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美人图现穷
一回到营地大雪就奔着熟悉的地方去了, 转眼从石竹那里得到了好吃的, 叼到旁边津津有味地咬了起来。
石竹看到大雪就知道子桑她们回来了, 冲上来就赶紧:“快快快,我要告诉你们一件奇事。”
他向来都是芝麻大的事儿都搞得神神秘秘的,子桑和白允沫见怪不怪了, 各自绕开他进了帐。
“真的,这事很稀奇。”石竹被无视了, 郁郁地跟进来继续。
“就前两天的事儿, 东池几个士兵赶了辆马车丢到了楼墙下。”
到这里时, 石竹就住了,一副有意卖关子的模样。
白允沫向来对于旁事不感兴趣, 她这番已然收好了箱子,准备去老军医那里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子桑听到和东池有关,便开口问了:“送的什么?”
“送了个女人。”
白允沫刚走到帐口觉得有些意思,转过身来问:“东池怎么会送女人到军中来?”
“不知道呀, 将军似乎不给其它人知道,我去送饭看到的,不过不是什么艳色的女子,面上好大一条疤呢。”
.
子桑和白允沫同时怔住, 她们同时想起一个人。
“她现在哪里?”
子桑陡然提高的声音把石竹吓了一跳, 原本脸上的得意上立时下去好几分,心虚地拿手指了指大军帐方向:“好像就住在将军边边上的帐里。”
白允沫也是把身上背的箱子搁到边上就跟上子桑一起出了帐。
记得自子桑入宫以后, 白允沫就不曾再见过南无的,她差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南无。
没想到, 三人居然还会在这军营中再聚首。
子桑按着石竹指的方向,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帐,不过也是个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
掀开帘子的时候,面前一个影子便立时站了起来,手按着剑。
两人就这般对着着。
眼前的南无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黑,长发披在身后,耳边两侧微拢,面上那道疤依然醒目。
子桑缓缓开口:“你回来了。”
差点以为不会再见。
南无按在剑上的手松了松:“嗯。”
方才一下尚没认出来,子桑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记得初时去接她回白壁城的时候,明明就是一个闲闲散散的人,总也酒气沾身,眼睛总也是微眯着,看你的时候也不过嘻嘻儿的,如今整个罩在盔甲中竟生出股刚强感来。
子桑身后又是跟进来一个人,有些眼熟,看她走前握住子桑的手,南无方回过神来,原来是她。
她总是忽就出现在子桑身边的。
“南无,我们又再见了。”
“嗯。”
白允沫这便笑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大应我的话。”
南无未多其它。
“你杀了东池的国君?”
子桑亦觉得南无与往时不大一样,眼睛里总凝着许多痛楚,这是以前的南无绝不会有神情。
听到东池国君四个字,南无头便垂下去许多:“没有。”
不对,子桑忽想起石竹的话,她是被东池的士兵送来的。
“他们为什么送你回来。”
南无没有吱声,她鲜少不应子桑的话,这次却避开眼睛。
“她是剑客,主家是王上,也只有王上问她,她才会毫无隐瞒。”
周载从外进来,眉头深锁,任务失败是毫无疑问的,只是池羽为何会送回一个刺客,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续再是无论子桑问什么,南无都不再吭声,只好退了出来。
她问周载:“只是将她送回来,其它任何信息都没有么?”
“有,池羽写了信,看来心情不错。“周载从桌上拿了一方纸给子桑。
展开来亦不过数语:“值本王大喜之日,得将军重礼,命硬不敢受,故还之。”
“这个池羽竟是这般狂傲。”
子桑不禁咬牙,南无定是在东池经历了甚不寻常的事情。
不然怎的比往时还不愿话了,连站姿都少了以往的那份笔挺,似心里有事。
白允沫重新背了箱子,于帐中过来抱住子桑,地不满道:“我虽然心胸宽广,不过到底也是个女子,你要真对南无比我还上心,我可是受不了的。”
“南无于我是旧友般,你是我娘子,这个中区别我自是知道。”
子桑捏着白允沫的脸蛋:“倒是你,一见到南无就上来捏住我的手,生怕别人抢你的夫君。”
“可不是,虽然娘亲是那等风流人儿,可我其实并不喜欢的,只想着一世逢一个便好。”
“答应你。”
静静抱了一会,子桑拍拍白允沫的后背:“好啦,我的医官,你不是还要去行使你生而为人的使命么?”
