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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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子初劝道:

    “我与阿晴不知道你为何被人追杀, 兴许是受人冤枉。你此时找凤昭明仙君, 是要他为你讨回公道吗?然则,百忍宗主, 你也应当知道, 不久之后玄英仙尊登临仙主之位, 由其认命凤昭明仙君为夏尊朱明。此时情势最为要紧。你心中若有他一席之位,便不要做这等断送他前程之事。你何必要走出野岭仙峰, 让他为难?不如留在这里修养。”

    听了这话, 百忍沉默良久,终于做出反应。

    他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又朝月老祠外走去。

    千晴又惊又怒, 实在不知道百忍到底为何执意找死。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百忍一步步挪到门外, 眼看就要离开月老祠。

    这月老祠下,是一道传输的阵法。

    自门外踏出,便可离开野岭仙峰。

    凡人会被传送到擎天之柱外,而仙修则会被送出野岭仙峰。

    百忍宗主脚下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也知道自己走出门外, 多半会遭遇不幸。

    可是他不能停。

    百忍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长吟一声, 便要倾身倒下。云豹的眼前似乎被雾笼罩,眼神迷茫, 又仿佛极为不甘。

    便在这时, 有一道红色的身影骤然闪现。

    千晴右手用力一撑,将云豹的前肢撑住。

    “我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想害死我师尊吗?”

    千晴怒声道:“百忍宗主,连珑玉仙子你自私自利,这一次我可算见识到了!”

    云豹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有恳求又欣喜的光。

    “你想求我们两个带你去正阳仙宗,但又怕我们拒绝,所以使出苦肉计,博得同情,是不是?你想得挺美啊!”

    千晴愤怒,用吼得声音话,但言语中却又有些无奈。

    临子初微微一笑,看向千晴。

    果不其然,千晴顿了顿,不情不愿地。

    “若不是看在你对我师尊一往情深,胜过自己性命,而我师父又好像有些倾心于你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帮你吗?”

    “仅此一次。”

    “但你想让我帮你,却必须要听我的。我道侣此时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你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我们不能立即起身,还要等我道侣恢复之后,再启程归宗。”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云豹无神的眼睛,定定看着千晴。

    良久,百忍宗主轻轻点了点头,旋即阖上眼睛。

    千晴叹了口气,心想,这一次,自己可算是惹上麻烦了。

    当千晴答应要护送百忍到正阳仙宗后,那云豹便不再挣扎,反而老老实实躺到月老祠中,静静养伤,恢复体力。

    百忍宗主多数时间是在昏睡,偶尔清醒,便蜷起身体,舔舐自己的腹部。

    它侧趴时尚且不明显,但这样蜷起身体,就能发现这云豹腹部微微鼓起,体型不太矫健。

    只是千晴与临子初本来也没有见过剑灵守兽,只当所有云豹的腹部均是这样,况且此时百忍宗主体态变化很不显眼,两人谁也没当一回事,没开口询问什么。

    月老祠中,只有千临二人偶尔交谈对话,默契亲热。

    除此之外,百忍一次也没有化为人形,与千临二人沟通。

    苍苍山脉,云雾缭绕。

    擎天之柱,第三阶段。

    千晴右手微垂,扶住腰间悬挂的太伏却炎剑。

    表情淡然,不见紧张,实则精神警惕,双眼余光留意着周围的每一棵仙树异草。一有飞禽走兽发出异响,千晴握住剑柄的手便会紧一紧。

    跟在千晴身后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云豹。

    这云豹显然受了伤,行走缓慢,表情却凶狠悍戾,十分戒备。

    云豹之后,则是断后的临子初,他手中的昆峭仙剑已然拔出,散发着冰冷而玄妙的气息。

    稍有不对,临子初立时将灵力灌入剑中。

    玄黑色的昆峭剑陡然化为冰蓝长剑,锐气鄙人。

    赫然便是离开野岭仙峰,算前往正阳仙宗的三人了。

    “……出来吧!”

