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新正岁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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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呼啸, 景玄关再又下起了大雪。

    营地内南凉甲士得知王上增兵十五万将于岁首后的向关内来士气一下子满涨。

    “这下再不怕东池那般孙子了。”

    “还开春即战, 一战必胜, 我也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当了十几年的兵,哎。”

    “吃肉吃肉, 将军特地加的餐。”

    另一方面,岁首近在眼前, 崖境线下东池的工事也停了下来, 于是相当于休战养兵般, 两方都闲适。

    就等着新正岁首,各自热闹了。

    石竹成日在伙房里干得全身酸痛, 背过身还得低头扎鞋底,没把他给累死。

    不过到底有了几分样子,虽然左右脚还像有些偏差。

    揣着快要完公的鞋,石竹趁掌勺师傅不注意便偷偷溜出来找进子桑帐里。

    先四下看了看:“没别人在吧。”

    伤病最近虽然少了, 不过那些还未送遣返乡的残兵仍需要不时照看伤势,白允沫始终都忙着,自是不在帐呢。

    子桑也正捣腾着鞋底子应了声:“没。”

    “你快看我弄的,是这样不?”

    “唔……, 挺好的。”看着那歪来斜去的注脚的, 子桑努力憋住笑,毕竟石竹一介男儿, 让他做这个本来就很难了。

    “我看看你的。”

    看了子桑的,石竹就有些不服气:“你的比我的好看多了。”

    “那肯定, 我有经验。”

    石竹眼尖,一下子发现拿在手里的鞋底是不同:“咦,不对,你这双和之前的不同,好像更大了,之前那双的比我娘的还。”

    “是喽,我做的两双。”

    石竹眼前一亮,赶紧就把底子拿到自己脚上比了比,底子比他脚长出来好些,面上就暗了下去:“你也没给我做一双。”

    “以后叫你媳妇给你做。”子桑把鞋底子抢过来,岁首就后两日的事情,她忙着把这双给周载纳好。

    手疼的,哪里还能再做一双出来。

    石竹怕被师傅骂,揣了东西要起身回去,一到帐边就看见了李巨力,赶紧把手里的底子往怀里一塞。

    他嘴上还不忘记提醒子桑:“快,巨力大哥来了。”

    子桑没有动,仍是照旧干他的活,她与白允沫的事情,李巨力全都知道,自不必相瞒。

    .

    自从李巨力领到了像模像样的盔甲后,走路的姿势都变了,叉个大八字,大摇大摆,尤其喜欢摆给石竹看。

    “石竹,我今天特地花了三个时辰把盔甲擦了遍,好看吗。”

    石竹嘴角抽了抽,他现在连个轻甲兵都不是,每日就是锅和盆地交道,李巨力却整日地在他面前摆,自然郁闷。

    他没接话,李巨力又把剑抽出来自我观摩了一会,站在风雪中倒也有几分壮勇气氛,扭过脸来又:“这剑,我磨了个把时辰,好看吗?”

    “好看。”石竹头一低,抬脚就要走。

    好看脸色还这么难看,李巨力拉住石竹,大雪天的,不能操练他到处晃,闲得很,自是想有人聊天:“等等,子桑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石竹身子骨弱,给李巨力抓着手腕哪里挣得开,见被发现怀里有东西,赶紧弯腰护着:“没,没甚。”

    这副吱吱唔唔的样子,李巨力定是不信,把剑插回鞘中就来搜石竹手里的东西。

    把石竹身上的东西抢来后,李巨力向步就进了帐,一看脸色就有些阴郁。

    “你居然给这子纳鞋底子也不给我纳。”

    给白允沫纳,李巨力认为情有可源,给周载纳,毕竟人家是大将军,可给这个滑头子纳算什么。

    石竹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冲子桑眨,他可不想李巨力这个时候知道他在纳鞋底子。

    子桑便顺着李巨力的话往下:“我喜欢送给谁就送给谁。”

    李巨力气呀,他自以为在子桑心里比不得白允不要那般能陪她睡,比不进周载那般能率千军万马,可他好陪着子桑穿山越林了多少灰熊猛兽,怎么就比不过一个背锅兵呢。

    一把就把鞋底子拍在子桑面前:“忘恩负义的东西。”

    转身蹲下身来就搂着旁边的大雪痛哭:“这些年白对她好了,还不如你。”

    大雪此时正和阿飘偎在一起取暖呢,被他抱得身子悬起半方,有些不满地四蹄并用把他给蹬开。

    石竹见状一下子没憋住噗哧笑出声。

    李巨力好没面子,抬手就想拍大雪,不过手刚一抬起来便觉得这两只狼看着总觉哪里不一样。

    “我觉得它们变了。”

    李巨力伸手在两只狼身子上摸来摸去。

    “它们一直都不待见你。”

    子桑头也不抬使劲儿地扎鞋底子,扎鞋底子,时不时还要按风欲念上几句吉利话,比如步步高升,足下生财云云。

    幸而这雪早早地下了她才有时间背着白允沫来扎,不然只能做一双的。

    “不对,不对。”李巨力变得严肃了许多,两只手都放在了阿飘的肚子上。

    子桑不作理,仍是边扎连叨叨:“五谷丰登还有什么来着?”