白允沫这才理了冠带:“是的,我的殿下。”
两两就笑着各自分头,子桑背了弓想去崖境线上看看。
刚到崖边就碰到了一起前往的李巨力。
“你可回来了。”李巨力拍着旁边的冰墙:“怎么样,这墙好看吧?”
加驻在崖境线上的冰墙再又是增开了丈许,把风和远处的风景都挡了开来,冰棱幽幽地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子桑点点头:“好看。沿线都加高了?”
“加了,不过回风谷口的形势不太好。”
“怎么?”
“陷下去大块,你自己去看看。”
回风谷口许多背着弓箭的甲士都站在冰墙后面,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子桑走上前才看见原来可以趴着射箭的地方已经然榻下去许多,还凌散地插着许多箭。
原来边沿若是有土崩的话,甲士往后退便可以,可是现在后边都彻了一堆冰砖,已然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用来射箭了。
而风谷崖内东银的工事亦大有进展,增派了许多人手。
新正月后便是命月,军中越发紧张,按时间算,左副将一干人无论如何都是应该到了葑州的,却迟迟未得报。
周载后续又连发几封快信去崔,战事紧急。
南凉庆安甲七年命月三日,连发数十匹快马军信终于得到葑州马将军亲书:“即刻上路,将于命月中旬到达景玄关。”
这才算是勉松了口气,不过到底还是气,东池这边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南凉却还处在调兵的慌乱中。
从营中出来,周载又是骑马去了风谷口处,子桑没得其它事情,便尽着随侍的本份跟着将军。
东池士兵这两日并不再往下挖土,而是开时钉钉铛铛地敲着由登墙梯组成的架子。
大家都不知道东池士兵在干什么,一头雾水。
“万一生变就麻烦 了。”周载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东池的进攻会突然提前,只靠着现在手里的几万人守这个谷口怕是只能强撑几日。
子桑看着三十几丈的梯架亦是不得不要佩服东池人的用心有忍耐,在之前修筑期间,每日都有东池兵被弓箭射下来,可即刻便会有人补上去,从而整个工事不曾有过阻滞的情况。
这也足以明,东池已然把这里当成了必攻之处,她问周载:“若是口子被通,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可以和东池抗衡多久?”
“口子不算太长,我们占上有优势,可东池有人数优势,及时坚守,也只能撑七八日。”
可是代价会极为惨重。
“能不能把冰墙再修厚,修高些?”现在回风谷上崖已经堆得有四五丈高的冰墙,能掩过三四人的身高。
“可是就等于硬守,我看过东池制的登墙梯,与普通的不同,他们短的那种可以直接凿接在墙上的,过冰墙并非什么难事,我们守在后边就会处于被动迎战,不可。”
周载握着拳头,目光坚毅:“一定要凑到兵力,主动出击。”
南无这几天的饭菜都是子桑送到帐中的,白允沫每这个时候也跟着。
.
南无吃得很少,人也立时瘦了许多,白允沫见了:“莫不是病了,我给你把把脉。”
可是还没碰到人,南无的剑柄就挡住了她。.
出来后,白允沫也跟着奇怪起来:“确实变得不一样了,以前再凶也不是这样的,倒有几分疯症的感觉。”
“疯症是怎样?”
子桑见南无一日比一日憔悴,眼睛也一直有些发红,便也同白允沫般,有些疑心南无是否真得了病。
“就是譬如遇到甚不好的事情,心里头不对付,劳心费神不能自持便会变得与往时整个儿的不同。”
“有药?”
白允沫摇了摇头:“没。”
“有神医不能治的病?”
“这等叫心病,得知了根源才能有解法,不过看她这般甚也不愿意,如何知道根源?”