    站在最前方的千晴顿了顿,忽然开口,了一句话。

    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然而临子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其中所代表的含义。

    自从他们离开野岭仙峰后,刚一踏上回宗之路,千晴便知道,他们的行踪已经被修士盯上了。

    三人好似是摆在桌上的饭菜,周围有许多苍蝇虎视眈眈,但出于种种考虑,没有立刻飞扑上前。

    既然对方不出现,千晴也不好主动出击,于是他们三人不断绕行,想要甩开对方。

    千晴战力虽强,然而逃脱的经验却不如何丰富。

    幸而百忍宗主虽然化为原形,仍是十分可靠,一路指引,借着擎天之柱九曲八关地势复杂、云雾遮天蔽日的特点,将大部分的修士甩在后面。

    不错,是甩开大部分修士,而不是所有。

    眼看便要到达正阳仙宗,然而此时千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三人身边,有危险的气息自四面八方逐渐聚拢,意图将三人逼困至绝境。

    “不要躲躲藏藏,何不出来决一胜负!”

    千晴朗声道。

    对方修为十分高深,气息全然收敛,千晴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哪里藏身。

    敌暗我明,情势十分不妙。

    “怎么,”千晴仰起头,“道友当真要将我们逼到绝路,好来个赶尽杀绝不成?”

    听了这话,四周诡异的沉默了一阵。

    不一会儿,有五位劲装修士,自树上一跃而下。

    他们脸上带着黑色的面罩,上面刻有正阳仙宗的标志,显然是正阳仙宗门下弟子,无怪修为如此精深,连百忍宗主都无法将他们甩开。

    “公爷。”

    “公爷,临公子。”

    “罪仙百忍犯乱作恶,其罪当诛。公爷这般金贵之身,还是快些离开,莫要受到牵连的好。”

    千晴点了点头,右手忽而用力,将太伏却炎剑抽了出来。

    临子初上前一步,两人剑尖齐齐向下。

    “我若不呢?”千晴冷声道:“正阳仙宗门下弟子,你们要对我动手不成?”

    那五个头戴面罩的修士对视一眼,齐声道。

    “公爷,不久前常生仙主派凤昭明仙君诛杀罪仙百忍。”

    千晴愣了愣:“常生仙主?这是?”

    有人答道:“公爷有所不知,不久前三位仙尊尽数同意玄英仙尊登临仙主之位,冠以其升仙之前所用“常生”之名,被尊称为常生仙主。”

    千晴怒道:“我却不知,百忍宗主究竟做了什么事,要常生仙主亲自下令追杀。”

    “这事来话长,公爷莫要拖延时间。凤仙君顾念私情,将罪仙百忍重伤,却没有格杀,犯下大错。”

    “此时凤仙君晋升夏尊之日向后推迟,被常生仙主禁闭在镇秽峰中,不可出峰半步。”

    “若你现在杀了罪仙百忍,便是替师抵过,常生仙主宽宏大量,不会追究,立时便会让凤仙君成为朱明仙尊。”

    听到这里,千晴“哦?”了一声,他道:“原来百忍宗主身上的伤是师尊所为。我便,何人能将他伤到这等地步。不过,既然师尊都不曾对百忍宗主下杀手,我身为弟子,怎能做出这样伤他心的事来?自然与师尊共进退。”

    那五人后退一步,齐齐拿出仙剑,剑身高举,剑尖向内。

    “常生仙主所果然不错,公爷,你是要与凤仙君一般,违抗仙主之命了?”

    千晴微微一笑:“你在问什么废话?自当如此!”

    临子初见此,也作出攻击动作。

    他的余光看到不远处,化为原形的云豹。

    临子初心中长叹一声。

    直到此时,临子初才明白。

    原来百忍宗主执意要回正阳仙宗,见凤昭明一面,根本不是两人所想的,要坏他前程。

    百忍宗主他,分明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凤昭明登临夏尊之位啊……

    这五位修士身着劲装,头带纯黑色面罩,将相貌遮掩的严严实实。

    从外表来看,五人身高相仿,体型一般,犹如双生五子。

    千晴一见到这五人,便已认出,这五人乃是正阳仙宗刑堂赫赫有名的追魂五使。

    他们五人不仅看上去相貌一样,实际上当真有血缘关系,一举一动间配合十分默契,虽只有五人,但联手时更胜十人。

    这些年来,无数成名的凶残败类,丧心病狂的魔道修士,均败在这追魂五使手下,被五使押送到监牢之中,不让他们再祸害人间。

    此时百忍宗主孤身一人逃脱在外,又无法动用灵力,招出追魂五使似乎有些大动干戈。

    然而考虑到百忍一宗之主的身份,以及光阴大道最强修士的实力,这样的安排也并不奇怪。

    这追魂五使手中五柄仙剑虽在仙剑榜上不见其名,然而联手使用时极为厉害,便见他五人动作快不可见,剑尖刺向千临二人所在之处,不一会儿,周围便弥漫了一股莫名的香气。

    “心!”

