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你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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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池国, 铸城, 相府。.

    铸城临海, 即是冬时,也依是蓝天白云,一派地风和日丽, 衬得相府里边张灯结彩的喜意更浓。.

    相府姐风歌要嫁给国君池羽是当前铸城近来最被人乐道的事情。

    国君池羽虽年已三十,有了四位妃子, 膝下长子大的也有十二岁, 可人在九五之位, 多几房妻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倒是这风歌听总也不情不愿,闷闷地和他那位相丞爹爹置气许久。

    可不, 也就这婚事敲定不久,她贴身的一个丫鬟便死了,身边的丫头全都撤了下来,后面又或许是因着置气, 所以新招了个贴身侍女。

    起风歌招侍女这事儿,倒也热闹了一阵子,她非要自个挑,挑的时候专挑不好看的, 有一个脸上好长一首疤也给她看中了。

    “南无, 她们的不太对。”

    铸城临海,四季花开, 站在廊下的人儿穿一身绿箩轻纱,看满院的花儿隔一会, 隔一会往下掉一朵又一朵。

    “不是挑你不好看,是挑的你这不话的性子。”

    风歌转过身来,脸上稍事露出些许笑意:“我数数,自我你后,你了几字?”

    相府征大选女侍那天,府前满是各地闻声而来的女子。

    相府与炎王宫相比,不过差了一阶之地而已,即是相府一个扫地的,出去人家都得给几分薄面,敬一声爷。

    况这次突然向外是相府家要入宫侍奉王上的千金要选侍女,自然都一窝儿地来碰个运气。

    可这相府家的千金风歌就跟玩儿似的,这个看不顺眼,那个看不顺眼,堪堪选了大半个月才选了一个瘦不拉叽的黄毛丫头。

    那日排队进去十个,被轰了十一个出来,原先的那个黄毛丫头竟也被轰了出来。

    千金姐风歌也难得露了个脸,站在相府大门前长发没挽,盘缠到腰关处,随风半舞,正是好个合嫁之岁。

    东池国,女子年十六嫁。

    见了风歌姐真颜,下边一干想着来侍奉的眼睛都瞪直了,也就明白了国君为何会在相家千金满嫁之数便要了去做王妃。

    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风歌拿眼扫了人群,只道:“想入我府的,挨个从我眼前过去,看上不上我眼了。”

    让相府里管事端了把椅子,捧了杯香荼就坐在府门前,看着一个一个女子在管事的安排下从眼前走过。

    有道是走马看花也不过是这般了,有时候低头眼皮也没抬,一个人便溜了过去。

    管事们倒是忙得很,安排这么些人在这走着圈给自家姐看,正此时,就有管事出了声:“你怎么又来了,边上去。”

    这边喝荼的姐这才受得惊动,抬起头来看,见得穿一身灰麻长衫的女子。

    倒是扎眼得很,别个都穿得莺莺燕燕,她这么个人,头上一衩不戴,穿得也是灰头土脸。

    再往她面上瞧的时候,风歌当时确实也是吓了一怔,那面上一道刀疤,怕是死里逃生过的印记。

    管事的见惊动了自家姐,登时便更气了:“这人也不知是傻还是聋,天天来这报名,都不要了,她还是来。”

    每回来了别的也不会,就愣愣地挤上前排队。

    她其实倒也想像旁边那些个女子那样,摸摸头上环花,捋捋青丝半束,些好听灵巧的话。

    可她每张嘴便觉舌头底下结,难得很,难得很。

    我们是做剑客的,生来就将这许多人间该有的乐事和本能都附到了剑上,每一分汗水,每一分智慧都给了生冷的锋刃。

    “为甚不要?”

    相府姐风歌捧着微是冒热气地荼上前,细看那道疤,便又是看见一双犹为不同的眸子,别人是春水秋波,她的是暗夜寒潭。

    管事的回:“她这也不话,也不听劝的,再看这副样子,也怕吓到姐。”

    抬手就是一掌甩在了管事四十来岁的老脸上:“我风歌也是那般容易吓着的人?”

    这时周边的人都噤了声,只听得风歌又是语笑嫣然地转过脸来问那呆愣的女子:“会话吗?”

    “会。”

    “叫甚名?”

    “南无。”

    “哪里来的。”

    至此无声。

    于是风歌这回便好不容易选了个侍女,不仅不大会话,也长得不好看,众人都觉被戏耍了般,愤然而去。

    又是多有闲话都在:“风歌姐就是怕新选的侍女会被王上宠幸的罢,所以才选这么种人。”

    “不愧是大家千金,任性不,还怪得很。”

    .

