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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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子初将那瓷瓶握在手中,并不拔开瓶塞,只道: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日将此物给你,往后就不要再过来了,你走罢。”

    这一句话因为咳嗽得断断续续,若换成旁人,定然听得不耐烦。千晴也是边听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翘着腿用手挠挠痒,神态放松,就差哼个曲了。

    临子初一脸正经,完这段话,见千晴就这个反应,也没生气。

    “你咳成这样,自己都管不了,还管我吗?”千晴言语不甚恭敬,过了一会儿,:“你开那瓶子,看里面是什么。”

    临子初却不动手。

    千晴好奇地看着临子初身上的银针,问:“你把自己扎得像个刺猬,是为了治病吗?”

    临子初叹了口气,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千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跳到临子初面前,仔细凝视他身上密集的银针,啧啧道:

    “我看你咳得这样厉害,不似寻常伤风感冒。你到底是怎么了?”

    临子初并不回答。

    千晴干脆坐到临子初身边,好奇心大盛,问:“你咳成这样,为何功夫还那般厉害,你有拜师吗?”

    只觉身旁这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充满谜团,尽管近在咫尺,却也如雾里看花。

    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

    临子初犹豫了一下,伸手拔左肩上的银针。拔到数十针后,不由痛哼一声。

    大概是为了缓解疼痛,临子初低声对千晴:

    “我未曾拜师。偶尔……可在旁观摩少庄主习武,是故拳脚功夫比常人灵活一些。”

    千晴一怔,问:“你能见到少庄主吗?”

    “……”

    临子初拔左边肋处银针,道:“能。”

    “咦?你是少庄主的厮?那你见到少庄主也敢咳嗽吗?”

    “……我不张开口,也不会咳。”

    “原来如此。”

    临子初想了想,抬手虚指千晴,道:“这镂……冰,也是少庄主之物,你收好。给别人看到,会惹麻烦。”

    “嗯?少主之物,你给了我,可以吗?”

    “……无碍。”

    千晴听他绝口不谈自己的身份,也就不想逼问了,转念问:“少庄主长什么模样?”

    临子初想了一阵,:“……寻常人的模样。”

    千晴笑道:“乖乖,我见了这么多人,也就只有你敢少庄主是寻常人的模样了。”

    “怎么?”

    “旁人提到少庄主,无不耸然轰动,赞他天人之姿,恐怕少夸一句就是自己的罪过。”千晴缓缓道,“可难道他就不是人了吗?难道不是一双眼睛两条腿?都是人。为何有人生来尽享富贵,有人却要为一口果腹之食争得你死我活?为何有人被奉为天人,有人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千晴右手握了握,道:“要我,不亲眼见见,旁人的,都是放他娘的狗屁。”

    “……”临子初沉默一阵,问,“你觉得少庄主应该是什么样的?”

    “没见过,我也不知。不过,”千晴望向临子初,“你观摩他习武,功夫就如此不同寻常。如此可知,少庄主更胜你无数。”

    临子初心到也不见得,只默默拔针,也不开口。

    “我羡慕他。”

    “……”

    “也很讨厌他。”千晴笑着,神态并不如何认真,“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少庄主开脉之前,听也是个籍籍无名的辈。可现在,便是庄主风头也不可与他争锋,让人生气。喂,这话你可不许对其他人提起。”

    这些话千晴从未对瘦喜过,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千晴有种想要倾诉一切的冲动。

    临子初平静地看着他,半晌,‘嗯’了一声。

    千晴撑手向后,仰头看向天蓬,喃喃道:“开脉果真非同寻常,怪不得历来作为正梧洲最盛大的典礼举办。以开脉为界门,跨过此门为仙,不过为凡。仙凡差别……却不知开脉大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临子初听出他语气中的焦躁,:“莫担忧,此事不过寻常,两日后自然知晓结果。”

    千晴心中苦闷,却不想再做抱怨,他很快回过神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兴致勃勃地看着临子初,道:

    “我要走了。还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

    听对方良久没有回答,千晴有些失望,继续道:“再过两日就是开脉大典,届时万水城的英雄豪杰聚集在临家庄,定然热闹非凡。你会去看吗?”

    临子初目如闪电,看向他去,道:“不去。”

    千晴点头,暗骂自己蠢货。能前往观看开脉大典的,除却可能有开脉资质的修士外,就是万水城有极高身份地位的人。对方住处简陋,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资格前去光看开脉大典的。这般问不是戳对方的痛脚吗?

    “既然如此,千晴告辞。兄台,有缘再见。”

    千晴却知,再见的机会是极为渺茫的了。他转身朝门走去,右手将刚刚白衣人给自己的冰块握在手中,千晴此时自然不知这冰何其珍贵,在手上一颠一颠,走出委陵阁,嘿的笑了一声,心想:为什么这样?难道自己当真盼望与白衣人再次相见吗?

