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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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变发生的时候, 佟爸佟妈和几个同事正在博物馆里看展。

    这是R国首都唯一一座大型综合博物馆。中央展区是历史文物,里头的展品从几十万年前的古猿牙齿, 到殖民时期的长`枪短炮,到该国末代王后私人收藏的首饰, 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左右两个侧翼还分别充当了科技馆和植物园, 承担起了少儿教育的重任。首都中学校的学生春游秋游, 基本上都在这个博物馆度过。

    如今,中庭其中一个展厅里还开辟了特展,展出最近中国援建公司挖出来的一批郑和时期的瓷器。

    当年, 这些瓷器万里迢迢从中国运过来, 当成国礼赠送给当地首脑, 历史文化意义都十分重大。当地大学还特意联系了一些中国博物馆,从中国请来了一批外销瓷, 与这批新出土的郑和瓷对比展出,两国专家合作, 做了一期详细的“海上丝绸之路”主题。

    瓷器以青花为主,主要出自全国各地的民窑, 器身的花纹充满异域风情,都是中国工匠们根据外国客户的需求定制的。

    佟爸佟妈一边看一边评论:“跟故宫里那些真挺不一样的……不知彤见过没有……”

    就在这时,轰隆隆,一片漆黑。

    停电了。

    黑咕隆咚的展厅里尖叫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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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这R国政坛也挺奇葩的。几十年前, 把奢靡腐化的末代国王赶到海外去了,大家欢庆解放;不知为何,却还把那末代王子留在朝廷里给了个官,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教育程度高的人才太少了,得省着用。

    不过那王子一直规规矩矩的,换了好几届政府,一直都埋头为民谋福利,官升了好几级,成了核心首脑人物。

    R国和平了好几十年,大家早就忘记末代王朝,一心勤劳致富,还开始招商引资铺路修桥,眼看要跑步迈入康,突然挨了当头一击。

    众人如梦方醒,才知道这王子几十年来一直在卧薪尝胆,壮大实力,联络了一帮遗老遗少,趁着R国总统出国访问,干净利落脆地杀进了总统府,宣布复辟。

    王子熬成了老王子,头都秃了,眼也花了,背也驼了,抱着总统办公室里的地球仪老泪纵横。

    民众当然是不干了,国际舆论也一片谴责。但谴责没用,人家策反了军界高层,兵权在手,谁敢乱动。

    首都一片混乱,断水断电断网,想从地方上搬救兵都没法联络。

    只有忠于总统的一些精英禁卫军,还在想办法夺取首都的控制权。

    博物馆里这些倒霉的中国专家,直到在黑暗里被困了一个时,才从大喇叭广播里听到了老王子的复辟宣言。

    不敢出门,外面街上噼里啪啦的交火。

    大家只能循着微微亮光的紧急逃生路线,开着五花八门的掌上照明设备,摸着展厅里的玻璃架,踏着老旧的木楼梯,一步一步的心走到博物馆大厅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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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飘着几颗白牙,有人开口话。

    “我是博物馆馆长,”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报姓名,用英文,“大家都别慌,先报个数——姓名,国籍,有没有受伤。”

    博物馆馆长是个西装革履的老爷爷,早年也是留洋海外的国家级人才,本来也是高官厚禄的坯子,因为不喜欢钻营,自请留守博物馆传道受业,至今已好几十年了。

    他苦心经营,在经济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把这个首都唯一的综合博物馆做成了地区性知名博物馆,成了R国的文化招牌。只要是在首都住过三两个月的,就算是外国人,也都对他有所耳闻。

    因此老馆长一话,鸦雀无声,大家都配合地自报家门。

    此时临近闭馆,博物馆里只有二十余游客,几个值班员工,还有一个中方派来的文保专员,负责照看讲解特展中的中国瓷器。

    加上老馆长,正好三十人。

    游客中有一半都是持赠票组团来玩的中国工程师。除了有人受了点惊吓,摸黑走路的时候摔了几跤,没有严重的受伤情况。

    大家点亮手机,权当照明。黑暗中幽幽的几点微光,照亮了大厅里竖着的一圈巨型非洲民族雕塑,看起来有种神明降世的悚然之感。

    “博物馆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里面的藏品代表了我们延续百万年的文明,是R国所有人心目中的文化象征。”老馆长十分镇定,言简意赅地,“我相信,虽然政局在激烈震荡,但不管是哪一方,都会尊重我们祖国的历史文化,不会对博物馆有所损坏。请大家放心地留在这里……”

    他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剧震!

