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曾经听，动物在遭受致命威胁的时候，会在那一瞬间进入一种玄妙的假死状态，兔子狐狸都有可能这样。

    现在他就是兔子狐狸。

    假死了一会，苏毓装作无事发生过继续收拾东西，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站起身离开办公室。他也不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甚至现在都还没有接受这个真相。

    犹如皇帝的新衣里面那个皇帝，以为自己重重马甲包裹严实，后来突然发现其实在别人眼里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穿，苏毓暂时是做不出什么反应了，只想逃跑，钻进被窝捂住耳朵。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羞耻到不知所措了，甚至来不及去想到底是什么时候露了馅，只知道自己是被捉住了，想到从前在那个女大学生饭圈女孩的身份掩护之下自己过多少直白的话，就忍不住整个人都发烫，温度始终降不下去。

    在电梯里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苏毓僵硬的拿出手机查看，发现是原慎的电话。他的手一抖，手机就掉到了地上，摔出一条裂缝，看起来十分凄惨。

    但电话铃声还是没有断，他试图接电话，却发现屏幕失灵了。

    这就好像在尴尬时分发生了更尴尬的事，一时间苏毓甚至都顾不上羞耻，而是下意识的想如果他被原慎识破之后就拒接电话，在原慎眼里看起来像是什么？

    好像他恼羞成怒，又好像他过的一切爱啊喜欢啊都是假的。

    苏毓急得要命，但手机摔坏了就是摔坏了，如果他这时候在家就好了，备用的手机放在家里，他可以马上给原慎回电话。

    但是他不在家。

    苏毓只好看着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屏幕熄灭，声音也没有了。

    他叹了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拿着摔坏了的手机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备用机换卡，给原慎电话。

    这次就是原慎没有接了。

    苏毓心情复杂，望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些什么。他和原慎平常的交流不是用微信就是发短信，在他开了号之后更是通过微博私信聊个不停，根本就没有过几次电话。所以今天原慎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要。

    正好苏莹那里有那么一条私信，不是因为他那个号搅动的风波，苏毓根本不信。

    今晚本来是最好的时机，苏毓很想知道原慎到底会对自己什么，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能面对被原慎知道伪装身份，现在又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不知道原慎到底要什么。

    他都主动电话了，肯定是要什么的，对吧？

    但是原慎不回电话了。

    他可能还在工作，又可能在他回家的路上已经累睡着了，或者正在和别人在一起……

    当初的保养合同规定了原慎要保持身体健康干净，根据苏毓的了解他也确实没有和其他人发展关系。这是一种奇怪的道德，或者是原慎觉得自己不能负担脚踩两只船，即使是其中一只船属于他的工作这种情况。

    所以他和别人在一起无非也就是朋友聚会，游戏，谈工作，喝点酒，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了。

    苏毓把思想从纪如璟身上扯开，认真思索自己应该怎么办。

    他总是要解决这件事，给原慎一个合理而且完美的理由，也总有一天要告诉原慎他居心不良，想要的不只是交易，也绝不是亲密与体贴。

    但是他保持沉默掩饰自己的本心越久，开口这件事就变得越难。苏毓心烦意乱的床上翻来翻去，动不动就想把手伸到床头柜上摸手机，但终归是忍住了。

    他睡了七八个时，但是睡眠质量并不好，醒来之后头疼欲裂，又很生气，在床头凶巴巴的坐了一会，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去查看手机上的消息。

    原慎在他醒来之前给他发了微信，今天会回来，希望他们能够见个面。

    苏毓想了想今天的工作安排，同意了。

    原慎那里的回复过了几分钟在他洗漱完成后，是自己正在化妆，准备出行了，到了之后应该都快傍晚了，问苏毓是在他那里见面还是在苏毓这里。

    苏毓一想到原慎那里，先是想到那一碗冷面和那瓶白桦汁，之后才想起来原慎现在已经搬家了，不住在那个地方了。臭豆腐也没有了。

    他从没有和原慎提过，那是他第一次吃臭豆腐。以前倒是好奇过，不过总是没有机会吃到。他会去的地方很少有这种摊子，在外地出差的时候本来可以尝试一下，又很少想起来。

    “我想吃冷面了。”