    千晴抓着临子初的手臂,齐齐后退一步。

    他表情肃然,精神戒备:“这兄弟五人修行毒道,善使毒物,心中了他们下的毒。”

    “这一次不求败对手,只要将百忍宗主救出,便算胜利。”

    “可要在意时间,速战速决,别让他们等到别的帮手。”

    临子初点了点头,忽而启口,向前一吹。

    大量的寒气犹如风暴般席卷四周,仿若能将万物冰冻的可怕温度。

    与此同时,千晴闭上眼,长吸口气。

    当他再次睁眼时,千晴所在之处,方圆一丈之地,似乎有雨滴降落声响。

    蔓延的水雾将千临二人遮盖起来,朦朦胧胧,有雨水腥气扑面而来。

    有一条银色神龙,犹如山峦,威严耸立,出现在千晴身前。

    追魂五使转头向后望去,忽而脸色大变。

    “不好!”

    “这是……伏龙!”

    寒风凝成蓝色的痕迹,呼啸着朝五使追过来。

    伏龙的身形隐藏在狂风之后,唯闻吼声,仍足以惊心动魄。

    五人相互传音,道:

    “公爷意图明显,只求逃离,要逼得我们退后无法追击。”

    “不能躲,让他们逃走了,回宗如何交代?”

    只一瞬间,伏龙与狂风到便到。

    追魂五使连忙施展手段抵抗,然而这寒风肆虐而来,带着天威之怒,挡无可挡。

    寒风嘶吼之处,留下点点紫色晶体,赫然是被冻成实质的毒物粉尘。

    眼看不远处伏龙威武模样,五使脸上的皮肉都在颤抖。

    “没办法了!他召唤出本命神兽,我们没有抵挡手段,暂且退避!”

    五使对视一眼,四散开来。

    正阳仙宗赫赫有名的追魂五使,不出一招,便被临子初逼得四散分开。

    目前看来,千临二人一方似乎占据上风。

    然而考虑到他们两个与追魂五使之间修为差距颇大,年岁经验不足的劣势,人数既少,又有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百忍宗主要保护,这样看来落了下风的自然是千临一方。

    追魂五使显然是明白眼前的情况,是以五人并不一动手便拼命,他们分散布局,徐徐图之,试图消耗千临,等待其他追兵前来将罪仙百忍捉拿归案。

    千临二人如何不知此时情况?

    便见千晴与临子初将这五人逼散之后,立时扶起百忍宗主原身,头也不回就要逃走。

    他神情凝重,忽而回首,右手食指成圈,吹了个响亮的哨音。

    “好伏龙,乖乖,麻烦你将这几个人撵走,撵得分散一些,离得越远越好!”

    这伏龙果真乖巧,听了千晴的话,追势更凶。

    那追魂五使逃脱之际,也有空观察千临二人,听千晴直接对伏龙下令,赞叹道:

    “几月不见,公爷将本命神兽伏龙驯服得更加妥帖。伏龙游移之快举世无双,我们兄弟五人无法逃避,因为无论怎样,都会被伏龙追上。”

    “但伏龙再凶猛,不过只有一条。”

    “我们却有五人。”

    “阿大,便留你与伏龙周旋,我们四个前去会一会公爷。”

    这五使果真实力了得,也没见他们如何引导,伏龙便头也不回的追着“阿大”向东方跑去。

    看他游刃有余的模样,不一会儿便能借着地势将伏龙甩开,独留一条龙在九曲八关中找不到北。

    其余四个身形晃动,呈包抄夹角姿态,逼近三人势要将他们三人包围之后,一网尽。

    千临二人感受到四人靠近的气息,恐怕一时间察觉不出危险,但百忍宗主却是知道他们四人位置的厉害的。

    它微微挣扎一下,昂起头颅,凑近千晴,了些什么。

    却千晴体内有望我族血统,万兽可听懂他话,可他本身是听不懂兽类言语。

    然而自他与本命神兽伏龙心神合一后,又能听得懂了。

    此时千晴脸上有金色龙鳞一闪而过,百忍宗主原形兽态言语,一字不差传入他的耳中。

    千晴神情严肃,点了点头,右手向后一挥。

    一头黑色的圆球阴影顺着千晴袖子飞出,飘飘然滑到百忍宗主身边。

    那圆球在空中体型不断变大,落地时已经从一个拳头大的圆球,化为酒坛大。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头从陪伴在千晴身边的万仞蛛阿毛。