    头都大了,想自己自富读诗书,后入山围猎,如今身在宫中着铁甲持握长剑,结果窝在这里折腾鞋底子……

    摇头,得赶紧扎完。

    给白允沫纳鞋底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双玉足纤纤,都是她脸儿嘴儿,是她收到鞋底子时的必然惊喜……

    给周载纳的时候完全不敢想他脚的样子,也不能想他那张脸……还是女子好啊,只能拼命地记着那些福语,感觉头发都愁掉了许多。

    李巨力摇着纳鞋底子纳出了神的子桑,脸上不出来是惊还是喜:“我敢堵,阿飘怀狼了。

    子桑抬眼看着李巨力,皱了皱眉。

    好一会她才缓过来:“狼?”

    “你来看。”

    李巨力把子桑拖到两只狼的旁边,一双大手心地圈着阿飘的肚子:“你摸摸,肯定怀了,和大雪的不一样。”

    伸出手时候,子桑有些抖。

    自阿飘头天来到营中给大雪欺负后她便知晓会有这么个时候。

    可真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一颗心还是提了起来,复杂得很。

    手心里传来暖意,她又再摸摸大雪的肚子,两者比较之下,确实是不一样的。

    她一双眼睛忍不住地放大,紧张得很, 声音也变了许多,似乎大声点就会吓到肚子里的生命般:“什么时候会生出来?”

    受他影响,李巨力的声音也变得下来:“银狼可是很难得的东西,没见识过呀,不过听老辈半年或一年?”

    银狼和普通的灰狼不一样,十分罕有,妊娠期自也是应该比较长。

    子桑他们也都拿不准要怎么办才好,倒是阿飘和大雪,仍是挤了挤又紧挨在了一起,完全不顾这几个人的焦急。

    石竹凑上来也声:“怀了几个?”

    三个人摸来摸去,摸了会,也没摸出个所以然来。

    石竹咽了咽口水和子桑商量:“要是生五六个的话,你会给我一只吧?”

    李巨力立时大巴掌在他背上:“想得美,哪里生得出那么多,再了,要也是先给我。”

    “大雪啊大雪,没想到你也有当爹的时候。”听见巨力可能生两个,也可能三四个,子桑满脑子都是毛绒绒的球儿。

    她得告诉白允沫去。.

    吩咐了石竹帮自己把鞋底子收好,子桑戴上头盔就冲进了风雪中。

    寻了好几个帐才找到白允沫正在帐中帮人把脉,旁边只有快手抱剑杵在旁边。

    快手便是这样的性子,只会保护主人,别的甚也做不了。

    “等我会,这便好了。”抬头看到子桑满脸有话的样子,白允沫制止她。

    正这时外边跟进来几人,老军医也在其中,手里看了看上面的名字,走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兵面前挥了挥手。

    两个甲士就上来把那伤兵扛着往外走。

    伤兵嘴里还迷糊喊着:“不要救我,我不要活。”

    这架势,自然是拖去强行治伤,子桑这才想到白允沫为何只把伤兵名字记下来。

    那等强迫人的事情她才不愿意做,干脆都让老军医来好了。

    有时候也真是鬼机灵,子桑于旁边静静地看着白允沫给那人看脉。

    再写了张方子,把允沫把纸递给快手:“一会等阿柱他们煎药回来,记得把这张方子给他们。”

    两人出了账子桑面上掩不住的喜色:“你肯定猜不到我要告诉你什么事情。”

    “我想想。”

    增兵到了,这岁首就要到了,军里也早加了肉,东池的工事也暂时停了下来,还有什么事值得这般高兴。

    白允沫揪着两条眉毛想来想去,只得摇头:“你告诉我。”

    子桑把脸凑了上去,仗着有珠帘似的飘飘大雪别个也看不清:“呐。”

    白允沫踮脚笑着应了她一记吻:“罢。”

    “巨力阿飘怀狼了。”

    “啊?”

