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钳子, 电凝。”叶空青沉声道。

    旁边的助手连忙将东西递到叶空青手上。

    叶空青拿着电凝试图止住血, 但颅内的血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别睡，待会就好了，妈妈还在外面等着你呢。”护士连忙半蹲下和女孩话，努力不让女孩子失去意识。

    “……困。”女孩嘟囔了一声，努力睁着眼睛，到最后眨了几下, 缓缓闭上。

    手术室内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所有医生和护士都顿住。

    叶空青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手术快要结束。

    “让开。”叶空青推开周围的医生，试图再一次进行抢救。

    手术室安静的只有仪器刺耳的声音, 最后一名医生看着墙上的钟表：“记录死亡时间为下午三点十三分。”

    叶空青手顿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再后面的情景他有点想不起来, 或许是哪个医生带着他出去, 脱掉了溅满血的手术服。

    听着水龙头的水声，叶空青终于回过神：“我要去告知病人家属。”话间他垂落在大腿侧的手在抖。

    “先把身上处理干净，再去见吧。”低头洗手的医生扭头劝道，“这么去见家属不太好。”

    叶空青看向对面的镜子, 因为刚才的抢救，他脖子上都溅上了女孩的血迹。

    沉默将身上清理干净, 叶空青才走出去告知女孩的母亲。

    “叶医生。”洗手台前的医生喊住了叶空青, “整个手术你没有出任何差错。”

    叶空青脚步微顿, 到出去前也没有回一声。

    没有人能接受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女孩，进一趟手术室人就没了。

    “……医生，我、我女儿才十岁啊。”女孩妈妈迷茫道，“她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怎么、怎么就……”

    “抱歉。”

    叶空青脑子里不断在回放出血的那瞬间，就像同台手术的那位医生所，他并没有做错任何步骤，整个手术他完全按照规定来，如果放出去绝对是教科书的操作，但是……他止不住血。

    医院内每天都有人下不了手术台，尤其是这种大型的省中心医院，或许女孩年龄，但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病人，医院很快派了护士过来安慰女孩母亲，并处理接下来的事。

    同时医院那边也会复核手术台上的操作，确认主刀医生叶空青没有任何失误后，医院在下午六点又给叶空青安排了一台手术。

    医院所有人都忙，叶空青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消化女孩的死亡，立刻接受下一台手术。

    “缝合完成。”

    这道声音意味着又一台手术成功完成。

    手术室里的几人带着敬佩的眼光望向叶空青，叶医生的操作永远这么完美，难怪实习生都想要挤过来。

    叶空青扔掉弄脏了的手术服，径直朝自己办公室走去，直到关门后，一直强撑着的表情终于落下。

    他垂头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目光晦涩。

    叶空青大大手术做过这么多次，在手术台上不是没见过死人，外科医生谁手上没人命？他们本来就在和死神争夺，能救多少是多少。

    只不过叶空青在手术前会在心底估测手术的风险，有些病人没有救回来完全有可能，他或许会难过，但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今天这台手术他在唤醒病人后，基本已经确认手术成功了一大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空青低头伸出双手，他的手灵活修长，甚至能给生鸡蛋那层膜进行缝合，而不让蛋清流出来，之前所有失败的手术只是因为病人的病情复杂，现代医学没有相对应的治疗方法，从来不会是他手术水平不够。

    叶空青愣愣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中对自己的医术水平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一台失败的手术并不会影响医院的正常运行，叶空青也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同手术室的医生和护士和手术记录都可以证明没有任何人出现差错。

    才过了几天，所有人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们还有新的病人需要治疗，只能一直朝前看，不会回头。

    “叶医生，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神外科的老护士长经过的时候，拍了拍叶空青的肩膀，“是不是没休息好。”

    叶空青扯了扯唇：“没有。”

    手术依然需要他去做，叶空青还算原来的叶医生，交给他的手术能成功完成，不出任何差错。

    “叶医生，今天晚上没有你的手术，你可以早点下班。”值班的医生过来招呼了一声，“好像是护士长你需要休息一下，让主任把你两台手术给推掉了。”

    叶空青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低头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还在想那天的事？”值班医生正好是那台手术上的二助，他叹了口气，“那孩子是，但叶医生你尽力了，以后还有更多的孩子等着叶医生去救呢。”

