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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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孟只看了一眼, 脸色微微僵硬。

    “你怎么换衣服了?”他低头重新翻画册。

    “穿不惯古装嘛。”佟彤十分有理,“况且我把门窗都关好了。再况且, 咱们这次有外挂,就算被人发现了bug, 世界也不会崩坏……”

    她一边, 一边取了希孟要的宣纸, 仔细帮他铺好在桌上。然后乖巧坐在一旁研墨。

    她在王羲之的书房里伺候过,研墨的手法早就炉火纯青。

    如今又有幸给王希孟当助手,佟彤觉得自己人品爆发。

    随着她手肘用力, 几缕湿发也掉了下来, 在他鼻子底下随着节律晃动。

    希孟忍不住幽幽提醒:“咱们在这个世界中所做的一切, 赵孟疃际侵さ摹>退闼皇辈徊欤笕绻行? 随时可以回溯感知,就像回看监控视频一样……”

    “我知道啊。哎, 不就是个短裤吗?”佟彤轻快地笑道,“赵老师没那么迂腐啦, 现代女生穿短裤他看得多了,早就习惯了……”

    她没往别的方面想。毕竟比这更暴露的衣裳她也穿过,当时王大宝贝可是心如止水,只问了她一句冷不冷。

    实话实, 当时她是有点失望的。毕竟哪个女生不想当一回言玛丽苏,把男友迷得五迷三道欲罢不能……

    不过她男朋友又不是凡人。她提醒自己,一幅画能有啥生理反应, 万一激动过头掉片渣,她又得牢底坐穿。

    所以她也就释然了,开开心心跟他精神柏拉图。

    现在她依然是这么个心态,特别贴心地给他送来一排画笔让他挑。

    “你先随便练手,我这里纸管够……”

    案边香炉里的熏香燃尽了。佟彤从主人家提供的香盒里拈出一颗香丸,投入香炉之中。

    片刻后,白烟袅袅升起,书案周围弥漫着淡雅的芳香。

    红袖添香夜读书。希孟就算是上辈子在皇家画院,大概也没体验过这么高级的创作环境。

    佟彤心里苍蝇搓手,等着观摩天才画家落笔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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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天过去,他依然没动。

    反而有些分神似的,不住往她脸上瞟。

    终于,他忍不住,再次幽幽地开口。

    “你别忘了,进入创作层之后,我是一介凡人。”

    “不忘不忘,”佟彤点点头,心里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蓦然间想起来,“对了!你今天忙了一整日,饿了渴了是不是?晚饭没吃饱?我让人给你拿点夜宵来。”

    大宝贝可不能饿着。她起身出门,管丫环要了几叠咸甜点心,又泡了一壶没咖啡因的花茶,一同拿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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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回去的时候,他面前已经废稿一堆。

    “文人画,”他不耐烦地用笔敲桌子,“不求形似,不重技巧,只重意境和神韵。士大夫们借以抒发他们内心的抱负——一般都是什么消极避世啦,人生苦短啦,不想做官啦……”

    “知道乾隆为什么独独钟爱赵孟盥穑俊泵髦岳鲜梢浴盎乜醇嗫亍保廊凰廖藜傻仄兰郏耙蛭娜嘶环压し颍菀兹朊拧H叱さ脑禾寤易羁煲驳没欤豢墒且晕娜嘶侵中匆獗史ǎ乙惶炷芑拧?br/>

    佟彤忍着笑听他吐槽。

    其实文人画没他的那么投机取巧。中国艺术界自古就提倡“书画同源”,擅丹青的一般都是士大夫阶层。一幅画不止是为了好看,更是表达了文人墨客的心府灵境。

    赵孟罱飧龃撤⒀锕獯螅撕蟠笫ζ党觯裁椿乒⒍洳⑸蛑堋⑻埔魑奘牌鹆酥泄车闹髁鳌?br/>

    他们不是职业画匠,没那个工夫磨工笔、磨构图、磨技术。

    他们所追求的是“妙手偶得”——不拘泥于既定的题材,只要心中有思虑,那思虑迟早会满盈自溢,洒在纸上,成为他们与知音沟通的一种载体。

    奈何文人画里那种隐逸遁世的内核,跟这个热烈倔强、剑走偏锋的少年王希孟,气场完全不合。

    刚才趁佟彤不在,随意试了两笔,完全不是老赵的原装意境。

    就算是他阅遍《赵孟钊罚阉忧嗄甑嚼夏甑男穆防剔哿烁霰椋值紫乱哺粗撇怀隼茨侵指芯酢?br/>

    佟彤安慰他:“没关系。雅舍的墙上也不一定要挂文人画。你就按你最拿手的来,以你的水平,赵老师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瞻仰的!”

    她得真诚,乌黑的眼珠映着灯火,盈盈闪亮。

    他转头盯着她看,许久都没挪目光。

    看得佟彤脸红,声问:“画不画啦?”