    一阵破碎的爆炸声。一个炸弹落在右侧翼的植物园温室外面。殖民时期就种植的奇花异草瞬间粉身碎骨,冲击波击碎了一整面墙的玻璃。

    地动山摇,木质的地板吱嘎作响。几扇展板扑到地上。

    老馆长被当场脸,肺都要气炸了,揪着西服领子开骂:“谁敢对博物馆动手!谁敢毁文物!我、我去向总统投诉他……我跟总统是大学同窗……”

    旁边有个馆员弱弱地提醒他:“总统好像已经被废了……”

    老馆长呆滞了好一阵,“哦。”

    一道手机光划过空气。高级工程师佟建军先生揉着被磕青了的胳膊肘,建议:“先躲到地下一层去吧。”

    他的同事,工程师李杰摇摇头,“外交部应该已经介入了。咱们得想个办法向外界发个讯号,告诉他们到这里来营救。”

    大家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异国工作,已经对这种突发事件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早在出国前,就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应急培训。

    此时虽然情况紧急,但是没人过分慌乱——至少没有表现出来。

    另一个同事也:“就是,佟教授,关教授,你们刚才跟女儿视频是在哪儿?不定那里还有讯号……”

    工程师们没有什么特殊的尊称,工作时互相叫个“张工”、“李工”就算完事。可这两位的姓氏都太凑巧,“童工”、“关公”什么的,听起来多让人郁闷呐。

    所以只好根据职称叫“教授”了。

    大家还在讨论要不要找信号,外头已经稀里哗啦下起了烟花雨,比同一时刻,北京城里的烟火表演还热闹。

    老馆长拍板:“游客都先下楼!在到地下一层咖啡厅集合!不要出去,外面越来越不安全了!”

    但随即有人问:“馆长,那你和工作人员呢?怎么不下来?”

    老馆长抬眼望着大厅里的巨型雕塑,慢慢:“我们得把上面展出的文物包装箱,运到地下,以防炮火波及。诸位不用等我们了,快下去吧。”

    他话的工夫,不知哪儿又从天而降几个炸弹,大厅另一侧的玻璃也碎了好几面,连带着一连串的装饰品轰然落下。

    “伙计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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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只能乖乖听指挥。游客们商量了一下,关掉大部分手机省电,只留一两部照明,然后顺序下到地下一层。

    博物馆主体建筑庞大而坚固,原本是末代国王为了庆贺自己生辰,主持修建的新王宫。由于挥霍民脂民膏太多,王宫没修完就爆发民变,整座建筑被收归国有,简单整修后成为博物馆,一砖一瓦都精致美观,代表着劳动人民的汗水和智慧。

    大家在连绵爆炸声中走下厚重的旋转楼梯,佟建军先生忽然止步了。

    “不成。老馆长那里人手太少,全部文物装完箱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我得去帮一把。”

    他旁边的关晓萍女士捋起袖子就往上跑。

    “走走走,我早就跟你上去帮忙,人家在上头‘冒着敌人的炮火’,咱们在底下缩头乌龟,多丢人哪!”

    李杰连忙制止:“哎,咱们是外国人,没必要在异国他乡的政治冲突里掺和一脚吧?都上有老下有的,还是保存体力,还不知啥时能脱险呢。”

    关晓萍不干了,把她特意带来拍照的大红丝巾往腰上一缠,笑道:“上头还有从中国运来参展的东西呢!咱们中国同胞要是都不管,回头毁了,新闻里一报,全国人民都要问了,怎么没人管呐?——有,当时博物馆里有中国人,可都躲在地下室睡觉呢!听着上头叮咣乱响的cei东西,他们就当催眠曲!——咱们那可就全国出名了,我看怎么也得上好几天热搜吧……来来老佟,咱们提前统一一下采访口径……”

    关晓萍女士就是个被事业耽误的相声演员。张口就是一套一套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想,倒把在场的中国人都逗乐了。

    文保专员黎教授也:“我去我去!我们博物馆的几十件瓷器还在上头呢!虽然投保了,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碎啊!”