    值班医生是心底佩服叶医生的，那天在手术台上所有人都愣住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病人突然大出血。叶医生却能够立刻进行迅速止血，包括后面的抢救。

    如果病人出血稍微少一点，慢一点，都能被叶医生救回来。

    只能人的脑子太复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问题，根本无法预测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们做医生的只能救那些能找得出规律的病人。

    叶空青不知道该什么，他想是自己的错才导致一个孩子的逝去，但无数次在脑中复盘那台手术，叶空青找不出自己哪里出现了问题，即便再重新来一次，他依然是同样的操作。

    怪病人病情复杂？

    只是一个颞叶瘤，手术虽然复杂，需要的技术高，但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唯一有一件事，叶空青可以确定。

    他对自己的医术水平产生了动摇。

    ……

    脆脆：【今天要加班吗？】

    叶空青刚走出医院门口便受到了崔脆脆的短信，他眼底浮起一丝柔软的笑意，直接拨通电话过去：“现在回去。”

    “嗯，那你不用买菜回来，我已经做好了饭菜。”崔脆脆扯掉身上的围裙，她很久没有在自己房子里开过火，要么是在外面吃，要么是在叶空青家里吃。

    “今天下班这么早？”叶空青抬手看了看手表，才七点不到。

    “今天没什么事就回来了。”崔脆脆前两天忙过了头，正好今天周六没什么事要处理，就回来了。

    汉基私银差不多也步入正轨，有点私银的样子。

    左右下午没事，崔脆脆便在家里琢磨着也做一顿饭，总不能一直让叶空青做饭，他工作并不比自己轻松。

    “好，你等我回去。”叶空青加班的事，崔脆脆向来清楚，从那台手术后几天他便没有回去过，一直呆在医院。

    崔脆脆没有察觉出什么。

    临近区时，叶空青停下脚步，将脸上的表情整理好，才去敲开崔脆脆的门。

    可能是因为最近工作比较顺利，崔脆脆心情不错，她出来开门时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这周末你还要上班吗？”

    “嗯，医院忙。”叶空青走进来便闻到饭菜的香味。

    “我厨艺不那么好。”崔脆脆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她以前自觉饭菜还能入口，但自从在叶空青那边吃习惯了，就明白自己做的饭菜有多一般。

    “很香。”叶空青转身过来，对上崔脆脆的目光，“正好饿了。”

    提起这个，崔脆脆便想起自己去探望师父时，见到一个医生大汗淋漓从手术室出来的样子，以前不觉得，现在再看叶空青，崔脆脆忽然间觉得有些心疼。

    正常人看见血都会不适，医生不但要每天直面人的身体，还要接受死亡。

    “你会觉得不舒服吗？”崔脆脆莫名开口问道。

    “什么？”叶空青差些以为崔脆脆看出来。

    崔脆脆也没料到自己嘴快问了出来，低头别扭看了看地板，最后伸手去牵住叶空青的手，似乎这样能够安心一点：“在医院里，见到那么多生死会觉得不舒服吗？”

    自然不舒服，大家都是人，每天都有生命在面前消失，即便再习惯也永远不能习惯。

    “所以想要尽力挽救他们的生命。”叶空青手一用力，将崔脆脆拉进自己的怀里，头靠在她的肩上，“每救回一个病人就会减轻一点负担。”

    反之失去病人的时候，肩上的压力便会成倍加重。

    崔脆脆犹豫了会，最终双手回抱住叶空青。

    “你在医院碰上什么事了吗？”崔脆脆刚才还未发现，但这会几乎肯定叶空青心情不好。

    叶空青自便成熟，父亲也是名医生，周末放假他时常去医院呆一天，写写作业，那时候他就见过医院内的生离死别。

    内敛成熟，几乎是伴随着叶空青长大的代名词。

    叶空青不太会向外人表达自己的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

    “……嗯，心情不好。”叶空青嗅着怀里人身上清雅好闻的味道，低声道。

    崔脆脆眼睛微睁，在叶空青怀里蹭了蹭，双手抱紧了些，她只是凭直觉问了出来，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是手术出了问题？”崔脆脆干巴巴道，“医院好多护士都你很厉害的，东东现在也好好的，不是所有病人都可以救回来，你、你别难过。”

    “嗯，不难过。”叶空青心中的郁气散了些，许久后，他将人放开，额头抵着崔脆脆：“现在好多了。”