    这阿毛与主人心神合一,方一落地,便知晓主人心意。

    它八条毛茸茸的长腿迅速挪移,转瞬间来到百忍宗主身边。

    而后阿毛开始疯狂吐丝,在百忍宗主身边的树木间织出大片蛛网。

    蛛网粘稠细密,水泼不入。

    “好阿毛。”千晴向后瞥了一眼,夸赞一声:“百忍宗主便交给你了。”

    那蜘蛛相貌恐怖,然而听了主人的夸奖,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吱吱”叫唤,对着千晴大献殷勤。

    千晴摸了摸阿毛的脑袋,站起身来,眼神十分凌厉。

    “不能再逃了”

    他们两个躲避的经验比起五使相差太多,若再任由追魂五使追逐,永远无法将他们彻底甩脱。再这样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保不住百忍宗主,那么便是他们输了。

    “既然不擅长躲避,那便堂堂正正的决一胜负吧。”

    话音方落,两人齐齐提起仙剑,对着五使奔走之处,赫然奔去。

    千晴右手手掌间有幽幽绿光闪现,右臂一挥,手中太伏却炎剑锋锋利,锐气逼人,一挥之间便将眼前目所能及的树木尽数砍倒。

    视野登时开阔起来。

    千晴道:“你们四个一起上来送死,我们速战速决!”

    那五人周围掩饰身形的树木被千晴一击砍倒,他们缓缓站起身子,听了千晴这般挑衅的言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既然公爷想要正面一战,便来领教公爷高招!”

    千晴一愣,心想:“咦,这么好话吗?是了,他们是正阳仙宗门下弟子,不愿与我撕破脸皮。既然如此,一会儿我也不可拼命才是。”

    便见那追魂五使右手动作整齐如一,翻了一个剑花,五柄长剑抖出大量紫色毒粉,只听得“呼”声风响。

    转瞬之间,擎天之柱第三阶段便被毒气笼罩。

    草木融化,野兽昏厥。

    犹如炼狱一般。

    战斗进行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

    千临二人虽然实力强悍,然而终究无法抵抗修为比他们高出太多的追魂五使。

    临子初身体发抖,不住咳嗽,白色的衣袍沾染了几片紫色的毒雾,被临子初勉强冻住,不能继续蔓延,侵入仙体。

    由于临子初方才治好体质问题,千晴时时出手,竭力守护临子初,受的伤比临子初要重许多。

    他浑身上下均被紫气蔓延,行动间有鲜血喷出,被千晴强行咽下,看不出端倪。

    然而张口时千晴洁白的牙齿被鲜血染红,一看便知他是伤了肺腑。

    千临二人手持仙剑,不住向后退步,往百忍宗主那边靠去。

    “认输吧,公爷。”

    追魂五使连连上前,逼近他们。

    “你不过我们——最起码现在不过。”

    追魂五使虽然占据上风,然而心中着实钦佩他们二人,只觉得千临表现是惊人的强悍,若非他们五人血脉相连,颇有默契,今日恐怕当真要被两位辈踩着身子挑战过去。

    想到他们几个被二十几岁的年轻修士败的场景,脊背便有些冒冷汗。

    千晴眼神倔强,却点了点头,他左手向后一伸,阿毛便听话的跳到主人手心之中。

    “不错,今日的确不过你们,可是我们也不必败啊。”

    一听这话,追魂五使脸色登时变了。

    有人听出千晴弦外之音,向后一看。

    原本百忍宗主卧趴之处,只留一片血痕,再不见云豹身影。

    追魂五使中有人叹了口气。

    “是……蜃龙的幻境圆珠吗?”