    其他国家的几个游客也不约而同地:“上去帮忙吧!人手一多,事半功倍。”

    佟建军拿着手机照路,锁屏页面上,他闺女捧着只故宫猫,朝他灿烂微笑。

    “哎,彤不知道怎么样了,估计可着急吧。”他。

    关晓萍乐观地:“有男朋友照顾呢,咱不用担心。咱妈这时候估计也睡了,咱们管自己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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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馆长见游客们去而复返,感动得热泪盈眶。

    “诸位……不用管什么规章制度,按照展板上的绿色编号运送就行……首位数字越的,优先级越高……”

    他这句话也是个提醒,文物都有编号,要是有人浑水摸鱼,“不心”把什么东西落在自己口袋里,事后一清点,马上就无所遁形。

    但游客们本来就自顾不暇,满心都想着赶紧脱险,搬文物纯属友情客串,没人有那个脑力算计别的。

    博物馆展出的馆藏并不算多。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只用了个把时,中型文物就都转移到了地下一层,什么石刀石斧、陶盆陶罐、特大钻石……全都不分你我地挤在咖啡厅、会议室、衣帽间、甚至厕所里。

    至于那些大型的、难以搬动的展品,也只能留在原处。老馆长命人快速加固了一下,罩上点塑料布,锁上展厅门,然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万幸的是,复辟的老王子大概对这个前朝王宫改建的博物馆还旧情不断,又或者是算把它作为新居,总之是网开一面,几个时的交火下来,炮火落在博物馆四周,展厅玻璃全碎,但主体建筑始终没有受到直接损坏。

    地面上硝烟味刺鼻,浮着一层黑油油的热气。偶尔有人想出去探一下情况,无一例外被熏了回来。

    游客们警惕地挤在地下室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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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饮食不成问题,大家摸黑从咖啡厅的后厨里找东西吃喝。

    “人真多啊……让一让,让一让。”关晓萍端着一罐牛奶走回自己的座位,“哎,空调没了,越来越热了……”

    明明只有三十人被困,可她怎么觉得,单咖啡厅里就不止这么多人。她这一路上至少踢到了五六只脚。

    还有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关晓萍不明白了。她来非洲也好几年了,英文天天都用,在她这个年龄段里算是水平拔尖了;当地语言也多少学会了点,起码跟老乡买个东西,坐个出租车,都没问题。

    停电之前她记得,展馆里的游客要么是中国人,要么是英文的别国人,还有几个值班的当地人……

    话她应该都听得懂啊。

    她觉得,大概是当地人在老家的方言吧。

    忽然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在这儿?”

    关晓萍又是有点疑惑。刚才没看见展厅里有中国姑娘啊。听这声音嫩的,好像比她闺女还点。

    而且怎么后知后觉的,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像刚刚空降过来似的?

    明明老馆长都得很明白了啊。

    关晓萍没再多想,咽下一口牛奶,简单了一下她所知道的当前的局势。

    不知谁的手机光亮照过来,像是掠过一条流星的尾巴,瞬间照亮了几个人。

    关晓萍看到,话的那姑娘像是个西部少数民族混血,大眼睛,高鼻梁,看起来鬼精鬼精的,穿一身水蓝色复古长裙。

    “……不认识。”关晓萍再次确认。

    姑娘旁边的几个少男少女,也都是似中似洋的模样,穿得破破烂烂的,一脸懵懂,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谈。

    “国内来的学生交流团?”关晓萍想,“刚才怎么没看见呢?”

    这些孩子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手里也没拿饮料食物,不时惊惶的左右看。

    关晓萍于是从后厨找了一箱面包,热情地分发给这些“学生”:“别怕别怕,吃点东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没出去呢,先饿坏了怎么行。”

    那少数民族姑娘接过面包,大大方方地道了个谢,然后转身朝其他少男少女比划了一阵,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了几句话。

    一群“学生”这才接过面包,仔细检查了好一阵,试着咬了几口。

    关晓萍忍不住问:“姑娘,你叫什么?”

    “昭。”那姑娘很快答,“从北京来的。这些朋友们……嗯,已经在R国待了一段时间啦。刚才承蒙你们照顾,我们才平安到达这里,时间紧迫来不及感谢,这厢有礼啦。”

    关晓萍笑了:“别别,给你们拿个面包而已,别那么客气。”

    昭笑笑没话。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好了!成功了!”

