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有卿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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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晴了两三日不到, 景玄关内外便又开始大肆下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因大雪, 操练不便,只能休,甲士们各自在营内休息, 整个景玄关的白天难得的安静下来。

    唯有主将军帐内则齐集了一干部将面色沉凝地看着况旬。

    “两个抓到的俘兵,死了一个。”况旬眼内满是红血丝, 为了铐问昨夜一晚上都没闭眼。

    在座的人本身都异常关心东池囤兵信息, 好些人昨夜都有到场, 大抵都知道情况。

    从两个士兵死扛这些天可以看出东池内部军规严明,连日的刑问效果也不甚理想。

    其中一个咬口不, 最后终是受不住蹬了腿。

    剩下一个眼见如此,狠下心,反正我家里也已无父,即使不忠, 也不连累家人,只求能一刀求了。

    于是这才略是松了口。

    东池于秋时便已开始大量运粮纠兵,因着连年收成镜好,速度极快, 于起桐关出, 扎营于先民冢北面。

    据那一带近年因冰雪之势,自成一山形地脉, 极为开阔避风,囤兵极是有利。

    兵力方面, 那个士兵亦是摇头不尽详,东池军内连伍分明,互不走动,而且行军方略都不尽详传,只知道不断有兵从起桐关增调,实际并不清楚总数。.

    当时况旬就急了,一鞭子下去:“总能大抵有个数罢。”

    犹是那个东池兵才约摸想了想,应有二十几万数。

    北昌此次出兵量也大,亦有七万之数。

    再多问其它士兵也都不知了,他是负责巡防的,先民冢一带丛林中布兵无数,正是用来布计抓陷南凉侦巡兵的。

    东池军内士兵都皆知南凉此次带兵为统御大将军周载,同时也知道领兵数还不到十万,士气一直很高。

    再又问,究竟冬季早早囤兵是何目的,那士兵起先不大愿意,后来拨了两个指甲盖,鲜血直流,痛得全身冷汗涔涔才松口。

    只这问询结果让南凉诸将备感忧虑。

    自囤兵扎营后,东池便有一队日夜负责赶制攻城器械,至于是怎样,是如何的,那个是病连声自己也只是远远看见,并不知详情。

    比起此前的一无所知,现在只有心更惶惶,军帐内周载坐在榻上剑眉紧拧。

    形势一目了然,东池现有兵力二十万往上,这是他们之前便料到的,再加上北昌七万之数,怕能虚增到三十万左右 。

    而这次领军,除满达外,还有一位是东池的平川,也算是一员老将,排兵布阵多与常人不同,喜欢出奇不意。

    秋时便纠兵前往,不畏严寒,不在意冬时忌用兵的原则扎于选先民冢地,必不是真等春是再战。

    特地日夜赶制攻城器械应是有所图的。

    周载当即便提高了警惕:“崖境线一带,岗哨增加两部,巡防次数由原本的三次加到五次。”

    于是有部将立即着手下去传令。

    周载又看着满是忧色的一众将领:“我已上书请增缓兵,景玄关乃天下第一险关,易守难攻,此战虽看似悬殊,倒也不至于毫无胜算。”

    话是这般,实际遣退众将后,在况旬面前,周载挺正的背一下子就矮下来半截:“难。”

    况旬仍是那番主见:“死守罢,不迎战。”

    周载摇头:“这次不是迎不迎战的问题,池羽定然有想过我们死守的可能性,战甲簇新,器械完备,军律严明,他已然和十年前的池正完全不同。”

    子桑护着周载斜躺回榻上,亦是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景玄关无论是楼墙还是崖境线一带,都高有三十丈,如果把城门封起来的话,死守岂不容易?”

    况旬点头:“没错,立马就可以叫人把城门砌起来。”

    “景玄关的城门本身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封,以免无从应变,我想东池军也不会算从正面来攻。”

    周载的这番话让子桑想起崖境线上那日看到的情形,有一处正是谷风回旋,崖壁有内凹的情况,从谷地往上正好是一处斜坡往里,使得崖高实际不到十丈,如果有攻城械的话,怕是轻易可上。

    周载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会特地加人往崖境线上去,他开口:“把关守图纸拿来与我。”