    他们已然想到,千晴与苦终宗瘦喜交情很深,手中有蜃龙吐出的幻境圆珠,能够凝成幻境,真假莫辨。

    大抵是方才阿毛冲上前保护百忍宗主时,这周围的一切便成了幻觉,无论如何,此时百忍宗主脱身逃出,再也追不上了。

    想到这里,追魂五使沉默着,将手中长剑收了回去。

    “公爷,你私自帮罪仙百忍逃脱,理应受罚。请你与我们回正阳仙宗,听仙主发落。”

    千晴也收回仙剑,道:“好,我本来也没不回去。”

    追魂五使一看,千晴的身上都是紫色的毒雾,脸色苍白,而临子初也是身体颤抖,不住咳嗽。

    于是拱手作礼,道:

    “多有冒犯,请见谅。”

    有脾气暴躁些的,实在忍耐不住了,开口问道:“公爷,你为何要帮罪仙百忍?他屠戮凡人,挖去心魂,自甘堕落,成为魔修。你……你这样,不是叫白藏仙尊伤心吗?”

    千晴眯起眼睛,良久,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外公何干?别废话了。你们要怎么押送我二人?要上捆仙绳吗?”

    追魂五使面面相觑,道:“不敢。”

    五人分别站在千临二人前后左右,呈现包围之态,道:“就这样上路吧。”

    言罢,五人簇拥着千临,在浓雾之中,缓缓前行。

    有些事情,千晴没办法开口解释。

    譬如这一次,百忍宗主本便是要来正阳仙宗自首的。

    但自首前,他想再见千晴师尊凤昭明一面。

    追魂五使半途拦路,虽然也能把百忍宗主带回仙宗,可是这样一来,如何能看凤昭明最后一眼?

    之前百忍宗主百般逃脱抵抗,不愿被其他仙修捉拿,也是为了自己独自来到正阳仙宗与凤昭明再见一面而已。

    千临二人知晓百忍宗主心意,这才愿意护送他回正阳仙宗。

    可这心意若是告知别人,只会让凤昭明为难。

    届时镇秽峰守卫森严,百忍宗主便是恢复灵力,恐怕也无法登上山去。

    不如就这样。

    让人误解百忍是要逃脱,就这样,让他静静的上山,再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

    堂堂仙宗宗主,一念嗔心,落得如此地步。

    千晴叹了口气。

    他忍不住回想起当日,自己与临子初在镇秽峰、攘邪阁中,听到百忍宗主对凤昭明倾诉心意。

    百忍宗主道:

    “……只要是你,无论是做什么,也无论你地位尊低,我总是站在你这边。”

    百忍宗主对凤仙君的情谊当真是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可凤昭明对待百忍宗主呢?

    他也能无论百忍如何,总是站在他的身边吗?

    那个明公正道,刚硬不阿的仙君之首。

    他的肩上,实在是扛了太多太多。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这仙山的主人性格冷漠,年纪轻轻却又少年老成。

    他轻易不外露情绪,虽然修习的是霸道狂傲的战意道,本人却是好静修不愿与人交往的。

    久而久之,正阳仙宗仙修轻易不来镇秽峰叨扰凤昭明仙君,仙峰常年寂冷孤清,与它的主人一般,静如古水,波澜不惊。

    然而今日,镇秽峰攘邪阁外,却围满了各大仙宗修士,熙熙攘攘,所到之处,皆是人影。

    “凤仙君,当初你认为百忍不能动用灵力,皆因他被你挖去内丹,然而你将内丹还给他后,他却迟迟不能恢复原状,你便清楚他体内蕴养了剑兽族余孽。”

    “你把此事披露出来,告知常生仙主,我还道你仍是那个秉公正道的仙君之首。常生仙主命你捉拿罪仙百忍,为那一百个无辜凡人讨回公道。那一日你分明已用仙剑重伤那孽畜,为何关键时刻将他放走?”

    这些修士将攘邪阁外的大门堵得牢实,远远望来,好似许多蝇虫见到桃果,争先恐后簇拥着趴上去,表面一层水泄不通。

    清风、明月两个仙童一左一右守在攘邪阁外,阻挡试图闯入阁内的众人,焦头烂额。

    “凤仙君被仙主责罚,令其禁闭,不可出攘邪阁半步,无法会见各位,还请见谅。”

    然而两人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罪仙百忍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罪孽滔天,被他害死的凡人之中,还有我成仙之前留下的血脉。”

    “哼哼,百忍腹中的剑兽族余孽,怕就是你凤仙君的种,如此来,你与百忍的自私自利有何区别。”

    “凤昭明,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叫我辈仙修不齿。”

    清风、明月额头上有青筋暴起,真想大吼一声:“胡八道!”

