巧姐的?”
李允敏锐地感觉到他的高兴,用力一点头,“是的!”
傅沉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抵抗 ,被他拉着袖子进到帐子里。
沈巧正在气昨晚的事,一抬眼就看到罪魁祸首进来了。她正想发火,却看到李允扯着他,满脸笑容地跑过来。
“巧姐,我找人来读话本了。”
沈巧看着他亮晶晶的黑豆眼,实在不忍在他面前发脾气,只能忍下去,笑着道:“允儿好厉害啊。”
李允得了夸奖,很高兴地将话本递给傅沉,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到旁边,准备听故事。
傅沉坐到沈巧的床沿上,双手捧着书,略微扫了眼内容,便开始读了。
他读书和旁人不一样,总是会根据话本上的内容,加些自己的东西,用自己的话表述。不得不不亏是曾经得了状元的人,就算讲故事也更好听。
沈巧心中忍不住为听到的好听故事感叹,又忍不住生傅沉的气。
有文采是有文采,骗孩也很有一套,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的骗子,以前真是瞎眼了。
傅沉边讲故事,边注意着她的神情,看到她时而放松时而愤怒,不由有些疑惑。这话本才开了头,写得是书生姐初遇,没什么该生气的地方啊?
他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左右沈巧愿意见他就是了。
这话本其实不算晦涩,毕竟是写给人看着玩的。只是写的人应当也参加过科考,下笔时总会不自觉的带上正经的文言。傅淮和李允学文章不错,但是完全活用,还掺杂着些考场才会用到的词句时,他们就有些不懂了。
念了几章,剧情差不多进入高|潮部分了。他翻过新的一页,回目标题映入眼帘——初|尝雨露。
傅沉顿时闭上了嘴,沈巧奇怪地瞄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不念了。前一回两人才刚互表心意就因为女方的母亲过来了而匆匆离别。这女主人公还未自己答应与否呢。
“怎地不念了?”
傅沉猛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缓缓开口,“玉英再见张生,同他诉了自己的心意。张生心中如鹅毛瘙痒,按耐不住,许下山盟海誓。玉英遂归。”
完,他唰唰翻过两页,算继续读下面的,沈巧却不依了。
“你这读得太仓促了,人家好歹描写不少,你怎么就这么省去了?玉英何时去找的张生?怎么见了一面就走了?她母亲可发现了?”
李允坐在一旁也点点头,“傅沉哥哥这回是讲得不好,句子也不好。”
傅沉无奈,又返回那两页,一目十行看完了,耳根通红,“夜里去找他的,见了一面许了诺言,后面……”
他手指摩挲着书页,又往后翻了翻,突然松了口气,“后面便被母亲发现了,于是只见了一面。”
理顺了这点逻辑,他又继续往下读了。下面就是沈巧不喜欢的内容了,母亲棒鸳鸯,张生进京赶考之类的。
沈巧撇着嘴,“这些都好多人写了,看看最后吧。”
傅沉听话地翻到结尾,发现故事并不美好。张生中了状元后的确回来找了玉英,可是等玉英进了京城,才发现张生已经娶了大户人家的姐。她被接进京,也只是当个妾室。
从正妻落为侍妾,她的儿子也成了人人欺负的庶子,玉英心有不甘。从一处寺庙里买了纸人算下咒害人。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沈巧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就完了?”
傅沉点点头,伸手翻了翻书页,道:“看样子这是前传,后面应该还有一部。只是还没写出来。”
沈巧顿时觉得无趣了,只有一个前传而已,不过最后玉英居然由天真的姐变成毒妇,这的确令她唏嘘不已,不过如果换成是她,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变成那样。
所以,她绝对不会那么傻,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地步。
她斜觑了傅沉一眼,微微垂下眼。
傅沉看她这样,以为她累了,便帮她拢拢被子,“想睡了吗?”
沈巧猛地缩了下,扯动了伤口。
傅沉缓和的脸色又变了,忙收回手,“我不碰你,你别动了。”
沈巧心中暗骂他无耻,嘴上这么,昨晚上怎么还要过来?