原来还有这样的病,可是南无那般的人,即使是血流成河,连杀死两个无辜童子都不会眨眼,心里头还会有甚忧扰的事儿呢。
命月十日,离开春还有十三天。
主军帐内,桌子上摊着好几封信件,都是援军发来的行程报告,据已经路过冼州了。
这样的行军速度根本不够,也不合理。
“分明就是故意的,懒懒散散,究竟有何目的。”况旬性子本就暴一些,这几日看着收到的行程报告书,气得哇哇大叫。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开春之日能不能到是一个问题,何况东池的工事已然有了模样。
“左副将怎么也没有什么,好像都不曾见他来信是怎么回事?”子桑虽对军中事务不甚透彻也觉得其中多有蹊跷:“再派一队人马前去接应罢。”
周载也是这个意思,重新再点了百号人往西面出发,要求下达军令,使马将军加快行军速度。
等一干部将出去后,子桑满是担忧:“现在王都局势如何?”
“王上身体不适,已连日摆朝,不过强撑着身子参与理事阁的要事批治。”
“他已然决定把王位传给方仲侯了。”
周载闻言沉默会,他:“若此战能胜,我手中将握兵十几万,想拥立谁都可以。”
周载问子桑:“你真的决定不要世郡这个身份?”
“方仲侯不会是个好帝王。”
周载负手身后,看着披挂在旁边的南凉疆域图:“即使立了他,到时候国内必也是血雨腥风一片。”
“真是换了我,也免不了一片腥风血雨。”子桑自上次看了王上给周载的血诏,便大约知了周载的意思。
周载明明知道王上的意思是让周载退隐,并保护好她,却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可以介入这场王位的争斗中。
因为在周载看来,作来一个世郡,你应该有自己的立场和位置。
连日来,子桑在关于王位这件事情上想了很多。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做什么人上人的,开始时只是被南无半要挟着去了白壁城。
即使到了宫中,每日锦衣华服,她也仍没想过要做王的,毕竟王爷爷的辛酸她都看在眼里。
可后来慢慢出了王宫,她才心有所动。
每个人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军中的南凉甲士,将军,即使是东池的士兵也都做着位置上该做的事情。
还有白允沫,这军中许多士兵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可她只以医者济人的原则任劳任怨。
她呢,身为南凉世郡反倒总也畏畏缩缩。
周载不愿意拥护方仲候,更不愿意拥护仆良为王,所以他没有把庆僖公要子桑去归隐的事情出来,此度再提,他也仍是保持着自己的看法:“兵权在手,即使有内乱,我们也可以很快平息。”
“那……到时候便急速回王都罢。”那么就回去罢,到王爷爷面前和他。
“决定了?”
子桑抓着手里的缰绳,看着前方延绵不止的冰墙,应下来:“嗯。”
就这样吧,总得做点什么才像样子,像白允沫的,你若果然甚也不想做了,才不像样子,生而为人,总得在这世上做些酒梦之外的事情。
“将军快来看。”
这时听得前边有甲士通报,似是回风谷口东池在崖内驻的工事又有动静。
周载连忙策马上察看。
原本驻在崖内的回形梯架,此时被东池士兵慢慢倒着呈倾斜状,再又经过修整后整个呈现出梯状。
就是在原本的崖内硬生生铺垫出了一方阶梯般,接下来又在这样的梯子上继续往上凿架递进构设阶梯。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到时候东池的士兵几乎可以如履平地往上走。
难怪即使每日被射死几百名士兵也冒死要完成这样的一个工事。
一旦把崖面穿,东池进攻将无所畏惧。
周载这次也无声了,他向来都是在战场上排兵布阵,池羽此等做法可谓前无古人。
“继续砌砖。”
至少他们还占着居上的优势,目前只缺兵力。
南凉的士兵见了东池的阵仗心里也都隐隐约约的开始有些后怕。
虽然沿着崖境线砌了好高一道冰墙,可想到东池下边的梯子修好后,便可直攻而上。
他们现在营中不过数万人,怎么能抵得过二十多万兵力的冲击,士气又开始慢慢消沉。
主将军帐内如此便又是点灯到天明,子桑时常出于其中,大致知道周载正分配着布防兵线。
他算的是二十万兵力,可援军这两日又不见了动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子桑在被窝里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睡在她怀里白允沫听得声音抬起头来:“又是军中的事?”
