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正是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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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不几日朝中就接到军中快报:“世郡殿下车驾不慎从先民边境的上谷峰崖边跌落。”

    庆僖公罢朝一日, 举国皆哀, 满朝喜多于忧。

    民间有。

    “这下天下三争, 去了一势,只等看方仲侯与郎中令一干人来分这南凉了。”

    “必然有人要坐这王位的,怎的有了分南凉一。”

    “都是旁系所出, 虽方仲侯看着血缘亲,可谁个认, 要认, 庆僖公早就认啦, 看罢,若没有名正言顺的诏书, 两边誓必要各自揭杆的。”

    “汰,谁知道这天下变势如何。”

    南凉的医事局。

    药房里满是各种药物风干后漫出来的气味。

    “师父,你□□好呢,还是佩兰哪个好闻些。”

    戴着黑纱帽, 穿蓝色医官袍的人揪着手里一个歪斜不整的香囊纠结不已。

    总觉得这世上难有配得上这东西的香料药物了。

    罗仲抚着须微是转开身子仍看他的书,这个徒弟连日里来类似的问题都不知道问了多少遍。

    哪里是问装哪个好,分明就是每日不念叨那个郎君心里不安。

    见师父不理自个,白允沫把香囊捏了又捏, 才又好好地收起来。

    回身就准备着要把今儿要入库清点的药物点好, 晚些再回清欢楼里问问一娘。

    对于这等物事,问师父最没意思了, 老不理人,一娘就不同了。

    一娘对于男女之事懂得最多, 对这等定情的物事最是了解。

    想到这里,便又是得意地笑了笑,一娘先前就过这香囊秀得可真难看。

    这时见得院药房外匆匆有同僚惊惊诈诈地进来,低头接语。

    她从药房里出了来,见院房外有人抬了梯子挂什么东西,便问了声:“干什么呐。”

    医事局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医官,白允沫年纪尤是,可仗着师傅名声,三番五次进宫,还多次给世郡看诊,早引得这些医官不满。

    此番见她开口问,正好借机压她,便:“那个经常请你去问诊的世郡仙去了,可惜年纪轻轻的。”

    死在战场上还有美名,可惜是落了崖,尸体都给吃得骨头没留下半块。

    院外梯上的人挂的正是黑色的孝布,垂落下来,左右摆了摆。

    几个闲谈的医官话还没有话,就见得眼前的人双眼一闭即是倒在了地上,咚的一声。

    再不济也是神医高徒吓得他们几个赶紧把人弄进房中。

    罗仲把了脉,摸着银白的须后,沉吟一会,抬眼来问:“方才你等的什么?”

    几个医官面面相视:“不就世郡殿下仙去之事么,现在各府门院都在挂孝布呢。”

    不就?

    罗仲胡子眉毛一把吹了起来,这可是能乱的?那个什么世郡殿下于她这个宝贝徒儿可是命根子般重要的。

    老神医连连摇头。

    天下疾病,于骨于胄,于皮于肉他都多能应付。

    唯有入心情丝,一种便万分千扯,治无可治。

    于是吩咐了自家下奴备了车架,把昏过去的爱徒扶了上车往清欢楼回。

    世郡于行宫中途,坠崖的消息,已经张榜告于市集,四处都喧嚣一片。

    消息向来最为集中的清欢楼里也早就炸开了锅。

    向来不议国事的一群女子关在房里闹着:“少主那认定了一条道就走到黑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事还不知会怎样呢。”

    “哎,不过就是一个好看的人嘛,少主现在才多大,想开了再找个更俊的。”

    “啧啧,你以为像你,若是可以替代,少主也不知道见识多少美人了,早就用别个替代了,能等这般久。”

    “可不是了,也不看看少主整日得念叨她那个夫君多少回的。”

    清欢楼,楼高八层,呈塔状,底下圆厅,再二三层花厅散酒,四五六层各色厢房,七八层寻常人都上不得的。

    正是七层高阁上,凭窗的人远眺王宫方向:“一娘,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对付,允沫怕是不好。”

    窗边又再是添了抹身影,围上来搂着白氏掌首白若的腰:“看你,但凡允沫稍稍有事,你都是坐卧不安。”

    “或而有蹊跷罢,怎的这般突然就无故落崖死了。”白若半时倚在身后人的怀里,看着远处南凉王宫。

    白氏长年为商,虽多与官家有往来,不过关乎朝堂争斗她都尽量避开。

    可自世郡公子桑入白壁城起始,到江中沉舟一事开始,她便越发不安。

    方仲侯做出此等事,差点痛失爱女她自是不能忍,令她更担心的是女儿白允沫对于世郡的偏执。

    她叹了口气:“沫儿在感情这事上太过执著了,这样不好。”

    一娘把身子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偎在她颈间给她暖着耳朵:“你这样,天下各楼多少都养个好看的相好便好了?”