李允坐在一旁,看到他们又要闹矛盾了,顿时有些着急。傅淮怎么还不回来,这边傅沉的故事都完了。
沈巧看出他神色焦急,以为他有什么事。李允脑子转不过来,脱口而出,“傅淮还没回来。”
“对啦。”他灵机一动,“我去找他,傅沉哥哥,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完也不管沈巧叫他,掀起帘子跑了出去。
沈巧有些气闷,默默躺在床上不话了。
傅沉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默默看着她,“这次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全,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巧简直要被他气得肝疼,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只是因为受伤所以和他闹脾气吗?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沈巧怒瞪着他,“会怕吃苦,会要挟你吗?”
她眼中晕出水雾,明明不想哭的,但是心中的委屈却止不住,眼泪不停滚下来。
傅沉看到她哭,有些慌了,“我并无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他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又想起她不想自己碰,一时不知手该往哪里放了。
“当然是因为你!”沈巧哭得抽噎,怒喝他,“我已经不想这样了,不喜欢你了,也不想看到你了。你不用再装作兄长的样子,我本来就不是你妹妹!”
傅沉眼前一黑,胸口像是被大锤砸了一下。他最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沈巧终于要和他划分界限了,他怕了这么多年的事。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断攥紧,不行,不能这样。只要他赶走了所有喜欢沈巧的人,那她只有他。他从以前就这么做,现在只要继续下去就好。
傅沉突然笑起来,抬手拿出贴身的帕子,一点点擦掉沈巧脸上的眼泪。
沈巧偏开头不想他碰,他却突然满身戾气地一圈在床边。
沈巧吓了一跳,像是受惊的鹿一样,盯着他。
傅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左手掩住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像是压制住了自身,沉声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傅沉出了帐子,看着满是尘土的沙石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眉心。
“大人。”柚快步走过来,看看四周,像是有什么私密话贴近他耳边,“翼方才出去了。”
她身材很好,胸脯饱满,上身微微前倾,像是整个人都倒在傅沉身上。
傅沉貌似没有发现,只是微微拧眉,“翼?”
他没有再理会柚,快步去找了老将军,很快侯大人也被叫来了。
“你要现在攻扬城?可是内奸还没有抓住。”
“会抓住的。”傅沉敛目,“互相盯梢的人有了线索,柚发现翼出去了。”
老将军心地看了侯大人一眼,“大人怎么看?”
侯大人倒是悠闲,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我不懂兵法,这些自然还是你们来。”
“那便如此,今夜趁着夜色起兵。”
傅沉点点头,又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夜里,军营中几乎所有人都埋伏在扬城周围,营中空虚。
傅沉骑在马上,看着进发的军队,有些不放心地叫来柚,“你回军营,将沈巧和苏婉带至周围的人家藏匿。”
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垂首应道:“是。”
她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往回赶。
夜里的军营升起了火,巡逻的军队也都在四周照常巡逻。看到她拦了下来,她从善如流地答了口令,进到帐中。
帐子里没有点灯,傅淮正侧身躺在外面的榻上酣睡。李允缩在他里侧,两人躺在榻上有些挤,所以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她左右看看,弓下腰,从腿上抽出一把匕首,尖端挑起帐子。
看见床上微微拱起的一个包,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脚步陡然加快,猛地举起匕首,狠狠地刺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儿充斥在空气中,柚高兴地咧开嘴,眉眼都带上了愉悦。
她伸手去掀床上的被子,一具面容惊恐的尸体露出真容。披头散发,脸色发青,这是一具才死不久的男尸,是山上的土匪。
她脸色猛地一边,转身欲逃。一支箭却破空而来,直直刺穿她的腿。
她闷哼一声,跪在地上。
伤口流出黑色的血液,箭上有毒。
她回过头,看到傅沉举着弓,他正缓缓地从箭筒中抽出第二根箭,缓慢而优雅地搭在弓上,不似伤人,倒像是在画一幅山水画。
“箭上的毒没有解药,暂时你会觉得中箭的地方麻木无法移动。接着从那里开始会变得瘙痒,像是有虫子顺着你爬,爬满全身。一个时辰后你会浑身溃烂而亡。”
柚觉得身上好像真的随他得那样,有虫子在爬。
傅沉每一句话,便射|出一箭,每一箭的位置都契合着沈巧受伤的位置。
射|完最后一箭,他放下弓,微微勾起唇角,就像柚初见他时一样,“不过你不会等到那时,你会被火海包围,活活烧死。”
柚陡然瞪大眼,但是她还是不甘心,“你就不想问我为何要背叛你吗?”
