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指尖
钟珩这话得像是强买强卖, 岳嘉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随后他咂摸了一番, 觉得自己听懂了钟珩的意思——
钟珩把信任交付给了自己。
岳嘉佑拿着酒精棉的手僵在原地,对突如其来的交付莫名感动,形容不出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只是突然觉得心头一沉。
他用狗认主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刚刚签收的“快递”, 当真有了一种要对钟珩负责的感觉。
“钟老师, 虽然我可能没什么用,但您需要我的时候, 我一直都会在, 您要我做什么,不管做不做得到,我都愿意去试试。”
少年声音诚恳, 心翼翼, 带着天真又纯粹的温柔。
钟珩所给予他的东西太多了,已经不仅仅是金钱、时间、容身之所,还有更多无法衡量的东西。
他从钟珩那里得到了机会,找到了勇气,乃至一路向前走下去的指引。
岳嘉佑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给钟珩的, 唯独有一腔用不完的热情。
于是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像一只宣誓忠诚的奶狗。
冷不丁被岳嘉佑用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对待,钟珩楞了一下,默默拉下衬衣下摆,语气微微有些不咸不淡:“不用客气。”
他为岳嘉佑做这么多,不是希望岳嘉佑把自己当恩人看待。
他连柜都向岳嘉佑出了, 这孩怎么就搞不明白呢?
不对,岳嘉佑怎么就能一边搞不明白,一边把自己撩拨得快要难以自持?
岳嘉佑察觉到钟珩不高兴了,沉着声音道:“钟老师,你别嫌弃,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他以为钟珩是嫌弃自己表达感谢的方式过于幼稚又毫无诚意。
钟珩险些被他气笑:“按照你的意思,要是再来个谁救了你,帮了你个忙,你是不是也要和别人宣誓效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人家,有求必应地跟着人家?”
岳嘉佑猛然摇头,完全下意识地回他:“不可能的,别人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跟在人家背后?”
再,也不会再有人对自己这么好。
“那我是……”
那我是你什么独一无二的存在,你怎么就能跟在我背后了?
钟珩了一半,吞回去了。
他突然意识到,岳嘉佑的确不懂,也不敢懂。
有岳宗城那样的父亲,一个卧病在床、早早离开人世的母亲,一个需要照顾的奶奶,岳嘉佑哪来的时间去考虑爱情不爱情的。
他身边没有恩爱的父母,也没有美满的家庭,别的孩子生来就懂的爱,对岳嘉佑来,“爱”是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他不懂,也无法察觉。
就算懂了,或许他也不敢相信。
万一想多了,以为自己拥有了什么,却都是一场空,这对岳嘉佑来是场灾难。
想到这些,钟珩倒是没心情再生岳嘉佑的气,又转而开始心疼起来。
孩儿这一路走来,走得太苦了,被外界一次次误解,被圈里想尽方法碾压,却依旧用最蓬勃的生命里,死咬着牙走到了现在。
好不容易,最近才眼见着养好了一些胃,养得服帖柔软了一些。
可钟珩觉得不够。
他想对岳嘉佑好一点,再好一点,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捧着,捧到他眼前,把他前十九年没得到的一切成倍成倍地还给他。
孩不懂,可以慢慢养着,不用这么着急。
好不容易盘得愿意露出最柔软的部分了,还怕以后不乖乖跟着自己跑?
就是,想通了归想通了,失望还是有点失望的。
不过想是这么想,钟珩手上没闲着,拉过岳嘉佑受伤的手,替他处理伤口。
“钟老师。”岳嘉佑福至心灵,突然领悟了钟珩到底在气什么,开口叫他。
钟珩沉默了片刻,语气里还带着微微不悦,手下却放缓了动作:“弄疼你了?”
