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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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嘉佑一向是无法无天的。

    所有人都见过他肆无忌惮的样子, 就算跌进谷底, 他都能挣扎着先咬一口再。

    不管是编导、摄影、公司高层还是同行, 他看不惯别人仗势欺人, 不管被欺压的是自己还是别人,他总是会出头的。

    就像为被平白无故抢走宿舍的虞汐出头一样。

    有时候,大家总会忘记他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上学晚一点的话, 今年可能还在读高三或者大一。

    岳嘉佑太早独立, 所以也太早懂得如何让别人觉得他能靠自己解决一切。

    这样的少年难得露出些温驯的部分来, 反倒戳中人心底最柔软的某处。

    钟珩在黑暗里看了会岳嘉佑, 沉着声音答应他:“闭上眼睛,睡吧。”

    “就算你闭上眼睛,我也在看着。”

    岳嘉佑看着自己并不能看清的方向, 睁着眼睛。

    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钟珩在那里, 在看着自己。

    他发了一会呆, 缓缓问:“一般人这时候都会劝几句不要害怕、没什么可怕的之类的吧?”

    毕竟十九岁了,更何况还是出道两年的艺人。

    在娱乐圈里, 肖宙这么大的, 都能被当做一个独立的、能自己做决定、自己照顾自己的个体, 更何况是已经成年的他。

    钟珩视线落在岳嘉佑的输液管上:“你可以害怕,我在。”

    岳嘉佑把目光收回去,不再试图寻找钟珩。

    他已经确定,就算自己不找, 钟珩也一定在。

    闭上眼,五感也逐渐被放大。

    夜已经深了,急诊大厅依然喧闹,不断有人来来往往。

    钟珩的古龙水再也没用过皂感的,温暖的柑橘调在黑暗里抚慰紧张的神经。

    他的指腹有薄薄的茧,大概是之前拍一部警匪片,练枪的时候留下的,岳嘉佑轻轻摩挲了一下,觉得手感奇妙。

    一转眼的功夫,人一放松下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岳嘉佑手指攥着钟珩的力度越来越轻。

    等他再次睡醒的时候,手背上的针已经拔走了,外面天早就亮了。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在医院睡了个好觉。

    岳嘉佑在半睡半醒里放空了一会,让自己彻底醒过来,等侧过头,他发觉钟珩正看着他。

    方晓伟大概是来过了,床头放着一份早餐。

    做胃镜前需要空腹,岳嘉佑让自己的目光从餐包和果蔬汁上移开:“……你要不出去吃完再回来?”

    不要留在这里挑战我的意志力。

    钟珩把食物拿起来:“这是留给你的,醒了就走吧,我号都挂好了。”

    岳嘉佑愣了愣,起身跟着钟珩走,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总是自己挂号,自己照顾自己。

    他始终觉得自己可以,但最近却越来越觉得其实并不可以。

    钟珩走在他前面,男人个子很高,衬衣过了一夜,已经有些皱了。

    岳嘉佑见过这件衬衣,钟珩去年的接机照里出现过,还穿着出席过活动,他通常不会让一件衣服第三次出现在公众视线里。

    母亲去世后,他跟着岳宗城东躲西藏,感冒到高烧,到了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他求岳宗城带自己去医院。

    岳宗城怎么去的来着?

    好像是先花了半时去卖部绕来绕去,赊了一瓶二锅头,喝得差不多了,又极有耐心地穿好外套,用围巾遮住脸,戴上帽子,一路心着,生怕偶遇债主或者讨债人。

    等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

    岳宗城是债务被执行人,不敢用身份证,就把昏迷的岳嘉佑带去黑诊所,了针抗生素,又自己跑去附近的露天牌桌看别人牌去了。

    这些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岳嘉佑对医院没什么好的回忆——

    奶奶总要去医院看病,母亲在医院离世,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房里等岳宗城来接自己回家。

    但以后或许不会了。

    以后再想起医院,他或许会想起那个悄悄给自己递帽子和暖宝宝的女孩,一片漆黑里守在自己床边的男人,鼻翼里若隐若现的柑橘尾调。

    都是很好的回忆。

    因为想心事的关系,反应过来的时候,钟珩已经走开了几步,替他去按电梯。

    岳嘉佑加快了一点脚步,想跟上钟珩,他刚迈开步子,钟珩就放缓了脚步。

    出了电梯,钟珩把病历交给护士台,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等着叫号。

    岳嘉佑突然觉得有些安定。

    他进去,再出来,钟珩还是会在。

    “在想什么?”钟珩发现了他一直在走神。

    岳嘉佑每天醒来都得清醒一会才能组织好语言,这会脑子还在单线程状态,钟珩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于是少年没半点迂回:“想你。”

    钟珩突然沉默了。

    这让岳嘉佑有一些紧张。

    他还没补充自己是在拿钟珩和岳宗城对比,护士就叫了他的名字。

    岳嘉佑还迈开腿,钟珩在他背后揉了揉那头金发,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颗奶糖:“以后再来医院,不要想以前的事了,想我,想点甜的。”

    接过糖揣进口袋里,岳嘉佑深吸一口气,躺上病床。

    吓了他一晚上的事情其实也没多恐怖,不过就是躺下再醒来而已,报告需要下周再来拿。

    从麻醉里醒来需要费一些时间,岳嘉佑迷迷怔怔了半天才把破碎的意识拼凑起来,挣开了眼睛。

    钟珩在他面前,和昨晚一样,握着他的手。

    岳嘉佑含糊着声音嘀咕:“刚做了个梦。”

    钟珩:“什么?”