    他这才微微一笑,:“青绿山水没那么好画,这儿又不是翰林图画院,光采买颜料就得至少一个月……哦不对,这个世界太了,也许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矿物颜料。”

    不像这些偷懒的文人画,一支笔、一块墨,就能搞定硕大的一张。

    佟彤依旧很乐观地:“那也无妨啊。慢工出细活。”

    上次在《听琴图》里耽搁了快一个月,现实中大概过了两时。

    “有关部门”以及各位有关人员,还在太和殿外等待奇迹发生。

    但让他们等上几个时,应该不算过分吧……

    希孟却似乎不太乐意,眼神散漫地在她碎花睡衣上扫荡。

    他问:“那就一直住这里?”

    佟彤:“亲,咱们钱管够。”

    希孟撂下笔,手伸向她带来的点心。

    她积极地过去收摊,笔洗里轻轻涮干净。

    然后很不讲究地从他手里抢过一块点心。

    “这个玫瑰花饼我还没吃过呢,给我留点嘛。”

    也不嫌他咬过一口。

    她满足地吃了玫瑰花饼,抬头发现希孟的脸有点胀红。

    他脸色本白皙,涌上一阵血色以后,眉梢眼角都染了短暂的红,好似一阵春风拂过,万树花开。

    “不画了!休息。”

    他拂袖而起。

    她莫名其妙:不就抢了个点心,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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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彤先上床睡了。她像上次拼房时一样,在大床上摆个两尺宽的几,隔开两人的空间,算是床头柜。

    希孟仍然在纠结“自己居然画不出像样的文人画”这件事。续了根蜡烛,挑灯再战。

    又浪费了不知多少笔墨以后,终于凡人的躯壳抵不住疲惫的侵袭,也爬上床睡了。

    不过佟彤听他睡得不踏实。她偶尔梦醒,就着窗外月光,看到他正睁眼看自己。

    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还不睡啊?”她轻声敦促,“明天还干活呢。”

    他“嗯”一声,转身给她个后背。

    但没多久,又转回仰面朝天,闷闷地告诉她:“我睡不着。”

    声音楚楚可怜,一点没有早些时候吐槽时那种犀利无情。

    佟彤也觉得他挺可怜的。身为过目不忘、一点就通的奇才,今天居然碰上了他难以驾驭的题材……

    “乖,不想那些了。”她也轻声回,“大不了照着画册临摹嘛。而且装饰字画什么的可以最后搞定。明天咱们还得继续挖莲藕呢。”

    他似乎是苦笑着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片刻之后,佟彤感觉被子下面伸来一只手,穿过床头几,摸索了一番,搭在她的手上。

    手心灼热,腕上延伸着伤痕。骨节硬朗。相比之下,她的手软得像棉花糖。

    她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反扣住,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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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两人依旧过得忙碌充实:将挖出的莲藕移栽满整个池塘,几株性急的莲花已经含苞待放;然后又在院里种了梅兰竹菊,营造了一个清新淡雅的后院。

    村民们心翼翼地在旁边围观,纷纷对雅舍的品位赞不绝口。

    “松雪道人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一定会再来的!”

    “莫非两位就是松雪道人派来重修院舍的?”

    “两位一定要请得松雪道人重新莅临村啊!有他在这儿坐镇,的们都觉得更有文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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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期望越大,佟彤心里就越是急切,恨不得明天就把“毛坯房”装修完毕。

    红衣罗汉讲经讲得好,慕名而来的贵人们已经决定在这里住上个把月,日日听取大师箴言。

    于是她和希孟也只能继续挤一间。晚上,她照例给他研墨铺纸,尽她所能地在旁协助。

    希孟学习能力惊人。尽管跟传统“文人画”气场极其抵触,但还是用精湛的技艺弥补,已经出炉了五幅习作——一为山水,一为人物鞍马,一为花鸟,一为兰竹。

    另外仿赵孟钭痔澹艘皇滋镌靶∈?br/>

    简洁雅致的房间,四面挂上书画,一下子有如画龙点睛,境界提升,有了大师故居的感觉。

    佟彤激动得话都不利落:“这赵孟罘碌锰昧耍 娴模悄玫降胤讲┪锕萑ィ思铱隙ú怀隼凑嫖薄?br/>

    他嘴角翘了一翘,却轻轻摇头。

    “离真正赵孟畹脑衔痘共畹迷丁!彼谷怀腥希拔以谌耸兰涞⒌氖焙蛱塘耍丛炻院芏嗳饲槭拦省!?br/>

    松雪道人大概是个特别挑剔的主儿。就算是雅舍里挂了王希孟亲自动笔仿的、完全符合他个人风格的书画,一晚上过去,他却依旧没有现身的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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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孟大概也对这几幅习作不甚满意。没等到松雪道人,也并未太失望。

    他独倚窗栏,明月高悬,投下霜糖一般的光,慢慢划过他的肩膀胸膛,落在他手边,勾勒出微微蜷曲的手指的轮廓。

    他攥着那把月光,在虚空中涂抹挥洒,月光被抓得细碎,散入他指缝,变幻出别出心裁的图案。

    晚风呜呜的吹,村中炊烟熄灭,灯火寥落。

    唯有红衣罗汉所在的禅院,佛灯彻夜长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笼罩着这个迷你而复杂的世界。