    忽地起了阵暖风,回廊下的人,绿罗纱衫同垂及脚踝处的长发一起往后微扬,风歌往前急走两步远,手合起来接住一朵跌落下来的白花,然后才:“五字,一共与我了五字。”

    南无手放在腰侧,那里空空如她,进府做了内侍后,就按着风歌的意思,同换了身轻简的绸衣,质地软和。

    头上丝发半挽,仍是如往地不饰衩摇。

    她入相府已有一月之数,每日都会陪着风歌在这回廊边看上半日的花,铸城的花总是开了落,落了开。

    风歌总是差不多的话,了再。

    “不话挺好,以前那个侍女禅天天天天,我竟是从未曾听懂。”

    南无虽不大话,不过风歌的倒是听得明了。

    禅就是那个死了的侍女,比风歌约是大上那么一两岁,总是姐呀,姐呀跟在风歌后头,照着看着一起长大的。

    以前的时候,最喜欢和阿禅在这里一起追着这些花跑,阿禅可会讲故事了,她,每一朵花都是女子的化身。

    比如这一朵掉下去,其它的见了便会伤心跟着一起掉下去,因着怕地上的那朵孤伶伶 。又或而怕树上那朵孤伶伶 ,所以又会再重开。

    只花有重开日,人无再见时。

    阿禅总,这辈子都会对我好,她总那么多靡靡的话,我却都听不懂,我还想着能嫁给国君池羽是桩挺好的事儿。

    池羽可是国君呢,血气方刚,那些见过他的夫人们都长得很是才俊好郎儿。

    我就多了几句池羽的好,多想了几回入宫后的事儿,阿禅就慢慢的不大话了,再又忽然就再也不话了。

    非要到死的时候才,其实姐啊,我原来与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即舍不得你嫁给别人,不是因着我不能侍候你,不是因着你会受苦,是我不能不能看着你被别人占有的。

    “南无,你知道南凉吗,南凉国和东池不一样,听女子可以成婚的,可以在一起的,虽然近些年不被待好,但至少可以的。”

    阿禅以前知道,可她没和我这事,只每次问她有什么心愿,她总:“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姐去南凉。”

    去了南凉就可以成亲了。

    你,她那么喜欢话的人,偏偏平日儿整天的着念着笑着,偏偏要紧的事儿不,非要咽气的时候才呢。

    我也不知道自个究竟儿喜不喜欢阿禅的,可她这么一,便又想起她的万般好来。

    再怎么也陪着我一起那么多年,即我不喜欢她,我也要她好好儿地活着,她喜欢女子,我也给她随买十个八个的。

    于是花树下的人转道来问:“南无,你喜欢女子吗?”

    “嗯。”

    第六个字。

    听得这么一声时,风歌从花叶中转过身来,微是歪了歪脑袋,十六岁的人儿啊,身段还是比子桑矮些的,身子也更薄弱,像她名字里的风一般。

    裙带在风中飘着,施然向后,风歌来到回廊前脱下鞋子,提起裙摆,玉足踩在楠木拼接的垫板上步步逼近。

    仍是面上有些奇,又有些玩味地走近前:“南无,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嗯。”

    第七个字。

    “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答。

    想,不上来,也不能的。

    南无没有想过子桑是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风歌问的时候,她一下子便能想到那样一个人。

    或是的吓得瑟瑟发抖的,或而一本正经往她额头上搭泡了荼水湿巾的,或而是与她,南无是皈依的意思。

    也大概是月下饮酒,似醉非醉,总也勾过她下巴,南无你呀,笑起来才是好看的。

    颈上一凉,下意识就握住了一只伸来的手。

    风歌的腕虽在她手里,指尖却仍是微勾着南无的下巴,仰着一双眸子笑:“你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吗,像阿禅那样?”

    “不。”

    风歌于是再又歪了歪头,收回手,叹了口气:“你这般不会话有时候也真是无趣。”

    这时额上满是汗的一干侍女捧了几箩筐的花瓣到了廊下:“姐,这些可是够了?”