    缩了缩脖子,白若笑:“你不是不在意的么。”

    一娘俏丽的脸蛋搁在白若肩上,眼中有少许微波轻拂:“我如何在意,你也是老样子的,我行我素。幸而我呀,不过就要你半分真心以对便知足的。”

    在意又有什么用呢,你白氏掌首,家世身段,都无人可比,哄人的手段也是顺手捏来。

    我一娘自以为情场之事万千不惑都能解,可在你面前,我也只有屈从的份。

    欢喜这种事情就是这样,我爱你一分满,便是你的全部我都欢喜,你的风流我也只能全盘托着。

    唯愿你与我有半分多便也知足,谁让你是那般无二的人儿呢。

    允沫其实也是这样的吧,爱的一分满,便再也无瑕再顾得其它。

    罗仲从医事局回来的车架到了清欢楼下时,楼里外都哄哄然的。

    这些姑娘,有老有少,年纪大些的都是看着白允沫学着步儿长成现在一副翩跹美人的模样。

    年纪些的,都时常被白允沫调笑,不过是哪般的情意,总而都是有几分关切的。

    大家都想满脸戚戚然地想要看一看白允沫如何了。

    一方竹担将眉头微拧,面色惨淡,唇无血色的白允沫抬了进来,她医官袍的大袖还在凌空拂着。

    众人哪里见过她这番憔悴声,都相继急得直问罗仲:“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还不敢紧把人救醒过来。”

    见了白氏,罗仲老样子要见礼被白若禁止:“沫儿身子如何?”

    罗仲一再避开围拢上来的姑娘们,连声安抚:“只是急火攻心,缓缓便可不碍事。”

    是无事,可非等到夜里时床上的人才醒了来,一醒来便是满眼的泪。

    隔着眼眶里泛泛湿意,朦胧水汽,白允沫看见满是忧色的白若,脸蛋儿便不自觉地抽了抽。.

    声音咽息不已:“娘亲。”

    又再是哭了个把时辰,一双眼眼肿起两个鱼泡那般大,泪还是止不住。

    让人热了帕子给少主捂着眼睛,白若与她:“没事的,都会过去。”

    其实世郡一死,白若心里虽疼女儿,到底也觉得是桩好事。

    .

    即是不死,世郡的后路也坎坷异常,最好的结果是侥幸坐上王座。

    那样把白允沫娶进王宫之中,她白氏至此便没了传人,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不好的结果就多了去了,可能成为方仲侯那样的反臣的眼中钉,或囚或杀都不意外,白允沫跟在她身边必也多受牵连。

    现下对外都还没人知道少主与世郡的关系,此时了断,正是好时机。

    白允沫总算是不哭了,抹了泪,手里又是捏出那方绣工极差的香囊,紧了紧吩咐旁边的人:“备车驾,收拾行装,我要远行。”

    本算上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世世界离别大把在的道理与少主好好的一娘一时话都呛在了喉咙里:“沫,你去哪里?”

    “我要亲上先民边境找世郡。”

    尸骨无存,其中必然有蹊跷。

    白允沫哭归哭,哭的时候一直想着子桑走的时候,身上穿那身重甲,还有一副不敢违令的样子,心中疑团便慢慢大起来。

    即是真死,她也要见得人才算,再,大雪怎么可能没有反应,从没人银狼的事儿。

    不行,她得去军中找那个什么周载将军问问。

    即刻便要走,一刻也不肯耽误,连身上衣裳也不算换了,只路上再另外备。

    这国中本就是各处暗自阵兵,加上外头东池国虎视耽耽,白若哪里肯自家女儿这样任性。

    她又是拿起往时那副吓白允沫的气势,不容反抗:“不可造次,你若是不肯信,我自让人去军中再探就是了。”

    娘亲的脾气,白允沫早便吃得透透的,脸上正正儿的色,实际心里也还是个软和的女人,硬不起心肠来。

    不然也不会外头好些舍不下的女人。

    白允沫只顾自己的:“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都要见上一见才能安心。”

    如此一算子桑离开白壁城已有月余,也等不到明年春,也没办法熬着这么一个世郡身死的消息。

    母女两个都红了眼,白允沫是哭,白若是急的:“做个情种有什么好。”

    “娘亲,你别劝我了,我还是要走的。”白允沫仍是咬咬牙,让旁边的人就去收拾了。

    沫儿不知道情况是什么的,我就是惦着子桑,听得世郡殿下仙去那一下,心里便有些无望了。

    当时就想着,明明心里那么念的人,有天突然别人和你,她没了,那种感觉我受不了。

    我相信子桑没事的,可我觉得还是和她在一起好。

    娘亲你也了,这四下都乱,人命就变得轻贱起来。

    我不是怕子桑死,我只是不想她真的就突然没了,还是别人告诉我我才会知。

    若是所爱之人身死荒地,得多寒凉,明明我应该暖着她的。

    我白允沫不在乎什么白氏商社,也不在乎同生与共,只想着简单的生死相随。

    于是白允沫只听得人收拾好了,便上来在娘亲怀里窝了一会:“娘亲保重,知道你疼我,我会好好顾着自个的。”

    听她得这般决绝认真,其她人也都不敢再相拦,只能看着堂堂白氏夫人泪流满面。

    一娘把泪人扶入怀中:“她的性子,你应该早知会如此的。”.

    再凭窗而看,白壁城夜色之下,向着城头的方向,有华车往外,旁边跑着一头银狼。

    白若:“公子桑命可真好。”

    一娘:“倒又是想起白氏祖上也有这么个人。”

    白若:“公仪槿恋着的那个么。”

    一娘:“都是这等生死相随的人,可惜了像我这等难遇。”

    白若:“看你又要我花心了。”

    云掩白壁残风吹,夜拢清欢寒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