    岳嘉佑:“梦见你录访谈的时候笑我,全国观众都知道我生病了怕针,拉着你的手不放。”

    钟珩替他把睡乱的头发理理好,扶着岳嘉佑起身:“不会的。”

    这揣测得像是钟珩嘴很碎一样,岳嘉佑自知理亏,清了清嗓子:“嗯,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钟珩笑了:“舍不得让别人知道岳嘉佑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岳嘉佑拨开他,知道可以回宿舍,心情都好了,开始和钟珩开玩笑:“怎么着,我就该时时刻刻都像吃枪药?”

    钟珩敲他脑门:“去把早餐吃了,以后每天早上我过来和你一起吃早餐。”

    岳嘉佑不敢不答应。

    医院停车场里,方晓伟早就等着了。

    坐上车,岳嘉佑靠着窗,刚想放松下身子,钟珩将脑袋侧了过来,枕着他的肩。

    “借我睡会,到了叫我。”

    他守了岳嘉佑一夜,彻夜未眠。

    岳嘉佑盯着那团突然靠上来的黑发,感觉到胸腔和肩头的温度,换了个姿势,让钟珩睡得更舒服些。

    钟珩比他个子高,体格也结实一些,岳嘉佑担心钟珩的脑袋滑下去,伸手揽了一下他的肩头。

    他感觉到,钟珩似乎是笑了,胸腔微微起伏。

    医院到在郊外的园区距离很远,岳嘉佑乖乖坐着,尽量让钟珩睡得安稳。

    开车的方晓伟眼观马路,绝不乱看,装作后面什么都没发生,心里暗自佩服自家老板的操作。

    拍戏可以两天两夜不睡觉,只为了真实还原一个状态。

    陪了岳嘉佑一晚上,立马就要讨一些好处回来,不愧是钟氏的独子——钟家这么有钱真不是没道理的。

    车内安静,岳嘉佑放空自己的时候,钟珩手机响了。

    方晓伟习惯性地用车载蓝牙替老板接电话。

    瞥了一眼才发现,接通的是钟珩的私人号码。

    方晓伟想切断蓝牙已经来不及了。

    “喂,钟先生,我是景城疗养院的赵护士,孙奶奶的特护今天离职,我稍后给您发一下新特护的资料。”

    钟珩闭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岳嘉佑觉得有些奇怪。

    电话那头,护士还在话。

    “孙奶奶也想和您话。”

    钟珩稍稍抬起眼看了看岳嘉佑,又闭上了眼睛。

    岳嘉佑突然察觉到什么。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传来:“钟呀,奶奶收到你送的东西了,以后别送这些了,奶奶不缺这些,佑也会买的。”

    岳嘉佑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听着,屏住呼吸,没有话。

    “奶奶,他送是他送,我送是我送,他还得被关到年底,奶奶你就收着吧。”

    钟珩懒洋洋地,像是和电话那头的人很熟悉的样子。

    “真是搞不懂你们现在这些节目,好好的怎么就非得把人关起来呢,佑都好久没空来看我了,上回电话也没几句就挂了。”

    老人声音听起来还算精神,岳嘉佑压住想要冲出嗓子的话,继续听下去。

    钟珩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奶奶,他今天就在我旁边,奶奶要和他聊几句吗?”

    岳嘉佑一愣。

    他早就听出那是自己的奶奶,只是不知道钟珩为什么会和奶奶如此熟稔,才一直没有开口插嘴。

    电话那边,奶奶也像是有些吃惊,随后压低声音问:“钟你不是一直不愿意让佑知道你常来看奶奶吗?”

    钟珩看了一眼岳嘉佑,眯着眼笑:“总要告诉他的,还想下次和他一起来看奶奶呢。”

    岳嘉佑躲开钟珩的目光,开始思考“一直”到底是多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

    为什么会有这个“一直”。

    钟珩做慈善做到自己家里去了么。

    他一边和奶奶聊些节目里开心的事,一边嘱咐奶奶不要去看网上和杂志上对自己的八卦评价,心里默默梳理这些事。

    直到电话挂断,岳嘉佑也没理清楚。

    察觉到岳嘉佑的神色,钟珩重新靠回他肩头:“别想多,只是想着顺你的毛太难,先点一下奶奶,回头你要是不想签我家公司了,就让奶奶来教育你。”

    岳嘉佑嘟囔:“我哪敢啊,上回林老师要撬你墙角,我跟他我有主了,估计他回去就给了,现在都没公司来问我签约的事了。”

    钟珩闭着眼,声音越发低沉:“这才对,没白喂你。”

    他没几句就睡着了。

    是真的累了。

    岳嘉佑还是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想,果然是为了让我老老实实签他家公司。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钟珩。

    虽然已经见过彼此无数次,但他还没见过钟珩睡着的样子。

    他看起来是沉稳的,和杂志上得一样,少年老成,自稳重的影帝,未来将继承庞大财富的商业巨子。

    但也不一样,他累的时候眼底也有藏在皮肤下的青,睡梦中遇见了不知什么好事,嘴角也会有若隐若现的笑意。

    岳嘉佑尽量用最的动作从口袋里摸出进影像室前钟珩给的糖。

    剥开糖纸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里十分清晰。

    岳嘉佑把糖塞进嘴里,过了好一会,才看着钟珩熟睡的脸:“钟老师,是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