傅沉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一串铃铛,“你背叛的是皇帝,不是我。至于原因,无非是些情情爱爱罢了,我并不关心。”
柚猛地咬紧牙,喊道:“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傅沉冷漠地摆弄着铃铛,将它的绳结解开。柚趴在地上,脑中突然出现一个荒谬的想法,那串铃铛都比她重要。
“我真的喜欢你,我可以永远听你的话,为你去死。”
傅沉突然笑了,柚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猛地抬起头。
“总算解开了,这绳子得可真麻烦。”
着,他攥着绳子,带着铃铛转身离开。铃铛随着他的走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柚看着他的背影愈走愈远,痛苦地嚎叫出声。
“哥,你出来啦,我们快些走吧。”傅淮牵来他的马,“很快封王的人就要来偷袭军营了。”
傅沉“嗯”了一声,翻身上马。傅淮和李允骑着马跟在他身后。军营的人全部都骑上了马,军营里留下的居然全部都是骑兵。
“驾!”
领头的人驱动马匹,后面的马队跟着撒开蹄子。傅沉在马背上,路过火把时猛地拿起一个,举过头顶。
山上的侯大人眯眼看着那点亮光不断移动,“军营中的人已经离开了,封王的军队还有多久?”
手下马上汇报,“已经入了山口。”
“听我号令!”侯大人站直身,感受着军队前进的震动逐渐靠近。
进空营了。
他猛地张开眼,“放箭!”
万千火箭齐发,在半空中停滞片刻,俯冲进山谷中的营寨。浇了火油的营地顿时接连爆炸,凶凶烈火烧起来。
“放落石。”
一旁的人离开出令旗,从火场中奔逃出来的人不少被击中。
几万人的军队竟只剩了了,他们肝胆俱裂,冲到山口。
侯大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声华贵戎装,抬起手。身后的军队立马举起弓箭。
“降者生。”
……
剧烈的爆炸声和火光照亮了一边的天空。
苏婉和沈巧并排躺在牛车上,看着那边的动静,有些担心,“开战了?”
沈巧点点头,傍晚傅淮突然让人来搬动她,问也不。那时候沈巧就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傅淮居然也会去。
“你不担心他吗?”苏婉身上的伤比沈巧好多了,这会儿很有兴致地看着她。
“谁?”
苏婉翻了个白眼,“不是显而易见吗?当然是傅沉了。”
“我才不担心他。”
苏婉顿时瞪大眼,一脸不信,“你不喜欢他了?”她眨眨眼,“那让给我啊。”
沈巧顿时无话可,纠结半晌,才道:“这样你都不介意吗?什么事都不同你,像是看笑话一样看你围着他转。”
苏婉的面容也扭曲了一下,不过还是叹口气,“不介意。”
她看着沈巧鄙夷的目光,马上为自己辩解,“这也不是我想的,京城中纨绔多得是。至少他不会突然带着妾进门,我不像你,我又不是真心喜欢他。他喜欢看我围着他转那我就转呗。”
“至于什么都不告诉我。”苏婉瞄了她一眼,“那是军中密报吧,怎么可能告诉我们?”
沈巧沉默下来,“那让给你吧。”
她和傅沉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想要的是一起扶持前行的丈夫,而傅沉需要的是个能助他一路高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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