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三希堂里, 乾隆望着自己被糟蹋一地的各种“得意之作”,无语凝噎, 欲哭无泪。
“本来还可以抢救一下啊……”
文物们四散回去休息。只有赵孟罨沽粼谌L媚冢挛亩诺匚⑿Α?br/>
“皇上, 被人在自己的作品上乱涂乱画, 滋味可好?”
乾隆龙颜大怒, 又不敢在爱豆面前发作,一张脸憋成了黑炭,转身埋首墙角。
“朕承认朕的水平有限, 但朕的心血你们不应该这样糟蹋!朕以往还觉得你们是名流名家, 现在看来也是一群聚众狂欢的气鬼!”
他骂了一阵, 哭腔渐浓,好好的一个神气活现的太上皇, 居然要掉眼泪了!
其实平心而论,他的那些作品本来艺术造诣也都有限, 被“批改”得再凶,也并没有更丑到哪去。
但他依旧心口抽抽着疼。那些五颜六色的涂鸦, 好像都掺了辣椒水,画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无风自痛。
他疯狂地在书柜中翻找,试图找出一件漏网之鱼。
“爱卿……你们一件都没给朕留啊……”
-----------------------------------------
赵孟钜谰墒堑ǖ匚⑿ψ? 等乾隆的情绪缓和一些后,将那些涂成大花脸的乾隆作品一件件收起来。
“皇上原来也觉得,书画卷轴被无关之人胡乱涂改, 是件不可容忍之事?”
乾隆愤然:“那当然了!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能乱动朕的东西!当年朕在位的时候谁敢这样,就算是太子朕也废了他!”
赵孟钚Φ溃骸叭绱艘焕矗故俏业炔皇洞筇辶恕0ィ噬夏郑阅巢咕纫欢?br/>
然后他双手轻拂,只见乾隆御笔《三阳开泰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居然一点点的变淡、消失……
剩下三只憨态可掬的羊,虽然有些变形,但依旧看得出稚拙的笔触。
他是超越文物的存在。文物们留下的笔触,他也可以轻易将其消除。
乾隆狂喜,竖着的眉毛还没扭过来,表情宛若劫后余生。
“原来爱卿有如此法力,快,快帮朕的作品恢复原状……朕重重有赏……”
赵孟钚Φ溃骸澳敲矗换噬贤磕ǜ钦碌哪切┳髌罚噬夏芊窨魅盟且不指丛茨兀俊?br/>
乾隆:“……”
脸更疼了。
Boss 将他从海量的印章、题跋、以及油诗中召唤出来的时候,强化了他摧毁精美文物的欲望,导致他忘记了自己晚年立的“不再题跋”fg,变本加厉地祸害故宫文物。
而现在,在赵孟钫飧隹缭绞贝奈幕藿趁媲埃琤oss施加的影响逐渐被抵消。乾隆反复思索着赵孟畹幕埃械忝H弧?br/>
“其实……其实当初蜀王,只要拉低那些名家书画的格调,朕的书香墨迹,以后也会被人膜拜的……现在看来,难道他是在愚弄朕不成……”
吱呀一声,三希堂大门开。佟彤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
“等等,boss叫蜀王是吗?”她急促地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您怎么跟他联系的?”
赵孟钭魑凰倩匠龅亩佑眩茏匀坏匕锴弧?br/>
“皇上如果能和那位蜀王划清界限,并且告知我等如何寻他,嗯……赵某倒是可以帮皇上将这些‘批改笔记’清理干净。”
-----------------------------------------
乾隆在得到赵孟睢鞍涯闼械挠识记謇砀删弧钡某信抵螅廊煌顺鋈思浣纾氐阶约旱拇卧タ嗔肥榉ɑ剂恕?br/>
他手下的那些审美扭曲的文物,有的被朱笔糊了一脸一身,虽然过后被赵孟钋宄撕奂#残睦泶瓷司薮螅銮乙裁挥兄髯哟潘亲餮缓媒鹋柘词郑嫁茄鄣囟慊刈约焊么舻奈恢谩?br/>
赵孟畲尤L敏骠嫒蛔叱隼础?br/>
曾部长、夏院长、潘滚滚他们赶紧围上去。
“怎么样?”
佟彤欢天喜地,帮赵老师解释:“乾隆招了!他太阳神鸟的创作层里都有后门,可以直接跟boss对话!”
众人皱眉:“太阳神鸟?”
佟彤这才意识到,这几位都还不曾得知她在游乐园的那一场太阳神鸟追逐战。赶紧三言两语概括了,太阳神鸟现在就关在西三所的保险柜里,老康看管着。
众人都傻了。
成都金沙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被拐到故宫来了?
万一成都那边派人来问,这谁的清啊!