    箩筐里装的虽都是花瓣,只各色颜色的却都分了开来,有粉的,有脆红的,有白的,也有粉黄的。

    风歌姐上前左右看看,再闻闻,然后就让把粉的和白的混弄在一起。

    侍女赶紧便照着做了,白的粉的混在一起,莹莹嫩嫩看着很是悦目。

    “南无,老规矩。”

    这边站得身子直直的人听见了吩咐便拎了箩筐里粉白相掺的花瓣三两步便跳到树干上,迎着风把花瓣往下倒。

    从这颗树到那颗树,一时白花都在园中铺散开来,很是壮阔,廊下的人便只是笑吟吟看着。

    待最后一点残余尽了,园中便又再回到了初时冷冷清清,偶尔梢头漂两朵花时的模样,风歌姐便又是一摆手:“再去捡回来。”

    一干侍女便苦着脸再又去了。

    相府千金别的爱好没有,只爱看园中飞花乱舞,其实也不是,以前阿禅姑娘在的时候都是她们两个一起到处看花戏蝶,哪里会做这等费人心神的事儿。

    不过人家是相府千金,喜欢做这些事,连相爷也是不管的,相爷啊,只管朝堂大事,比如最近东池又往先民冢一带送去许多兵将,都是相爷的意思。

    相爷为国可是出了好些力的,毕竟现在也算是国丈,就变得更忙了。

    一干忙着捡花瓣挑色的侍女在这会见了相爷穿过拱门而来,都像见了救星似的,个个急切切地请安好。

    相爷看了满地层叠的花瓣,再又是看着半空的萝框,和汗泪半现的侍女便大概明白了这个把月后房那些妾室整日冷嘲暗讽的是个什么意思了。

    “那么大个人,半点闺家样子都没有。”相爷也才四十好几的人,留着一手黑亮的胡须,星眉剑目,长得亦是好气势,脸上摆出一幅威严的样子。

    “反正不是把我许给池羽了么,要什么闺家样子。”落定了的人,再装什么闺家大秀呢,风歌向来都不惧这么个相爷的。

    相府只有这么一个千金再无其它子女,犹是后房有妾七八也再未曾生育,因着虽妾室个个都爱在背地里排挤她,也无济于事,她仍是相爷手中的掌心宝。

    “即知要做王妃便更应有所收敛才是。”

    自家女儿软硬不吃,相爷也是为难,只是略一看到郎下侧影里站着那么个影子,目光森冷便有些不太舒服,再看她一张脸时,心下就有些不安:“这就是传中,我家女儿挑的好侍女?”

    “爹爹不喜欢么?”风歌时,冲着南无笑笑的眨眼:“我倒是觉得这样的正好。”

    想这侍女长得不好看,可想想前一个侍女阿禅长得好看又机灵,却不想闹出那么档子事,竟莫名自个儿地割了腕半夜死在这千金闺房里。

    想这侍女让人不安,又不出个具体缘由。

    “你喜欢便留着带些日子,但不许陪嫁进宫中。”

    “偏要。”

    相爷越看廊影下的女子越觉得不安,走上来问:“叫甚名字。”

    风歌答:“南无。”

    “哪里来?”

    风歌答:“铸城的乞儿,无父无母。”

    南无于是一双眸子便转向风歌,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话。

    相爷眉毛直竖,喝责自家的宝贝女儿:“我问她,你抢什么话。”

    风歌答:“因为我和她了,只许我和话,不许与别人话。”

    于是相爷无论问什么,也不见这个面上有疤,背脊挺直的人话,仍是万分警惕:“闲人而已,不许陪嫁入宫。”

    看着自家父亲去了,风歌仍是手指那干闲停于花海中的侍女:“还不赶紧干活。”

    无望的侍女们于是又重复地在那花海里红的白的纷的花地拾着,然后再看着那个一句话也不的刀疤面女子站在一个又一个枝头闲散地往下撒着她们的辛劳果实。

    东池国的国都,临海,日暖夜寒。

    风歌就这般褪了一身的衣裳,玩着水花儿,与站在池边的南无话:“喜欢女子是何感觉,看到我这般可心动?”

    一双眸子如暗里寒潭,略是动唇:“不。”

    只有看见那个人才会不自觉地觉得心儿乱得不可开交。

    “你还不如不话呢。”风歌抬手便泼了南无一身,粉耦连着大半的身子都于水中浮了上来,白白的一片娇羞。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也没见过爹爹以外的几个男子,见的都是府里的管事一个个的奴样看着就讨厌。”

    风歌倦倦地就叹着气,出得浴伸出手来身上一丝儿也不穿地走向南无。

    南无仍是如常地取了旁边的锦布来给她拭身子。

    从颈到肩,从背到腹 ,从后臀到耻骨,从髋骨到足踝,细到指节都一一顾全,再又是拿了绸衣披上,松松地系好。

    “我也不知道自个到底喜不喜欢阿禅的,以前就只是觉得她对我真体贴。”风歌伸了手搭在南无肩上,仗着身子些,整个腰儿往上贴。

    南无仍是站得笔直,可风歌这般往下勾着她,便有些往水池里倒的劲头,只好伸出手捞住那往下沉的腰身。

    如此两个人便抵在了一起。

    风歌吃吃笑了笑:“快你喜欢我。”