    白允沫这会也顾不得什么看病问诊了,撂着袍子就在风雪里跑。

    子桑倒是没反应过来,看着雪中一抹影子竟这般不等自己就跑了,面上喜意顿减了半分。

    原来还不如几只狼仔罢,不过仍是紧紧追上。

    李巨力这会一个人还蹲在地上,眼睛仍是盯着阿飘的肚子:“几个呢,嘶,会给我一个吧。”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生下来的狼仔子桑要怎么处理,总不能她一个人后边跟一群狼。

    这般想着他仿佛已然看见自己骑着银狼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奔跑的样子了。

    白允沫扑前来的时候,把沉迷于痴想中的李巨力吓得后跌在地上。

    阿飘是跟着白允沫长大的,连着好些天白允沫都进进出出少得顾它。

    阿飘见了主人立马站起来一下子离开大雪的身边来噌白允沫。

    白允沫风雪里跑过来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缓下来忽就手足无措了。

    她脑袋里就想着怀孕二字,作为医者,她第一时间便想着搭脉来探虚实。

    可看了看阿飘的前爪,她还是哆哆嗦嗦地把手放到阿飘的肚子上。

    是真的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开心。”

    确认阿飘确实怀孕后,白允沫眼睑边生出好些泪意。

    也只呆了一会便又想起手头还有许多事要做,只好往军帐方向走。

    “我也是,就是开心,它们也跟在我们身边好些年了,能有今日已是不易。”

    子桑亦有同感,想到阿飘的肚子心里就暖暖的。

    两人回到方才的军帐中,阿柱与泊玉姑娘正在给伤兵清理伤口。

    阿柱抬头看见了子桑便招呼:“好难得见到你。”

    泊玉姑娘也眼睛定定地瞧来。

    子桑算是头次与她对视,总觉得这双眼睛里有股冷意。

    听到阿柱的话,子桑心下又是急了起来,扎鞋底扎鞋底……

    于是和白允沫匆匆了声便又溜地走了。

    她身后阿柱的声音响起来:“泊玉,去哪里。”

    白允沫便看了一眼泊玉,她最近多与泊玉有接触,发现泊玉并不似她原来想的那般像个闺秀。

    虽然面目看起来楚楚可怜,可做事极是利落,尤其处理外伤很是老练迅速。

    泊玉见大家都来看她,泊玉重新半跪回阿柱边,轻:“无事。”

    “阿柱,我告诉你件事。”

    白允沫虽觉得泊玉以应有些突然,不过她急于把心里的喜事出来,便也略了过去。

    “阿飘怀上了。”

    即使是连少言寡语的快手,眉毛也挑了挑。

    他在府里虽不经常与阿飘亲近,可一路同行,阿飘在保护少主这件事情上立功不少。

    由是竖起耳朵来听少主他等继续。

    都以为阿柱此番定然是要跳起来的,他向来会讨吉利的话。

    “是吗,那就好。”

    阿柱却只是低头捣着药罐,面上的笑意也是很勉强。

    白允沫未免有些失望。

    也是委屈阿柱了,换作往时,这会正是白氏筹备跨岁席的时候,清欢楼后园一派升平。

    定然是想家了罢。

    “阿柱。”.

    “公子请吩咐。”

    “你的那份分红会让我娘给你弄个大的。”白允沫就想着安慰安慰阿柱。

    “你不是老想买院子吗,干脆让我娘送你一套就好了。”

    白氏商社,遍布天下四国,虽其它三国不敢声张做的都是暗地里的生意,可光南凉大几十州的各色经营便足以巨富称之。

    送一套院子自不在话下,不过阿柱笑起来还是很勉强。

    白允沫见他这般只好抓了他手腕。

    “公子,你这是?”

    奇怪,也没病啊,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没精采的。

    “阿柱,你是不是心里有事瞒着我?”

    “没,没,我哪能有事瞒少……公子。”阿柱头又低了下去,手里的药槌槌得咚咚响。

    更不对了,白允沫手拿了笔来写方子,侧着头想了想,阿柱可是从来没这样,于是又问泊玉:“阿柱最近怎的了?”

    泊玉药粉分成好几份,听见白允沫的话,抬起眼看了看侧旁的阿柱。

    阿柱也抬耳看了看泊玉,脸一下子就有些红,又赶紧的别开。

    泊玉摇了摇头,一双眼仍是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不过见得阿柱脸红了会又变得白白的,倒又是想到阿柱一路上本就对泊玉有几分意思,想着或而心里结不敢与泊玉罢。

    笑着摇了摇头,这阿柱也真是的,平时不挺能的嘛,竟被一个姑娘亲噎得这般。

    这时帐内进来人通报:“后日就是岁首了,军中没什么讲究,不过老规矩,去旧除新,军资丰厚送了好些新的军被,大家各自扫尘,收拾好后个个帐烧大锅水轮着洗澡洗衣。”