    苏毓胡乱回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原慎大概还在做出行准备，回复速度没有那么快，但却是很温和平常的语气：“那到我那边吧，我做冷面给你吃。还想吃点什么？”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苏毓想了想，没有了。

    他只点一两样吃的东西的时候，剩下的原慎就自己发挥了，从饮料酒水到主食甜点，有时候很不搭调，但总是很好吃。苏毓被安排惯了，也就不再想下去了。

    距离原慎回来还有几个时，苏毓心乱如麻，想要试图解释自己开号那件事，但又不出口，觉得这种事如果真的要认真对待不如当面清，所以改变了主意，咽下了这些话。

    他吃早餐的时候苏莹发信息给他了，问你上次找我要试卷和成绩是因为你这个号吗？没想到你内心居然住着一个姑娘啊，叔叔。

    苏毓年龄其实比苏莹大不了多少，还不到十岁，是两辈人，但平常交往和同辈是一样的。苏莹从被他掩护，并不怕他，也敢开玩笑。自从拿到这个号之后就有一肚子的问题，吵完架大获全胜之后忍了一晚上，终于还是来问了。

    ……

    这个一样也属于苏毓的羞耻故事。

    前段时间原慎突然问他学习成绩怎么样，既然是女大学生，不知道学的是哪个专业，最近要放暑假了吧？考试没有啊？感觉如何？

    事无巨细，简直是家长附体。

    苏毓没想到圆谎要从这里圆起，一时间手足无措，紧急寻找苏莹救场，要了一堆她的专业内容拿来充数。他大学时候的专业当然不是材料化学，但是装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当时觉得自己果然不愧反应敏捷，演技其实也不错。

    没想到的是，可能那个时候原慎就已经知道这个微博是谁在用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这么配合？

    苏毓心里一片糟乱，随便糊弄苏莹两句。女孩喋喋不休表示被鄙视智商了很生气，这种漏洞百出的解释是不能过关的，苏毓却突然停下来问她：你，我是不是根本不会追求别人？

    这个问题出现的突兀，但听起来却很有道理。苏毓以前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在原慎之前，他从未体验过心动，心悸，心软，和贪婪的情爱滋味。

    苏毓以前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不过那最多是一种水到渠成，还算喜欢这个人，相处的也很舒服，所以可以交往试试看，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顺利。不过要是爱情的话，也完全谈不上。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天生与别人有隔阂，或者不够热情，没有太多爱。

    其实并不是这样。后来他在某一天突然醍醐灌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爱上原慎，想要的东西比起从前多了许多，就突然想起来，或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爱上某个人了。

    原慎是他年少时的惊艳，后来的细水长流，是一种内心酸胀的空欢喜，是一朵花开的时候如梦似幻的香气。

    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他心中拥有如此复杂的意味，因为原慎是第一个，也从未从他心里离开。

    苏毓无法可想，跌落下去之后一路沉沦，怀揣天真与懵懂，到现在才终于想起来或许自己就不是那种适合追求别人的人。

    苏莹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

    你现在才知道吗？

    哈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冥思苦想一会，到底没有弄明白苏毓到底和原慎是怎么回事，又对茫然的苏毓有点微妙的同情，于是安慰了几句，没舍得击他。

    “也不能这样讲啊，但是你也知道的嘛，与其拐弯抹角变换身份，不如展示给对方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的，你看你那个号上就很可爱啊，平时也很可爱的样子，又独立又有钱，为什么不在现实里拉近距离呢？就你们是朋友嘛！”

    苏莹和金碧辉显然不是一个路数，但苏毓觉得她得挺有道理。金碧辉其实也没有给他出主意让他装女大学生，但他的套路显然比较适合浮夸的娱乐圈，而不是苏毓。

    或许苏莹是对的呢？

    晚上，苏毓带着一束花到了原慎的新居，同样作为乔迁礼物的还有一瓶香槟。

    花是白色百合和绿玫瑰，十分漂亮。原慎接过去把他让进门，然后突然的：“我知道那是你的号，因为有几次我给你回复完私信后，你的手机响了。然后……我看到了你的微博界面。”

    苏毓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自己暴露得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