“嗯,预感不太好。”
明明已然是万分紧急的事情,怎会无故再三拖沓。
“军中的事反正有周载他们顶着。”白允沫着声音就了些:“不会败的,对吗?”
白允沫这几日虽是没有那么多伤兵需要照料,可也时常往来军中多听得甲士中的传言。
东池的来势汹汹和胸有成竹已让人望而生畏,原本还没有开战的时候每日在关中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战事将临,大家心事都重了起来。
子桑抱了抱她:“王爷爷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沫,你回白壁城替我照顾他老人家好不好?”
“有我师父在呢。”
“可你在我放心些。”
“不了,我不会离开你的。”白允沫重新将头埋在子桑怀里掐断了子桑往下的话头。
不就是想着开战了,怕战果不理想么,她即然作了留下的算便不会轻易离去的。
谁都不敢想失败的事情,子桑叹口气又转起另一桩:“周载,胜了就带兵回王都,拥我为王。”
白允沫并不意外,在于阿城的时候,她娘亲就了,子桑有这个心思的,只是心里还不大通透需要时间考虑而已:“决定了么?”
子桑答:“决定了。”
那就算是尘埃落定了罢,白允沫仍是有些可惜。
可惜了往时想的花好月圆梦,回到白壁城,指不定怎样的腥风血雨呢,不过她声音里还是静静的,淡然:“好,你回白壁城作你的国君,我仍是回我的医事局做个医官罢。”
“此战胜,则外忧除,回了白壁城清了内乱,我若为王,便娶你作王后罢。”
“学公仪槿么?”
白允沫笑笑,在子桑怀里:“当年的公仪槿与我们白氏中人也是有些许瓜葛的,不过没娶进王宫。”
“那你不能像当年的白氏中人。”
“好。”
“好就好了。我总得许你一场好看的红衣喜袍。”
金银玉饰,朱披霞衣。
南无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画卷,画里画的正是穿着嫁衣的她,画里的她正侧着脸,看着微微迎着下巴抬眼瞧她的风歌。
画得真好,风歌嘴角的那分笑意勾和分毫不差,可画这像的人竟然也出现在池羽身边。
亦是连着这些日子,她才慢慢把在东池最后那几日遇到的事儿细细过了遍,大致明了。
自在秀月公子面前杀了人时,她的身份便被慢慢挖了出来。
风曾年那等厉害的人,怕是头次见到她时便起了疑的。
可风曾年到底是人,还是风歌的爹爹,于画像那晚让人伏在院后,试图取了她的性命,如此风歌就不必受那等苦事了。
可风曾年到底是臣,仍然被池羽先一步牵制住了,婚礼照常进行,只是和原来想的千差万别。
风歌现在都在做什么呢,南无定定地瞅着那副画,想着池羽和她的话。
‘开战前你能提了周载人头来给本王,她就还给你,你们想去哪里都无人管。’
周载就在隔壁帐中,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的手握拳微捶着桌面的声音。
据南凉军中的开春之站还有半月之数。
周载虽然擅武,可到底不及一个从便拿利剑生杀的剑客,何况他现在对自己毫无防备。
南无有信心可以一剑杀了周载。
她左手握着画,右手握着剑,每夜如此挣扎,她从未想过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们做剑客的,从来都是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听家主的,杀死该杀之人。
她本可以轻易地杀死周载。
可是,可是周载是南凉的将军,南凉与她一个剑客没多大关系,可是南凉是家主庆僖公的国。
剑客不能做有损家主的事情,这是剑客自就日夜背诵的使命要令,早已刻记在心。
更何况,若她杀了周载,子桑又将如何看她,她总也杀人,杀她身边的人。
一手美人图,一手染血剑,千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