    把图纸递与周载后子桑便出了来,将军想事情的时候一般不喜旁人在侧。

    回到隔帐没看到白允沫,心下觉怪,于是又转出来找人。

    整个练兵场都鲜有人迹,看见大雪和阿飘都不像平时那般在草垛边温存,于是逢人便听有没有看见两头银狼。

    如果问得好几人才约摸听到两狼一人去了甲士们住的大帐。

    那地方子桑原先有去过,一个帐长长宽宽巨大无比能容下上百名军士席地同眠。

    可毕竟都是男子混帐的地方,总有些乌烟瘴气,白允沫去那里做什么。

    寻到别人指的军帐中,迎面就看见大雪跑了过来,它股上的箭伤早便结了疤丝毫看不出来有受过伤。

    军帐中的人都顺着大雪移到了子桑面上,其中有人认出来是将军随侍,便开口起来:“不就是那个老被得落马的么。”

    席地坐在军士中间的白允沫闻得这话,挑眉看着子桑:“原来经常出丑的么?”

    “可不是,冰桩子没少劈。”

    大家都极是随意,一阵哄笑招手把穿着盔甲的将军随侍喊过去。

    子桑面上装作一副随意的样子,绝口不提训练的事走过去挨着白允沫坐下来。

    坐落于旁才见白允沫手边放着平时带的药箱子,毡毯上放着个手枕,于是四下看了圈:“这是给人看病么?”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就到处走走,问问有没有身子不舒服的,帮人看看。”

    旁边就有甲士点头应:“还是阿沫厉害,以前的老军士都不怎么把脉,看你身上不流血不发热就没得事,阿沫一伸手就知根疾。”

    子桑暗笑,同时心里也颇引以为意,她的白允沫可是个了不得的医官呢,为王室看病的人。

    于是除了在主将帐中偶尔听令,多数时候便陪着白允沫连着好几日大雪天都转悠在各大帐中。

    况旬知道白允沫的事情后,哈哈大笑:“得告诉她,她没得记名,军中不发饷。”

    不想这话才没多久,后便收得几车非官政运来的药物。

    再一细问,竟是传言中天下第一大商社白氏专门赠矛的。

    官商相互多有,可商与军却是鲜少有往来,况旬吃惊之余把这事与周载。

    周载才呵呵:“人家医官在军中多有需求,便有人送药来罢。 ”

    倒是大方,药物向来军中所缺之物,通常都是只能简备些廉价量又多的几种,这几车除了常需的外,还多有些极为珍贵的珍补。

    于是接下来好些日子,四下走动时,总能于风雪中闻得丝丝缕缕的药草煎炖之味。

    “你似乎有天天去看阿柱他们,我倒是自那次与他等见一面后就没再见过了。”

    好不容易回到自个军帐中,子桑疼惜白允沫连日与人看诊问脉,主动帮她揉捏着肩。

    玉指相揉,白允沫半坐半倚在子桑怀里,搂着她的腰适意惬然。

    军中日子虽辛苦,可每日忙忙碌碌后还能得自己心上人儿服侍会,倒觉比以往身在富贵中更觉饱足。

    “嗯,他们一直被看着不许乱走,我其实也少与他等见,若是会在这军中久留的话,我倒是想让他等先回去。”

    子桑手停下来,手往下滑落,拥着白允沫,脸微移下来噌了噌白允沫的粉颊,玉面黏软,让人忍俊:“你不应该留下来的。”

    在她心里,白允沫应该就是永远都在金粉世界里,富贵花开的人儿,不应该总也随自己受苦。

    再者景玄关内现下虽是一片相安,战事一旦开始便有无数难以预料之事。

    可是白允沫的固执她始才发现。

    “六年前一别,心中戚戚已久,我认了你,便不想再有别离。”白允沫这话时,抬眼定定地看着子桑:“望卿如是。”

    生死相随。

    还能什么呢,子桑叹口气:“夫妇何求,大约的便是,有卿如此罢。”

    帐外犹是风雪正紧,帐内亦是白浪交缠织出一猎猎春意。

    帐内一角,两银狼听着缓和低浅,婉转如流又忽儿急上之势的声音,对望眨了眨眼。

    潮声渐起再渐落,呢喃呓语中,的似是不与醉梦相形,唯愿同命相惜。

    后两日风雪渐了些,不过周载已收回了让子桑外巡的任务,于是她便越发闲,多陪在白允沫身边。

    “正好路过阿柱他们帐前,你也一起前往罢。”

    在人前时,不好牵手便总也身子半挨着身子走路。

    每路过人手处时,子桑便又是忍不住抓过那双细嫩的手。

    原本细嫩的手此时因着每日受冻有些紫红,每番出来亦是凉得很。

    可是白允沫就是不肯听话在帐中好好呆,这番又是走了好几个军帐。

    军中大抵都知了军中有个和随侍走得很近的医官留个一字胡,人却生得水灵灵的。

    “那个泊玉我倒是记得几分样子,也和你似的一抹胡子,怕也是粘的。”

    .