    便在这时,攘邪阁内有清朗男声传来,及时断了他们。

    “清风,你与明月退下。”

    两个道童扭头望向攘邪阁高高悬挂的牌匾,道:

    “凤君,你……”

    “无妨。”

    屋内,凤昭明不卑不亢道:“常生仙主不允本君外出,却没不允旁人进来。你们让开。”

    话音甫落,门外一片寂静。

    清风、明月大是解气,从人群中钻出,道:“我家主人请各位进阁。”

    然而,众修士虽争吵不休,却无一人胆敢上前一步,推开攘邪阁大门。

    谁人不知,这位凤仙君修为强悍,是正梧洲当之无愧的“战力第一人”?

    围在外面破口大骂几句倒是算了,真要动手,谁能在他那里讨到好?

    况且无论如何,也不方便在正阳仙宗的地盘上,对这个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四尊之一的修士动手。

    清风冷笑两声,鞠躬伸手,催促道:“请,快请进。”

    “……”

    众修士嘟囔道:“今日先算了。”

    “私闯攘邪阁,有些失礼。日后请问常生仙主后,再做定夺。”

    “凤昭明,你不要得意,来日我们定要再来,替我无辜的血脉讨个公道!”

    吵闹间,围在攘邪阁外的修士终于散了。

    看着竹倒草翻、一片狼藉的镇秽峰,清风轻叹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前去敲攘邪阁的门。

    还是让凤君清净一会。

    攘邪阁内,有兽首香炉,青烟袅袅,奇香扑鼻。

    烟雾缭绕中,凤昭明只着一身月色长袍,盘膝端坐。

    他脊背挺直如竹,朱红双眉下,有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

    无论外面多么吵闹,这位仙君的表情仍旧冷静如斯,视外界如无物。

    凤昭明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坚定。

    便见仙君伸出手,一双瘦而长的手掌中,挂着一条素色的手帕。

    凤昭明双手微微抬起,而后将那条素色手帕,稳稳地系在鼻梁上,将自身双眼遮住。

    此时凤昭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双目被遮,眼不能视物。

    虽然看上去是在修行坐,然则实际上凤昭明将周身灵力都封闭住,既不吞吐灵力,也不运转周天。

    他便如凡人一般,起身浆洗衣物,整理仪容,清理棋盘,研磨笔墨,不唤仙童,反而样样亲自动手。

    凤昭明身为正阳仙宗仙君之首,是未来仙尊的种子,无缘无故做这样凡人迫于生计的举动,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凤昭明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奇诡,是以这些日子他没有叫清风明月进来,只自己一人独处。

    九百余年之前,凤昭明尚未被东昆仙主领进正阳仙宗,也是个穷苦的孤儿,这些琐事他本都是做惯了的。

    此时即便身份尊贵了近千年,再次动手,也不见生疏。

    只是目不能视后到底不太习惯,凤昭明行动缓慢,双手前伸,不断摸索。

    时不时撞上桌角,分不清方向,堂堂仙君,也会停在原地,愣上半晌。

    这样的日子,便如风暴即将来临前的宁静,透露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没过几天,攘邪阁外,复又变得喧闹起来。

    清风、明月急急忙忙上前,轻敲门后,禀告道:

    “凤仙君,门外各位仙修有要事同你商量,皆因……”

    他待要开口解释,海啸般的骂声便连绵不绝地涌了进来,将清风断。

    “凤昭明!你这逆贼,仙主本来好好的,全都给你教坏了。”

    “他协助罪仙百忍逃脱,有什么好处?定是听你唆使,才干出傻事。”

    “你是万年难遇的绝顶天才,一时糊涂,受到妖人蛊惑。”

    “你快快出来,擒拿百忍,将功赎罪。否则你一世英名,就要败在这剑兽族余孽手中了!”