    此处虽然残兵多,却也有些手脚全的轻伤兵,听见消息后都雀跃不已。

    一时大家都掀被扔衣相庆,白允沫夹在其中,赶紧护着自己的箱子,快手上来守着自家主子看这些原本还死气沉沉的士兵折腾。

    “早该换了,我们南边来的,在这风雪天里可脏坏了。”

    “可不是,这被都破成甚样了,看看。”

    “哈哈,来呀,光屁股,看你们没穿衣的熊样。”

    “跨岁喽。”

    “除旧喽。

    ……

    虽然眼前乱乱的一团,不过白允沫从中冲出来后,也是忍不住为他们感到高兴。

    这些人本就是为着建功立业才来此的,可哪有那么容易用命拼出个功殒卓著。

    其中多数都拼得血本无归,慢慢意志淡泊下来便只奢着吃饱睡暖。

    阿柱护着泊玉姑娘也从闹哄哄的人群里挤了出来。

    看着被自己照顾的伤患此时都这般高兴,也跟着欢喜。

    阿柱再心里有事的模样此番也咧嘴笑了,叹了声 :“跨岁迎新,普天相庆。”

    转去看泊玉,面上粘着一缕细细的黑色胡须,眉色浅淡,男子装扮也难掩她身上的弱柳纤姿。

    如花似玉。

    阿柱大概也只想到这个词来形容泊玉,每逢他以这个词来形容泊玉的时候,泊玉总也略是笑:“正如我的名。”

    阿柱问过泊玉姑娘:“你这名儿有甚特别的意思么?”

    阿柱告诉泊玉,我的名字是顶粱柱的意思,不过不知道宗祖何处,所以没得甚好取的姓氏。

    他原本还偷偷想过,要是泊玉果然像少主的那般对她有意,他就让自己与泊玉一个姓好了。

    不过后来偷偷念了几回,泊柱好像怪怪的。

    泊玉她的名字没甚意思。

    不过泊玉当时也了,觉得阿柱叫着就挺好听的,没有姓也没关系。

    白允沫见一群甲士都忙着热闹去了,便也收了箱子先回。

    阿柱和泊玉等便又重新回到给他们安排的营地处了。

    四下没有外人的时候,阿柱仍是又来与泊玉话:“于阿城跨岁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风俗吗?”

    “与别处差不多。”泊玉这般着,笑了笑。

    她向来都是比较和善的女子,温恭虔敬,因声音难以装出男子的样,便很少在军中话。

    在这里都是只有阿柱同泊玉话,只这两日渐渐少了些。

    泊玉看着阿柱,她忽然问:“你今年二十七了?”

    “啊,是啊。”阿柱早便告诉过泊玉他的八字,还特地暗戳戳地问了泊玉的字。

    初来军营时整日也闲得,凭着自己四处听来的卦法,阿住研究了好些天八字这东西。

    然后某日一拍大腿指着地方画得乱七八糟的线:“你我八字可真是,真是。”

    泊玉姑娘当下便明白阿柱所指,只问他:“如何?”

    被她这么一问,阿柱那股拍大腿的劲慢慢就了下去:“就这么看着像是良缘。”

    泊玉姑娘只笑笑,不以为意,后来又是把那画在的地方的乱七八糟都尽数擦了去。

    阿柱为此还丧气好些天,不过后来想想能每日陪着泊玉姑娘在这话也是好的。

    阿柱自以为见多识广,几乎把生平往事,发达的如遇了白氏夫人,做了白氏管事,糗的又似到了十几岁时还尿过裤子。

    总之都了,到后边他忽便想到,泊玉姑娘,你怎的甚都没告诉过我呀。

    从不曾听泊玉讲什么和她身份有关的事儿,最多也只讲讲以后的算。

    差不多也都是顺关阿柱的话,她以后就寻个像你这样有院儿的人家,闲住下来,再找个裁缝铺类的,接布制衣。

    来去,阿柱仍是不知道泊玉的过往究竟是如何的。

    只慢慢想到泊玉后来会是怎样的,听得泊玉忽又问他生辰有些怔:“怎么了?”

    “过了新正就二十八。”

    “确是。”

    “还未与女子同过房?”

    即使是快手这般冷漠,听得这话也是挑了挑眉,然后来看阿柱。

    阿柱脸红得很,侧开来低头:“未……未曾。”

    虽他阿柱也是有钱找得起姑娘的,可他久与清欢楼的姑娘处来,发现都是不易之人,若只因着私欲花钱买人家的身子不免有轻贱之意。

    如此到底一个二八青年还未尝过男女之事,自是羞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