佟彤补充道:“乾隆还,太阳神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只要挠它的痒痒,它什么都配合!”
她兴冲冲地拉过希孟:“走,咱们玩鸟去。”
希孟脸色有些暗,悄声提醒她:“人家好歹也是几千年的前辈,用辞最好稍微尊敬一点儿。”
佟彤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忍不住啊……
“谁叫他弱点在这儿啊哈哈哈哈哈……”
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朝赵孟钚σ恍Γ潘ァ巴婺瘛薄?br/>
没走出两步,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故宫上空,将他强力地一扯,推开好几步。
霎时间昏天黑地。周边群众目瞪口呆。
等那阵黑风散尽,众人惊恐地发现,佟彤原地消失了。
-----------------------------------------
天地间一片漆黑,分不清上下左右,也辨不明日夜时辰。
除了不远处一排火把烈烈发光,照出一个宫殿的轮廓。
佟彤揉着腰,从地上站起来。
好像是……太阳神鸟的那个日食世界……
可是她还没开始挠痒痒呢……
“人类。”
一个声音从被遮住的太阳那里传来。
“我们又见面了。”
-----------------------------------------
佟彤恍然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被巨佬boss随手丢进来的。
比起胖佶要靠哄骗的方法才能将她困在《听琴图》,这位boss的法力可谓深不可测。
“你不是要和我对话吗?何必羞辱我的部下,我亲自来了。”
佟彤心里一紧。
果然鸟不能乱玩……
不过看起来不管玩不玩鸟,结局都是一样的。Boss终究会忍不住出来,只不过这次现身的方法不太客气。
佟彤借着远处火把的光亮,发现自己脚下有一条路,通向宫殿的方向。
她试探着往前走。
边走边:“那个,前辈老人家您好啊。上次没能遂了您的愿加入您的人间破坏神团队,晚辈十分抱歉哈……”
那个声音静默一阵,冷冷:“放肆。少来胡言乱语。”
佟彤心里盛满了问号。她哪里胡言乱语了?
她意识到什么,换了个法:“上次的拒绝了倒戈您的阵营……”
从她听到过的这位boss的只言片语当中,她有一种感觉——他“现代化”的程度不高,也许还不如他手下的太阳神鸟、乾隆和珅他们。他的确学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他的用辞还都局限于复古和书面语。
也许是,出土太晚,还没跟上时代?
抑或是,不屑于学习这些不肖子孙的新鲜玩意儿?
总之,用二十一世纪网络用语跟他交流,他似乎有点……听不懂。
这次她换了个法,他果然听懂了。
“哼!”那个声音,“你以为我是又来相邀的吗?你错过了一次机会,难道我还能给第二次?”
佟彤心里一凉。
“那,难道您是来灭我口的?”
她想,自己在创作层虽然有无敌光环护体,但以boss的功力,这光环能不能管用还另……
啪!
她脚底下拌蒜,被溪水滑了一跤。然后——
“啊——”
她纵声尖叫,顺着一个陡峭的瀑布,飞流直下!
-----------------------------------------
水声震耳欲聋,身周一片冰凉,水花在她脸上,无法呼吸。
她下落了大约几十米,咕咚一声,落进深潭。
潭底怪石嶙峋,边缘薄如刀刃,切在她身上,钝痛。
她湿淋淋地爬上岸,摸摸被划得满是口子的T恤衫,心里连连“阿弥陀佛”。
好像无敌光环还没失效。
但是那宫殿前的火光已经变成了星星般大,在她头顶一睁一闭。
庄严肃穆的声音如影随形。
“怎么,不敢上来见我?”
佟彤:“……”
我要是这么胆,至于自己跳瀑布吗?
反正确认无敌光环还开着,她也就心中安定,笑道:“您等着,我爬上来。”
-----------------------------------------
这里的地貌虽然崎岖,但并不如上次进来的时候那样险峻。还是能落脚的。
佟彤寻思,大概此地已经过了“通天崖”,来到了悬崖的另一边。
也就是上次她被弹出去之后,希孟继续征程,来过的地方。
那么,上面那燃着火把的宫殿,或许就是“王都”?
结合乾隆曾经称boss为蜀王……
佟彤一边手脚并用往上爬,一边试图跟那个无所不在的声音聊天。
“请问前辈,您的本尊是哪个文物?也许我上次去成都的时候瞻仰过……”
头顶一阵讽刺的大笑。
“哪个文物?哈哈哈,你看我像一件文物吗?是笨重的青铜,还是蠢钝的玉石?是脆弱的书画,还是软弱的金银?你们人类处心积虑想要找出我的真身,难道以为,销毁一件文物,就能永远摆脱我的力量吗?”