岳嘉佑摇摇头,垂着眸子:
“钟老师,你别气,只有你一个人是我的老师。”
少年声音软了下来,似乎有些羞涩,将“老师”这两个字咬得绵软又带着敬重。
“现在谁还不是个老师,你连牧怀哲都叫老师。”钟珩戳穿他:“再,整个宿舍楼,连保洁阿姨都叫我钟老师。”
不管做什么,人总需要个称呼,教授、律师、师傅……
而不知道叫什么的,就叫老师,比如托尼老师、灯光老师、VJ老师等等。
岳嘉佑摇了摇头,眯起眼睛笑:“那不一样,你是我一个人的钟老师。”
你教会我的,是别人永远不会教给我的事情。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教其他人。
岳嘉佑没把这话出口。
他额角有薄薄的汗,是忍着疼的关系,也是紧张的关系,看起来真挚可爱。
“嗯。”钟珩生气没超过一分钟,又彻底被岳嘉佑哄了回去,扬起眉梢:“我永远不教别的朋友。”
岳嘉佑没,但他那双狗崽一样的眼神把自己的意思交代地明明白白。
孩不懂,但天生知道如何让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钟珩叹了口气,养可以慢慢养着,但他真的有点等不及了。
岳嘉佑的伤口不是很严重,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的伤口,两人和节目组的负责人一起去了警局。
事情已经简单调查出了结果,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也和曾雨薇、景焰那位入选管内部的私生饭有关。
泼硫酸的女生叫林,是钟珩的粉丝。
《银河少年》开播后,越来越多关于钟珩和岳嘉佑的料流出。
钟珩原本就没算遮遮掩掩,节目组也乐见其成,甚至还在推波助澜,于是这些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料就铺天盖地地洒满了微博。
大部分追星女孩只是开开心心嗑CP,不喜欢的最多也就是专注自家,但对于一部分粉丝来,这却成了对自家爱豆莫大的侮辱。
林就是其中一个。
林起初认为钟珩是被捆绑的,但逐渐发现钟珩分明乐在其中,便越来越无法接受。
在逐渐极端的状态下,林加入了岳嘉佑的黑粉群,开始跟着黑粉们把黑岳嘉佑当做日常任务。
就在这样日益扭曲的情绪下,群里出现了曾雨薇泄露出去的宿舍监控。
最终,群里人撺掇全群年纪最又在景城本地的她,着未成年人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将她撺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利益链条越挖越深。
根据林的交代,群里的几个主要成员都被找到了真实身份。
其中有几位是星影或者其他公司的员工,还有几位是臭名昭著的狗仔营销号。
这些人除了是岳嘉佑黑粉群的群成员和管理员,同时也用多个身份管理着其他数位练习生的黑粉群,甚至还有关于导师的。
办案的网警年纪不大,是个刚毕业的男孩,根据那些信息联系了另外几位受害者。
等其他受害者来的时候,网警看着那些证据,皱着眉:“你们想看看和自己相关的证据吗?”
有太多了,多到就算每天处理各种案件的他都觉得触目惊心。
钟珩站在岳嘉佑身后,按了按太阳穴。
他在这个圈子里呆了太多年了,太知道这背后的利益链条。
林只是一个被愚弄了的朋友,真正的凶手还藏在背后。
有其他练习生的公司浑水摸鱼希望搞垮其他公司,有唯利是图的狗仔算制造热点,也有针对钟氏下手的资本拿岳嘉佑开刀,还有目标搞整个节目的其他竞争对手。
他见过太多了,辱骂,诅咒,疯狂的骚扰,当面送上遗照,制造完全无法澄清的谣言……
到了商场上,还有很多更令人作呕的把戏。
这些事如果放在自己身上,他压根不会觉得有什么影响,甚至还能继续假笑着和对方合作。
就像曾经他面对星影的总裁周连云一样,不管有多讨厌,都能应对自如。
可岳嘉佑不一样。
他始终记得少年咬着牙不肯低头的脸。
钟珩很清楚,岳嘉佑扛得住,他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但他心疼。
他希望岳嘉佑不需要像自己一样,拥有从容应对丑陋真相的能力。
岳嘉佑不需要长大,变成对一切无所谓的样子。
“我来看就好,不需要给岳嘉佑看。”钟珩比岳嘉佑先一步开口。
网警哥楞了一下,把电脑转过去,给钟珩看那些群里的聊天记录。
“我和你一起看。”岳嘉佑突然凑了过来。
“大家记住,这是岳嘉佑两年前给粉丝卖肉、撩骚的实锤。”
那分明是两年前岳嘉佑被私生跟踪、撕坏T恤的时候。
“明天上工路上,不要喊岳嘉佑滚出娱乐圈,不够刺激,想点刺激的。”
岳嘉佑记得,她们后来喊的话太过难听,被节目组的安保赶了出去。她们以为自己喊了一句诅咒家人的话,但对他来,那是既成的事实。
“照片不要寄到岳嘉佑的公司地址,他现在已经解约了,寄到钟珩家,地址是……”
岳嘉佑一惊,侧过头看着钟珩:“你收到过什么照片?”
钟珩静静盯着他,没话。
收到过写满诅咒的遗照,他没告诉岳嘉佑。
“别看了,我会一个个看完,一个个追究。”
钟珩伸手合上电脑。
想要追究这些人给岳嘉佑造成的伤害,就不得不再看一次,重新面对这些伤害。
他舍不得。
网警哥被领导叫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钟珩和岳嘉佑两个人。
钟珩难得有些焦躁:“别看了,我会替你处理这些事的,走吧,我送你回家。”
岳嘉佑微微抬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干:“你不要一个人疼。”
如果他走了,钟珩就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汹涌的恶意。
这里有不止一个群的内容,不仅有针对他的,也有针对钟珩的。
岳嘉佑很清楚独自面对恶意时,心里的感觉多难受。
他舍不得。
岳嘉佑舔了一下发干嘴唇:“老师,陪我一起,我也陪你一起。”
虽然没什么意义,但他想陪着钟珩一起。
少年嗓音里带着温柔祈求。
钟珩喉结滚了滚,眼神黯下去,胸腔里有难以平息的热意。
他垂下眼,突然伸手,顺着岳嘉佑的下颌线划过,手指抚过少年唇角、脸颊,在眼角逡巡摩挲。
岳嘉佑不适应地红了脸,被手指抚过的地方一阵滚烫:“你在干嘛?”
“检查一下,朋友哭了没。”
岳嘉佑眼角有微微湿痕,莫名不敢和钟珩对视。
钟珩心念一动,抬手亲了亲自己拂去那抹湿痕的指尖:“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