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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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话的方式有些奇怪。

    岳嘉佑染了一头金发之后, 或者, 钟珩走进岳嘉佑生活之后, 越来越多人将他看作太阳, 光明这个词,岳嘉佑听过很多次。

    但“最后的光明”、“如果可以, 还想再多看你几次”听起来就有些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了。

    “你知道黑暗是什么滋味吗?”岳嘉佑还在寻思的时候, 钟珩向他提问:“知道为什么你的应援视频是黑色的吗?”

    因为要保护一些人吧?

    王放还很, 他还有未来, 没必要因为“身世可怜”就出现在镜头前,没必要以后被人认出来“这是个从就接受了帮助的孩”。

    同样, 终于找到工作的大叔、钟家年轻的钟夫人, 他们都不适合露出脸来。

    岳嘉佑觉得自己想到了, 但绕了一圈把话咽了下去。

    他没必要把这些出口, 而且这也无法解释钟珩的前半个问题。

    “视频最后的女生是一名大四学生, 同时也是一名脉络膜黑色素瘤患者。”钟珩没有看提词卡,而是注视着岳嘉佑:“黑色, 是她即将迎接的未来。”

    岳嘉佑没听过这个词, 但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一年前, 她摘除了整个右眼, 植入了义眼台。一个月前, 癌细胞转移全身多处, 包括左眼,由于基因突变的位点特殊,放疗和免疫抑制剂均已经无效, 她的左眼也同样需要摘除,手术预定在下周五早上进行。”

    这段话极为拗口,大部分练习生能获得的信息只有一条——

    女孩失去了一只眼睛,并即将失去第二只。

    场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下周五是出道夜,节目从晚上开始直播。

    周五早上可以手术,就意味着,当手术结束,这个女孩就恰好错过了这场直播。

    命运时常如同玩笑。

    被戏弄的人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只是有些时候,总有不得不屈服的那一天。

    “她联系上节目组,希望得到自己偶像的祝福,你可以为她送上你想的话。”钟珩轻轻开口。

    岳嘉佑在舞台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和低落。

    他自认并不如女孩坚强,不知道自己能什么,该什么。

    没有得过重病,没有经历过惴惴不安的忐忑,没有用失去一只眼睛的身体熬过一年,更没有办法在绝望一次后迎接第二次绝望。

    但即便如此,自己却被对方视作了光明。

    他能做到事情很少。

    “现在再加油或许有些无力。”岳嘉佑带着微笑注视镜头:“希望你能开心,快乐,不要痛。”

    在镜头前,应该加油才对,应该给女孩力量和希望才对。

    但岳嘉佑已经听出了钟珩那段话的第二重意思。

    女孩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个时候再加油,似乎已经没了意义。

    明知必将走向最痛的未来,却还要拼命加油,那样太累了,也太痛苦了。

    他其实还能更多,但已经不想了,只想为女孩最后做点什么。

    应援视频播放完,岳嘉佑完他的祝福,这一环节的录制结束。

    第九期的剩余环节被安排在周一晚和周二白天进行录制。

    周一的下午出现了空白。

    岳嘉佑结束录制后去了行政区的导演办公室,推门进去才发现钟珩也在。

    确切来,钟珩在等他。

    看见岳嘉佑进门,钟珩朝导演挑眉:“我了他肯定是要来的,没什么事我就带他走了?”

    “啊?”岳嘉佑愣了愣,准备好的请假台词都没来及。

    他是来请假的,算请假然后听一下女生在哪里住院,去看看她。

    谁知道钟珩早就替他安排好了。

    医院在景城眼科最出名的市三院,钟珩开车带岳嘉佑过去。

    “刚才在录制的时候,为什么不点别的?”钟珩着方向,没去看岳嘉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像是随口提起。

    自己想给女孩唱歌,加油,愿意资助,什么都好,什么都比那句有些丧的祝福好。

    “只是觉得,努力活下去挺累了,她能活下来自然已经很努力了,我又何必没用的加油。”岳嘉佑默默看着窗外,半闭着眼:“怎么了,我了不该的么,还是错话了?”