    南无皱了皱眉,不过两个字而已,却不太得出来。

    “我就想听一下,女子出来的喜欢会有何不一样。”得好像听过很多喜欢一样,就是阿禅那个丫头喜欢归喜欢她没有正正经经的一下。

    其实没多少人同我过的。

    相府的千金,都尽在这花海中闲看叶落,忙看百艳争香,别人还有个娘亲夸,我只得后院一帮针锋相对的妾室,对了,还有个只是每日闺中大秀闺中大秀的爹爹。

    南无捞着眼前的人,扶离池边,放开手想让她站好些,她双手却越发地勾得紧了,从下到上都抵得死死的。

    松手便会使得她跌在地上,只好任她这般吊着。

    南无也很是无奈,眉头仍是皱着,给风歌腾手来捏了捏:“怎的,你讨厌我?”

    “不。”

    “那你喜欢我。”

    “不。”

    “那是怎么个意思?”

    南无被问住了,风歌微微是仰着脸与她话,一分一毫气息都尽往她脖间,领间,还有唇间吹拂,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是这温池旁边难免会有些热意。

    “你有喜欢的的女子?”

    “嗯。”

    “你亲过她吗?”

    “没有。”

    “我也没有。”

    风歌在南无怀里,左右看看她,一双腿便缠了上去怎也不肯下来:“你力气很大。”

    自习武练剑,再所难免。

    “南无。”

    不应。

    “我觉得或许我也是喜欢女子的,比如像你这样。”

    以前想来想去都不知道阿禅喜欢我什么,仍是恼她,喜欢我为什么便要死呢,或而告诉我,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我是不是也喜欢女子的。

    玉指从那道疤上细细走过,一寸一寸,从侧额眉梢,过鼻梁豁口,再到腮际,只是看着便能想象到时有多痛。

    手指停在了紧抿的薄唇边。

    “南无,你入府到今,统共三十三日了。“

    “嗯。”

    “你就不会喜欢我?”

    “……。”

    “你有告诉那个人你喜欢她吗?”

    “嗯。”

    好像是有告诉吧,总之她知道的,她都知道,又怎会不知我对她的心思。未及深想,唇里挤进一丝凉凉的,原本停在唇边的手指正抵着她的齿关。

    身子这般便有些动不了,腰被缠着,脖子被勾着,看着风歌姐面色忽就变得有些像白日里那些白|粉相间的花瓣。

    唇间有些凉意的手指轻叩着齿关,她想闭起来,指尖却又是往里一下一下子便挑进了她口中抵在了她的舌尖。

    面上这就热了,想吐出来,眼前的人却吃吃笑着,似故意逗着里边的舌,一时进一时出的,于是只好咬住。

    也是不自觉的。

    风歌被咬了一下,便没得动了,眼睛就对着那个也定定看着她的人。两人贴着的身亦是因着玩闹一挺一挺地。

    南无略松了牙关,才得见那支玉指离了唇边,换粉白相间的面儿像洒落的花海,铺天盖地凑近眼前在她唇角印了一下,又微时离开,然后:“我堂堂一个相府千金,居然不喜欢,真没得意思。”

    如此腰间的腿才松了去,风歌拉起自己的衣衫,摸了摸自个的面,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离开了热气氲湿的温池边。

    身前的热间瞬时烟消云散,南无抬手摸了摸唇边,方才被风歌指尖抚过的地方还留着些许湿意,还有被亲过的地方仍是痒痒的,像烙了个什么东西在上面似的。

    那个人,也喜欢,你真没意思。

    于是又是伸手向腰侧摸了摸,那里没得长剑在身的,不过仍是半扶着往外走去,她现在是一介侍女,要跟着那个叫风歌的女子。

    东池国,铸城,临海,日暖夜凉、

    进了房时,风歌已然身子向着内侧躺下了,南无取了被给她盖上,动作轻微。

    “我可不会像阿禅一样,喜欢什么不出来的。”

    “嗯。”

    “我喜欢你的。南无。”

    其实有什么难呢,不就是觉得这么个物事觉得欢喜,乐意么,出来也没什么难的,最不喜欢遮遮掩掩 ,含含蓄蓄的。

    就像我风歌喜欢看满天花海,便日日也看,日日欢喜的,有时候喜这种颜色的,有时候喜欢那种颜色的。

    只有试着看了见了,才知道会不会喜欢的。

    我没试着喜欢女子时,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我试着喜欢你,然后就便大约感觉到了好像确实也是有那么回事。

    风歌:“我一个女子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轻铺好被面,不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