    拂去心中一丝杂念,朝住处归去。

    临子初盘膝端坐在床上,右手将腹上最后的银针拔下。那一瞬间,委陵阁内忽有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发出类似老者嚎哭的恐怖声响。

    临子初颤抖得如琴弦一般,屏住呼吸。良久,他拿起放在一边的白色瓷瓶,开瓶塞,定定看向里面,不知其中装着何物。

    将竖着的瓷瓶倾斜倒出,左手掌心接住。便觉有桃红色的膏体从瓶中流出,味甘甜,触手滑溜。

    临子初左手一拢,心想:竟是桃膏。

    正梧洲气候温暖湿润,多见桃林,临子初幼时常拿此物泡水,听有清肺止咳的功效。

    临子初想起送出去的镂火冰心,心道若没猜错,千晴体质纯粹,似是拥有单火资质。

    虽然今日骗得了他,可日后千晴总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到时借这一份仙材的善缘,千晴兴许会愿意被临子初招揽麾下,不至于被其他兄弟利诱。

    可若不考虑这些家族争斗。

    以仙材换一瓶桃膏,好像也没什么吃亏的。

    临子初左手倾斜,将手心的桃膏倒回瓶内,内心平如止水,静无波澜。

    时距开脉大典还有一日,临庄主终于想起千晴、瘦喜,召两人前去见面。

    千晴协同瘦喜一并前去,前面引路的男奴道:

    “两位公子,见到临庄主是要行跪拜叩首礼的。这些柳管家应该都教过你们。当然,我们庄主是个顶宽容的,到时就算礼节出了差错,也无妨。”

    千晴道:“不就是叩首嘛,柳管家都教过。你也太瞧我们了。”

    男奴赔笑道:“就怕公子没向他人行过礼,到时甩不开脸面。”

    “有什么的?”千晴不以为然道,“临家庄无端端养我们两个闲人,米饭就花了不少银钱,磕个头,也不碍事。”

    男奴看来,二人中以千晴最为难缠,既然他都这样,另一个想必更易妥协,不由长舒口气。

    直至临庄主住处,牧隐阁。

    千晴与瘦喜一左一右并肩前行,躬身拱手,低头跨过门槛,行礼前不抬头左右张望,以示对临庄主的尊重。

    先后道:

    “臣千晴,拜见庄主。”

    “臣瘦喜,拜见庄主。”

    两人年岁虽,可论地位,不算奴婢,而可称臣。

    论身份,家臣可不行叩首礼,是以刚刚男奴特意提示,担心千晴不愿。

    然而两人均未开脉,并没有真正成为临庄家臣,首次见临庄主,为表敬意,因而叩首。

    千晴右手将衣摆撩开,双膝跪地,目视下方紫云雕花冷玉地板,双臂前倾撑地,便欲叩头。

    头颈向下弯曲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挡在千晴面前,好似地板与头颈间横空出现一块透明挡板,阻止千晴跪拜的姿势。

    千晴一怔,心中咦的一声,皱眉再试一次。他重重向前低头,这回头不仅没低下去,反而向上仰了仰,千晴脖颈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扯回,令他身体剧痛,额心仿若被火烧着一般。

    这边的异动引来旁人注意,早已跪在一旁的男奴见到千晴这样,心中大急,要不是不敢随意开口,真不知要喊几声‘祖宗!’了。

    临庄主‘嗯?’的一声,问身旁的奴仆:“这是千晴?还是?”

    “回庄主,正是千晴。”

    临庄主饶有兴趣地看着跪在台下的少年,见他高高瘦瘦,十几岁的模样,语气温和,问道:“千晴,缘何不肯叩首?”

    千晴心里也急,面上摆出冷静的模样,恭敬道:“臣不知。”

    “莫非,千晴以为自己开脉结果一定能位临家家臣行列,是以此时只愿行家臣礼?”临庄主道:“年轻人,也太过自信!”

    完,畅怀一笑。

    一旁的瘦喜见临庄主态度温和,长松口气,他扭过头看千晴,用口型问他在干什么,催促他快点行礼。

    千晴难以解释,再次尝试,他深深低头,颈项咯咯作响,再向前去,竟发出横梁断裂一样的声音。

    千晴脸色通红,低吼一声,眼睛都涌出血色,却半点也低不下去头。

    额头剧痛。

    心中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临庄主不知千晴到底在做什么,也不开口让众人起身。

    就在这时,一个浓眉奴从一旁走上前来,凑到临庄主耳侧,了几句。

    临庄主点头,大手一挥,道:

    “起来吧,少庄主等得急了,千晴,瘦喜,你二人去见见少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