    两人松开后，叶空青忽然轻笑出声：“总是瞒不住我们脆脆。”

    明明他自认为掩饰的还可以。

    崔脆脆认真道：“医生压力大，你心情不好要和我，我是你女朋友，有义务分担的。”

    平时崔脆脆对这个词讳莫如深，一旦叶空青稍微亲密一些，她便手无足措，今天完全出乎意料的主动。

    叶空青最后那一点郁气彻底消散，甚至脸上重新带了笑意：“脆脆是把男朋友当客户处理？”

    崔脆脆拧眉：“不是，我担心你。”

    叶空青牵住她的手，往桌边走：“明天有没有空，我们出去玩？”

    他确实需要放松一天，这种状况维持下去，保不住会影响后面的工作。

    “有的。”崔脆脆立刻回道，就算没有也得抽出一天。

    因为崔脆脆答应明天出去，叶空青干脆回家后便向医院又请了一天假。

    吃饭、去游乐园，看电影……

    叶空青和崔脆脆做了所有情侣最常做的事情，一整天两人心情都很好，脸上的愉悦掩都掩盖不住。

    “过年的时候，这里会放烟火。”叶空青指着餐厅下面的广场，“或许以前我们曾经看过同一簇烟花。”

    过年她都在阳县孤儿院内，从来没见过这里的烟花。

    崔脆脆没有穿，只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广场的烟花。”

    “你们……”崔脆脆刚完，背后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崔脆脆一回头：“米？”

    黄米脸上有尴尬和惊奇，尴尬是旁边还站在郑朝晖，惊奇的是崔脆脆居然和叶空青两个人一起出来吃饭，众所周知这是家情侣餐厅。

    黄米现在也不知道是尴尬多一点还是惊奇多一点。

    最后黄米好奇战胜了尴尬，她目光落在桌面上两人握着的手：“你们两个……”

    崔脆脆倒没有藏着捏着：“我们在交往。”

    交往？

    S大多年的男神，居然被脆脆给拿下，果然脆脆和普通人不一般。

    旁边郑朝晖挑了挑眉，望着对面带笑的叶空青，他还以为叶空青要当一辈子和尚。

    因为崔脆脆他们快吃完了，而黄米才刚刚过来，四个人只是简单交谈几句便分开。

    黄米离开后，崔脆脆才露出疑惑的神情：“米之前特别讨厌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又一起出来吃饭，难道是家里人撮合？

    叶空青牵着崔脆脆出去：“郑朝晖家里比较乱，心性还算好。”

    崔脆脆不清楚郑朝晖的为人，不过郑家的乱还算有所耳闻：“他想利用米？”

    叶空青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崔脆脆：“你的朋友从在那种环境出身，不会看不出别有用心的人。”而且黄家也不会坐视不管。

    崔脆脆并不觉得：“米之前在学校就被人骗过。”

    叶空青抬手抚平崔脆脆皱起的眉头：“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还有家人的支撑，你不用担心。”

    ……

    叶空青请了一天假和崔脆脆出去散心，回到医院后不再为难自己，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

    不过，医院里却开始流传他请假的事。没有其他的原因，这是叶空青第一次私人请假，以往也有请假，但都是外出开研讨会或者其他的事。

    “我听到陈教授和院长谈话，好像是因为叶医生最近谈恋爱，所以有些懈怠。”

    “是嘛，我们叶医生终于下凡来走一遭了。”

    ……

    “叶医生，你谈恋爱啦？”同科室的徐医生溜达过来，好奇问道。

    原本还在私底下的传言，因为叶空青这一次请假彻底摆在了台面上。

    叶空青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在工作时间谈论这个：“徐医生，我先去查房。”

    “哎……”

    叶空青在查房的路上又碰见宫寒水。

    “叶医生前段时间手术的失败不会和叶医生过分注重恋情有关吧？”宫寒水靠在墙上，起来的话却十分刺耳。

    叶空青淡淡道：“手术期间所有操作都能查阅，宫医生有疑问可以向院长申请调查。”

    宫寒水耸了耸肩：“刚才那话不是我的，是我听过来的，给你个提醒。”

    完这句，宫寒水便转身离去。

    叶空青下意识皱眉，无法理解那次的手术为什么会和他的恋情扯上关系。

    难不成医院所有人都没有家庭，没有恋人？叶空青只觉得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