    一只手越过车座,拉住了他。

    红绿灯的间隙,钟珩安抚地握住岳嘉佑:“没有。”

    只是些别的节目效果会更好一些,不容易被骂一些。

    但岳嘉佑不需要考虑这些。

    岳嘉佑可以自己想的一切。

    车很快到了三院楼下,方晓伟已经在病区的医生办公室等着了。

    女生的真名叫梁稻,她的主治医师正在和方晓伟交谈。

    梁稻今年二十二岁,是景城医大的大五学生。

    她的脉络膜黑色素瘤和基因突变有关,由于突变位点的特殊性,加上发现较晚,转移多处,治疗已经走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

    不管是外科手术、放疗还是免疫抑制剂都只是杯水车薪。

    这次眼球摘除后,梁稻会失去所有视力,但能换来的或许只是多三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

    她赶不上下个月早已报名的研究生考试,再也没有办法完成学业,穿上理想中的白大褂。

    岳嘉佑安静地听完医生的话,去了隔壁梁稻的病房。

    女孩正半躺在病床上玩游戏。

    游戏机用懒人夹固定在床头,她右手腕上拴着一条腕带,连接着游戏机手柄。

    那是岳嘉佑之前也玩过的舞蹈体感游戏。

    梁稻用作弊的方式,只做手腕的动作,一曲结束后依然得了五星,但看起来并不是很有兴致的样子。

    “妈妈?”她刚才顾着玩游戏,没去看身边,只知道有人进来了。

    岳嘉佑知道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笑着开口:“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啊啊啊啊啊儿砸!妈妈爱你!”岳嘉佑刚否认了自己是梁稻的妈妈,一瞬间,病床上的女生倒是叫了起来。

    她只比岳嘉佑大三岁。

    岳嘉佑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妈妈粉和姐姐粉是真的多。

    尤其是最近,好像越来越多了。

    上下工的时候甚至还听到过男粉自称爸爸。

    “你来了啊。”梁稻结束了刚才的激动,再开口时已经平静下去,语气里也没有岳嘉佑以为会有的落寞。

    岳嘉佑带着微笑坐在她床边:“恩,我来看看你,你想听听我正在写的新歌么?”

    他话的时候,没有和梁稻聊任何与疾病相关的话题,只是拉家常一样闲聊。

    梁稻自己就是医学生,有些事,聊了也是徒增伤感。

    岳嘉佑不提病,梁稻也不提。

    少年唱了几句正在想的新歌,梁稻飞快给他鼓掌:“儿砸真的长大了!阿妈追你两年多了,呜呜呜呜呜儿子长大了,有人疼了,真是太好了!”

    岳嘉佑一愣:“啊?”

    “没没没没没什么!”梁稻摆摆手,知道自己错了,赶紧转移话题:“总之你能来我真的好开心。”

    梁稻话的时候伸出手,试探着朝前摸了摸。

    岳嘉佑意识到,她刚才不仅仅是因为玩游戏而没发现自己,实际上,她就算不摘除眼球,视力也所剩无几。

    那双眼睛很漂亮。

    泛着明丽的琥珀色,瞳孔很大,像戴了美瞳一样,睫毛垂下去,眼里全是真挚可爱的喜欢。

    连义眼都很漂亮。

    但那两只眼睛,即将彻底陷入黑暗。

    岳嘉佑看着那双眼睛微怔,朝梁稻靠近了些,任由她用指尖触碰自己。

    指尖触及下颌时,梁稻笑得有些酸涩:“我得好好记住你长什么样,等以后世界黑了,也好拿出来多回味几次。”

    “所以……刚才的游戏也是……”

    梁稻用并不清晰的眼睛转向岳嘉佑,慢慢点头,将游戏机从懒人夹上拆下来,插回充电器里:“玩了很多遍了,听歌就知道要做什么动作了。”

    所以才不许要看,也不在意得分。

    “以后黑了,也还能玩。”梁稻轻哂,还有些的骄傲和自嘲。

    她一直回避着“失明”,而是用“黑”来替代。

    “岳岳,刚才买的水果送到了,你要给梁姐削一个苹果吗?”方晓伟从门口探了个脑袋出来。

    梁稻捕捉不到具体画面的眼睛眨了眨。

    她的义眼可以靠眼眶肌肉的活动带动,乍一看和真的没太多区别。

    连惊喜都别无二致:“那是方哥的声音吗,钟老师的助理?”