    尤其泊玉的面上神情,看人时眼睛里总也是流露出一股惹怜的势态,子桑自多有着男装,对于女子扮男子犹是敏锐,心下自猜出几分真相。

    白允沫略是笑笑:“确实是的,我倒还没怎么和你,她不是我带出来的人。”

    这般就走着,着,白允沫把自入于阿城先后的事情大至来。

    到生病一事时,子桑掌心一个用力,便捏紧了她的手:“你也真是,枉有神医之名,自个还会染病。”

    “神医也是人不是,哪有人不生病的。”白允沫略是狡口一辫又再往下。

    到了路上那处才是真真惊险的,眼看着脖子就横在猛兽口前了,幸得这个泊玉救了她。

    于是子桑心下便觉得确是应当好好谢了这位泊玉姑娘的。

    或而是为了避嫌,况旬特地安排了阿柱几个与角落的杂物帐边待着,还特别令军士日夜轮守。

    “把我们当犯人般。”阿柱向来做惯了事的人,闲不下来,突然被责令每日都只在帐内呆着,早就躁动不已。

    快手还是老样子,整的日闲闲的,只是不能看到少主,多少有些忧郁,他本身要做的事情便是时刻盯着白允沫的。

    而泊玉仍是每日的听着阿柱话,时不时应他几句。

    听阿柱讲白壁城如何如何好,往后他阿柱要买个何等闲适的院子。

    每回阿柱这般讲的时候,她便嫣然轻笑应下来,那我以后去了白壁城就找你的。

    也只有见得泊玉姑娘这般,阿柱心内的躁动难安才会稍稍放落些。

    白允沫和子桑到的时候,阿柱正和泊玉姑娘白壁城里街头有种吃,是水嫩的白鲜鸡片肉,冷油椒浸,洒上芝麻少许,麻辣爽口……

    从帐外白允沫就听到了阿柱绘声绘色的描述,于是便接口:“原来还有这等好吃的东西,也没见你与我过。”

    大片的飘雪被稍带进帐,子桑在这丝缕的白色花瓣中跟着白允沫从外而入。

    阿柱听得主子的声音,喜得跳起身:“回去后阿柱天天给少主买。”

    子桑一进得帐便看得白允沫的那个剑客按剑立在旁边,心下动了动,想起个熟悉的人。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扭头便见得泊玉姑娘此番已然换了身不那般棉肿的衣衫,发束于顶,用一支大衩子置着,虽有些怪却丝毫不影响泊玉面上那分弱柳惹怜的水润。

    只是泊玉张口刚要话,帐外便忽乱马蹄踏之声,接着便听得有军号急骤响起。

    子桑忙应着声跑出,见大家都纷纷集合已然听得雪中有人呐喊是东池来犯。

    竟会选在这等恶劣天头,子桑与追在身后出来的白允沫交待:“我得跟在将军旁边听遣,你与阿柱他们在这等我。“

    白允沫不想她去,可哪里有什么事都可以随她等所愿,心里隐忍也只能是面上淡然:“好,等你回来。”

    一个影子扎进雪中,欲走欲远,身上铁夹巍巍与其它相似的背影融汇在了一起。

    阿柱叹口气,倒并不觉得有甚可以担忧的,他仍记得崖境线的伟岸高耸,记得民间对景玄关的如铁铸铜造般的传。

    景玄关天下第一险关,易守难攻。

    如此他又想在泊玉姑娘面前夸夸其谈,转头却难得见一向忧柔的人此番眉头紧皱,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伸身拍了拍她:“泊玉姑娘身子可还好?”