    佟建军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手里举着一架无人机。

    “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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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的工夫,工程师们也没闲着。在得到老馆长的许可后,顺着联通的地下一层,跑到科技馆仓库里找到几个航模——本来都是供孩子们动手实践的展品——用博物馆工具间里的工具大卸八块,拆装组合,最后居然整出来一架简陋的无人机。

    再从手机上抠下无线通讯芯片和GPS模块,简单编了个飞控程序,恰好还有人带了个云台相机……

    一夜激战过后,坚固雄壮的博物馆大楼周围黑烟遍地。忽然,从某一扇破碎的窗户里,摇摇晃晃飞出来一架无人机。

    它冒着炮火,冒着烟尘,在交战双方的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左右转了转,分清了东南西北,朝中国大使馆的方向飞过去。

    地面上的士兵们举着枪,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胆大包天的飞机拍死在地上。

    博物馆地下室里,所有游客激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接受到的画面反馈。

    “乖乖,幸亏没出去……”

    “唉呀妈呀,地面上怎么都跟地震了似的……”

    “我艹,好像看见尸体了……”

    未被波及的街区里,无数载着大喇叭广播的车辆穿梭来去,敦促官兵们赶紧投降。

    “如果一时内不放下武器,国王陛下将迫不得已,采取最后的行动!无数火炮已经对准首都博物馆,那里面有几十名各国游客,现在都是我们的人质!好好考虑考虑吧,如果他们死了,你们就是凶手!想想你们将面对什么样的国际纠纷!一个时内,放下武器!……”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博物馆地下室。大家全沉默了。

    “嘿,咱们成人质了。”

    “跑不出去,外头全围上了。”

    “别急别急,可能是老王子大放厥词,吓唬人的!”

    可谁敢这个包票啊!

    关晓萍看到身边那一群“学生”都怯生生的,显然不明白工程师们都在忙啥,耐心地解释:“我们做了一架无人机,到外面去看看情况,看看适不适合逃出去。”

    学生们一脸茫然,明显连“无人机”这个词听都没听过。

    还是那个蓝裙子姑娘回头给大家解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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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身边的“学生”,多半都是那些刚挖出来的郑和瓷,这些器物都是民窑作品,算不上太精致。因此灵智也开得晚,换算成人类心理年龄都最多十五六岁。

    有些出土时已经粉身碎骨,虽然被粘贴修复,但伤筋动骨几百年,此时也只好在展柜里躺尸,丝毫动弹不得。

    所以只有一部分化出了形。化形的还化得不牢靠,有时候一不心,又变回盆盆碗碗,还好让旁边的伙伴们手快接住,免得粉身碎骨。

    这么一来,大家人心惶惶。也不敢随意化人,可是若停留在本体状态,外头这一阵阵的怪声,听着就危险。

    它们在黑暗中埋了几百年,出土的时候,记忆还都停留在明朝清朝时期。

    然后猛地被拽进二十一世纪,好像被丢进了一架飞速运转的跑步机,被迫朝着“现代化”的方向狂奔,脑子还跟不上眼睛,看什么都浑浑噩噩的。

    明清时期也有火炮了,大伙都认得这声音,知道此时的险境不容轻心。

    还好有昭这个翻译兼辅导员。原本默默无闻的一件三级文物,此时摇身一变,成了这么多伙伴赖以仰仗的“学生领袖”,昭也觉得扬眉吐气,主动担负起了跟人类沟通的重任。

    她趁着关晓萍没注意,切换明朝古音,声跟同伴们解释:“咱们如今是在华夏极西万里之外的番邦。今日战乱骤起,朝廷飘摇,让那前朝番王篡了大位,正在和禁军苦战。这些华夏侨民都是应番邦朝廷之邀,前来造路修桥,助惠百姓的。若那伪王得势,难免遭到清算,委实进退两难。好在听闻鸿胪寺已介入争端,发出诏令,通告四夷,令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但夜长梦多,只恐那伪王作困兽斗,不择手段,以侨民为质,逼迫禁军投降。为免坐以待毙,方才有工匠制成机械铁鸟,放飞出去探探风声。”

    这么一翻译大家都懂了,顿时一个个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