    “是……”岳嘉佑有些惊讶地回答:“你听力这么好吗?”

    仅仅是听了一句话,就听出了方晓伟的声音。

    而且,方晓伟不是明星,只是个助理,除了在花絮、路透里出现,很少有现身的机会。

    梁稻犹豫了一下,声道:“我对钟老师也很关注,其实我……”

    她没完,但岳嘉佑莫名觉得自己猜到了梁稻要什么。

    他悄悄靠近梁稻耳边:“其实,钟老师就在外面,你要见见他吗?”

    “呜!我太开心了!最后的光明时刻能见到你们真的太开心了!”梁稻的激动溢于言表:“阿妈值了!”

    “我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做妈妈粉呢?”岳嘉佑一头雾水,总觉得被只大自己三岁的姐姐当儿子怪怪的。

    虽然清楚“亲妈粉”这个属性,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听见岳嘉佑的问题,梁稻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才稍稍侧过头,声道:“因为……别人有的,我们岳岳也要有。”

    别人有妈,岳嘉佑就有。

    别人有一个,岳嘉佑就有一群。

    那些命运吝于施舍的,她们也无法替代,但至少能做点什么。

    “而且……”梁稻犹豫着要不要下半句。

    她思考的时候,钟珩端着洗干净的草莓和削好切块的苹果走了进来,恰好听见了终于被出口的后半句。

    “而且,女友粉我们不配!”

    岳嘉佑:???

    他算是听懂了,这还是个隐藏的CP粉。

    钟珩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不扰两个聊天,只负责递草莓。

    给梁稻一个,再给岳嘉佑一个,不断循环。

    梁稻从岳嘉佑十七岁开始粉他,起过往如数家珍,连微博账号都是岳嘉佑眼熟的,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聊到起劲的时候,岳嘉佑懒得伸手去接草莓,直接头凑过去咬住了钟珩手里的那颗。

    他咬了一个草莓尖,察觉汁液流到了钟珩指尖,下意识用舌头卷走了那一点草莓汁。

    离开时,还勾了勾钟珩的手指。

    岳嘉佑留了半个草莓屁股,钟珩也不介意,顺手丢进嘴里。

    两个人的互动接近于无意识,却性感又暧昧得不像话。

    “嘤!”梁稻嘤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立刻捂住了嘴,脸有些红:“对不起呜呜呜呜我不该在你俩面前这样,但是一想到失去光明之前我还能看到这一幕就觉得真是太值了呜呜呜呜!”

    事实上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失去光明。

    还有失去生命。

    岳嘉佑站了起来。

    “岳岳你生气了吗?”梁稻以为他是要走,心翼翼地用模糊的目光追他离开的方向。

    在自己爱豆面前嗑CP这种事,如果不是快死了,梁稻也绝对做不出来。

    只是她真的快死了。

    她看着一步步成长的少年,现在有人守护了,梁稻发自内心觉得高兴。

    以至于没忍住成了CP粉。

    岳嘉佑拉上了梁稻四周的床帘。

    空间变得狭,与外面忙碌的病房隔绝。

    岳嘉佑走回床头,拿起一颗草莓,骤然弯腰。

    “嘤——!!”梁稻抓紧了被子。

    岳嘉佑喂了钟珩一颗草莓。

    用嘴。

    钟珩在岳嘉佑试图离开的一瞬间反客为主,按住岳嘉佑后颈,撬开了他的唇舌。

    草莓汁液顺着下颚流淌。

    岳嘉佑连呼吸都紧绷起来,茫然又羞耻地被钟珩带着占据全部的思考能力。

    一个深吻结束,钟珩放开了他,指尖划过岳嘉佑下颚的草莓汁,探进岳嘉佑唇间,轻轻搅了搅。

    岳嘉佑甚至听到了声音。

    羞耻到想要逃离。

    偏偏钟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定地扭过头,朝已经石化的梁稻眨眨眼,用刚刚从岳嘉佑唇舌间抽回来的手指抵着唇。

    “嘘——”他吻了吻那根手指:“送你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