佟彤正在攀岩的双手僵了一下。
“不是文物?难道是跟乾隆一样,从碎片中召唤出的幽魂?”她飞快思考,“可那又是谁召唤出来的呢?”
她心里想,您可千万别再供出一个幕后黑手,跟套娃似的,还有完没完了!
“没人能召唤我。”那个声音似乎能猜到她所想,骄傲地回答,“我是无数文物中的未完成的愿景,自发凝聚而成的。你们找不到我。”
佟彤总算爬到了瀑布中点,把自己甩到一块潮湿的岩石上,坐着喘气。
没人召唤……
自发形成……
这得多大的怨气啊……
难怪他能随心所欲地刺入其他文物的创作层,能从虚空中对她喊话,能驱使那么多几千岁的文物,能让乾隆这么骄傲的老油条皇帝成为他的傀儡。
“可是……”
他总得有个实体吧?声音是男声,声线还比较沧桑,看来是个福寿双全的老宝贝儿?
“你上来。我再告诉你一些事。”
-----------------------------------------
……好吧。努力向上爬。
“我问你,什么是文物?”
……考我呢?
佟彤恍如回到了大学期末考试现场。
好在她专业对口,思索了一下,冲着空气给出自己的答案。
“文物……”她慢慢,“是遗存在社会上或埋藏在地下的人类文化遗物,是人类在社会活动中遗留下来的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遗物和遗迹。”
她顿了顿,见老宝贝儿没有回话,继续:“中国文物的范畴包括瓷器、玉器、铜器、漆器、书法、绘画、印书……”
“我再问你,你们现代人,为何要保护文物?”
佟彤心想,这出题老师的要求还挺高。
“嗯……中国的传统是保古尊古。文物的珍贵之处,一在于本身做工精妙,后世不能模仿;而在于它们保存的是先哲遗迹,是文化艺术的样本,可以薪火相传,给后世作为参照……”
这些就约莫等于套话了,基本上是从她去年的年终总结里脱胎而来的。
她完,感到头顶的天空沉默了一阵,随后连声冷笑。
“呵,呵……先哲遗迹,薪火相传……”
她循着火光找到先前的路。
“怎么了?您有何高见?”
空中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
“虚伪!你们口口声声传承文明,却可曾传承了我的文明?你们那些所谓的国之重器,那些国家宝藏,哪一样和我们的先哲有关?你们自诩的所谓五千年传承,又哪里有我们的位置?博物馆里那些占据光鲜展位的展品,你们的典故里所称颂的宝器,你们的语言,你们的文艺创造,你们那些理所当然的所谓‘文化传承’……哪一点有我们的影子?
“我们呢?被你等以‘失落的文明’一言以蔽之,穷尽猎奇,不过换得一声嗟叹。我们本也有可能绵延五千年,也有可能创造出和你们的秦砖汉瓦、碑碣摩崖、晋书唐画、宋瓷明彩所比肩——甚至比它们更加出色的文物。但所有的这些可能性,都被你们早早扼杀了……
“该被万众膜拜的明明是我们!该被传承演递的,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艺术!你们的语言佶屈聱牙,闻之令人耳闭;你们的审美怪诞病态,让人不忍直视;你们这些欺世盗名的垃圾‘文物’,不配获得人类的瞩目!”
佟彤抬头。遮天蔽日的黑暗不知何时悄悄消退了。被吞没的太阳挣扎出一线弧光。巨大的宫殿在她眼前徐徐亮出全身。
这个宫殿,不同于她在博物馆和文化景点里见过的任何样式。它似乎很古老,所用的材料皆为木质,上下不过三层;然而细微之间的装饰细节,又似乎是从现代艺术馆里信手拈来的。
大量的木雕和石刻堆砌其中,大量的象牙悬于厅上,无数男女肃立道旁,他们的发式复杂而奇特,他们的衣裳绝非华夏正统,裁剪中带着不出的曼妙与风姿。
他们浅吟清唱,仿佛在迎接什么人。那音律也是佟彤前所未闻的。如果让一个现代人来盲测,大约有些接近工业音乐那种疏离而压制的风格。
佟彤梳着马尾,穿着T恤短裤,衣衫褴褛地站在道路的尽头,觉得自己仿佛空降到了某种奇幻游戏的片头。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能感受到所有怪诞背后的文化底蕴。象牙是有意义的;浮雕是有意义的;奇葩的发型是有意义的……
她自然而然地理解了那个声音的愤怒。这些有意义的文化符号,如果能够健康地发展五千年,又能发展成什么样的社会,制造出什么样的文化遗产呢?
她也不敢插科诨了,郑重地断定:“所以您是代表某些未能融入华夏文化圈的失落文明来宣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