    佟彤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希孟睡前聊天。

    “找到松雪道人之后,咱们算怎么办呀……真要刷几百个创作层吗……”

    希孟也终于累了,倚在床头,舒着一双长腿,饮一口主人家送来的米酒,把碗放回几上。

    “应该不用。你记不记得,临近创作层里,同一个作者的作品主角可以互相串门?——对,红衣罗汉就曾到《人骑图》里去做客过——现在这些作品都集中在太和殿,应该格外容易互通有无。如果我们找到一个赵孟畹牧榛晁槠敲淳涂梢郧胨ネㄖ渌澜缋锏恼悦项分身,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像滚雪球一样将他们集中起来,不用我们一个个的去寻。”

    佟彤恍然大悟。难怪他进入太和殿的时候,神色似乎很轻松,不像是要长征的模样。

    她笑道:“那咱们便耐心在这里等,你慢慢画。”

    “可是我没灵感……”他不甘心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忽然:“我们换个世界好吗?”

    佟彤一怔,“没……灵感?”

    画师王希孟是永远不会灵感枯竭的。但他只会依照自己的心思创作,不会模仿别人的思维。

    就算他知道,自己的仿画技能还能再精益求精,他也不愿意勉强自己钻研这些他不喜欢的东西。

    就像强迫李白学杜甫,就算写出来什么旷世神作,肯定也是在痛苦中完成的。

    若是不仿呢?要他作出一幅原创画轴,内容风格还要跟松雪道人心有灵犀……

    两人交集太少了,难。

    况且,还要考虑这个世界的物理局限。很多颜料根本找不到……

    佟彤感到他的郁郁寡欢。他“下凡”进入创作层之后,就像个真正的人类的艺术家一样,情绪变得更加强烈,喜怒哀乐都悉数放大在眼睛里。

    她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从被子里钻出半个身子,朝他伸手:“不想这些了,抱抱。”

    他看一眼她的宽大的碎花睡衣,还有藏在衣摆下几乎隐形的短裤,眼尾轻轻的一弯,直起身,跨过“界碑”几,靠在床头,将她拥在怀里。

    然后拉拉被子,将两个人一起裹起来。

    她居然还带了面霜,睡前涂了,脸蛋上淡淡的牛奶香。

    一时间的惬意,确实能让人忘记白天那些恼人的挫败感。

    佟彤跳过“如何吸引松雪道人回来”这一步,继续展望:“嗯,召唤出升级版的赵老师之后呢,最好能让他一举拿下乾隆。然后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召唤出他的那位巨佬。我个人推理哈,大概boss也是跟太阳神鸟一个级别的,不定就在三星堆那嘎达,不是青铜神树就是外星人面具……是了,你记不记得当初在1938年,我们开卡车的时候,曾经路过后来的三星堆遗址……没准boss就是那会儿变异的……”

    希孟握着她肩膀,开始还不时“嗯”一声,后来干脆不做声了。

    佟彤不满,“给个评价嘛,我的想法有没有道理……”

    一抬头,只见他居然根本没听,目光凝固在她脸上,眸子的颜色很深,裹住了一星烛光。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脸蛋。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副他刚刚完工的画。

    佟彤被他看得难为情,声:“不聊天就睡觉……”

    他扬扬下巴,将她往下一拽,摆成个侧躺的姿势,然后顺势从后面环住。

    “好啊。”

    佟彤:“……”

    不是这样睡……

    大宝贝今天吃错药了,艺术道路上受挫,跑来调戏她玩儿呢?

    她莫名其妙有点发慌,心跳快一阵慢一阵。

    她努力把声线平静下来,咳嗽一声:“你去那边啦,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他执拗地不放开,低低咬她耳朵。

    “可我愿意这样。”

    温暖的鼻息扑在她耳后,薄薄的一层肌肤完全挡不住那股摄人的燥热感。

    她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干嘛非跟我挤一间房,挤一个铺位?干嘛动不动就要抱抱?”他还在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嗯?”

    “……”

    佟彤感到天大的冤情,艰难地挣扎着:“以前不是也……”

    她分明感到背后的那个胸膛下面,心跳一下下的也在逐渐加速。他身体里似乎燃着一团火,白天的种种不顺意,给那火堆中浇了油,眼下烈焰正旺,从四面八方舔舐她的全身。

    她胡乱地睁眼,看到自己的碎花睡衣被挤得发皱,他身上却是轻袍缓带的古代中衣,下摆宽大,能将她光裸的腿一并盖住。

    两个时代的男女同床而卧,给人一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她绝望地想:不对,这不符合人设啊……好的撩完就跑呢?

    “我不是、我没有……”

    她吞吞吐吐的澄清,觉得他在一下下捋自己的头发,手指触到头皮,一阵阵过电。

    于是话不利落,更加口不择言,“本来,觉得,你不会,介意的……咱们俩物、物种有别,我寻思,肯定有生、生殖隔离……”

    太羞耻了!这话不是她的!是她的舌头要造反!

    他被逗笑了,一翻身,压住她双肩。松散的中衣敞开领子,露出一起一伏的胸膛。

    他的目光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三分邪性。

    “现在没有了。”他简明扼要地命令,“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