    于是白允沫也转身,暂时把对子桑的担忧放到旁边:“我看看。”

    转身齐进了帐,帐外军马兵戈却仍是不绝于耳。

    果然如之前所担忧的那样,东池兵马并未正面攻楼城,而是选择了离楼墙远的风谷处。

    子桑很快策马到了军前,大雪仍是老样子跟着她。

    崖境线下边的谷中这么多天难得有人,不止是人,还有车马。

    放眼过去,风雪中银光闪闪,挤挤挨挨,刀枪晃眼。

    令人感到胆寒的不是军队的威仪,而阵前长排的器械,器械长宽样式都极为庞大,百马相拉,内外有士兵扶与前行。

    早前些天周载便料想会有今日的情势,已让士兵们于旁边的彻下许多大块冰砖用作投石用。

    崖境线上,南凉士兵已按指挥集合了一队弓箭手,又在周载的安排下多了许多步兵轻甲列阵于冰砖墙边。

    地势落差大,东池兵前列士兵试着往上射箭的,结果都被风向带偏,射不到崖壁半数高便回落了。

    而南凉因着地势位置向下射箭极是简便,箭又能借高势显得更有力道。

    见状,南凉甲士不免都哂笑起来,暗自以为东池处于劣势。

    还未得意出声,便听得破空数道黑影飞来,其中一名甲士当即身上血流如注,整个人倒向线外跌落下去。

    是车弩。

    周载从雪地中拨出似□□那般大的箭,腮梆子动了动,几乎咬牙:“全员后伏倒。”

    于是一干方才还在风中得意下望的甲士都噤了声,站在前边一列都自觉沿线卧倒。

    上下隔得远无法对喊开站,只隐约听得见号角响起时就看到下边东池阵前的攻城梯慢慢往前。

    与往时偶见的城梯不同,东池阵前的梯形明显要长得许多,并且形状巨大,见得士兵来回拼接一会,原本并排的梯形很快便合成了一个回形。

    若是给他们到了岸底,上了崖下内凹的陡底,南凉士兵便只能把脑袋伸到崖外去眼睁睁地看他们搭工事了。

    周载下令不得让敌军越过崖底那道线。

    可东池士兵排列齐排,一点也无畏,一番排兵后就形成一个方队,以盾置顶,弓箭下去能伤者无几人。

    把巨大的冰砖抛下方能有所成效,双方由是稍有僵持。

    可这种僵持,不过持续了一日,到入夜时分时,东池兵护着的那方回形梯便慢慢越过了谷底的境线,慢慢推进。

    远望去,东池后部兵力应该有两万于人,驻守于外,但凡前方有缺便立时有兵补上。

    志在必行。

    .

    “带人去操了他们。”这是况旬的意思,现在手上的兵力正好可以剿操这些敌兵。

    周载神色严峻的摇了摇头:“楼墙离此处有好几里路,等带兵出去时,他们的援军或许就到了,或者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至二日时,东池兵的攻城梯已完全架于的崖境之下,探首从上看下去,不过隔有五六丈。

    东池兵并不及着攻上来,因为梯架在内凹处,就像半个球面,南凉甲士在球面上,而东池兵在球壁内。

    这样也不起来,子桑有疑,问:“他们下一步是想如何?”

    “修工事,把地面穿。”

    那会需要一些时间,但是在开春的时候便足够了,正好能挖出个大的豁口,东池兵便可轻易入来。

    处于上方的南凉士兵根本就拿躲在内侧的东池兵无可耐合,偶尔趴在崖边往里射箭也总失准头,无济于事。

    正是仗着风雪之中,即使南凉甲士从外围突来也行不快,东池必然随时可增兵,何况他现在驻在此处的兵力已不算少。

    明明是两军交锋之时,却都只有号角互吹,竟没有半点杀伐之气,东池兵静静声将器械运入崖底,南凉甲士一直往下射箭阻止,可一旦对方进入崖底便又是立马无可奈和了,士气颓然。

    旁边几名部将争休不止,有主张带兵去捣毁工事的,立马便有人这其中定然会有诈,且此时风盛,两方交战极是不利。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第三日,东池兵下边的工事架几乎都搭建好了。

    回形梯两边再撑起许多的铁架,一眼看去便知极为结实。

    除了回形架,还有许多的攻城梯,长段皆有,而且拼接极为简单,已然有许多扎在了崖边。

    此时风雪已停,东池兵每日入夜便会有交替一次,然后别的什么都不做,就只守着这方工事,工事里有几百人,虽然多容易被射中,却都是很紧凑地干着活。

    工事范围内的南凉兵射不到,驻守的两万士兵都在射程外,于是都只干看着。

    众将商议的结果是往分兵三万,以且战且退为目的,其中五千兵主要目标是捣毁工事,内里备一万精兵随时应变局势,其余兵力集结在内等候。

    不作战士气只会越加消沉,令周载真正在意的,是对方肯定也不会只有这两万兵在些。

    所以作一个保守进攻,随时回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