    凤昭明的眼前仍然系着那条素色绢布。

    这些日子他虽目不能视,听力却愈加敏锐。

    听着门外激烈的咒骂,凤昭明落在白衣之下的手指,微不可见地蜷缩收拢。

    喃喃道:“什么……千晴他……”

    凤昭明被囚禁在镇秽峰中,不太了解峰外发生的事情,但通过门外咒骂的寥寥几语,也能听懂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譬如千晴与临子初遇见了重伤在逃的百忍,不仅替他掩护,更将他护送到擎天之柱。

    凤昭明本是静静坐在床榻上,衣袍一尘不染,一副不入尘世的仙人姿态。

    然而听到千临二人胡闹,而本应逃离此处的百忍,重新出现在擎天之柱时,凤昭明再也忍耐不住,他深深皱起眉头,心神不稳之下,呼吸也有些乱了。

    “……”

    便在这时,屋里却又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怒急的呼吸声,那是极其微弱的声响。

    这声响令凤昭明心中一惊,皆因以他的修为竟然也没发现之前屋内有何异样。

    心烦意乱下,凤昭明抬起手,将眼前遮住目光的手绢摘下。

    长时间不见天日,骤得阳光,令凤昭明皱起眉头。

    想了想,凤昭明双手合掌,而后慢慢拉开。

    一个圆形的透明结界将攘邪阁牢牢包裹住,阻挡了内外沟通的喧闹声音。

    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凤昭明方才听清那喘息声的来源。

    他顿了顿,站起身,对着角落木桌阴影处轻声道。

    “……谁?”

    浓黑的阴影缓缓挪动,隐约间似乎可以看清一丝轮廓。

    凤昭明的眼瞳猛地缩了缩。

    他又上前一步,低声问:“谁?”

    便听得一阵挪移的窸窣声,一头满身血污,遍体鳞伤的黑色云豹,迟疑着走出阴影,展露在凤昭明面前。

    那一瞬间,凤昭明的眼中有极为复杂的情绪闪过,最终化为怒意与不甘。

    这些天的隐忍与冷静仿佛过眼云烟般,凤昭明疾行而致,取下悬挂在墙上的仙剑九问。

    仙剑出鞘,发出“铮——!”声颤响,剑锋寒气逼人,是惊人的锐利。

    “……本君过,若你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再放过你。”

    “……”

    凤昭明单手持剑,剑尖向下,指向百忍。

    他想起那一日,百忍毫无抵抗之力,束手就擒。自己不仅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过百忍,更助他逃脱,实在是罪无可恕,凤昭明口气冷硬,低声道:“还不滚!”

    黑色云豹俯身向下,跪趴在地上,毛茸茸的头颅深深低下,喉咙间发出呜咽声音。

    云豹见凤昭明满脸怒容,不敢乱动,仍是趴着的姿态,双耳低贴到头顶,却抬起无神的眼,意图看向凤昭明。

    那双本应没有情绪的眼中,有隐藏得不算很好的怯意和……坚定。

    凤仙君一向极稳的手,这时好似有些握不住剑了。

    他眼中神情复杂,挣扎良久后,凤昭明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吭啷”一声,他右手松开,将仙剑九问扔到了一旁。

    “……过来。”

    凤昭明跪在地上,双手将云豹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对方。

    那头云豹跛行向前,一瘸一拐的走到凤昭明面前,越走越慢,没发现凤昭明明显的抗拒,这才钻到了他的怀里,蜷缩起身体。

    云豹受伤颇重,蜷起身体后,露出腹部一条仍未凝固的伤口。

    扑鼻的血腥味全然掩盖住了攘邪阁内的檀香,凤昭明眉头微皱,一手将云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却覆盖在那伤口上。

    灵光乍现,藏在百忍体内的金丹悠然运转,不一会儿,那云豹身体一轻,已然化为人形。

    百忍周身灵力禁锢,化为原形,乃是剑兽族天性使然。

    凤昭明无法叫他恢复灵力,但维持人形,还是能做到的。

    百忍未着寸缕,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身受重伤。

    然而他却一副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百忍侧着头,靠在凤昭明胸前,过了一会儿,他艰难的抬起手,极轻的去摸凤仙君的脸。

    那双手满是血污,颤抖不止。

    “仙……”

    百忍开口,声音沙哑,似乎是伤到了嗓子。

    他挣扎着唤:“仙儿……”

    凤昭明将他抱得紧了些,白色亵衣瞬时染上血渍。

    “……别话了。”

    “不,”百忍咽了咽,呼吸更急促了,他挣扎道:“我要,我……有话要对你讲。”

    “……”

    凤昭明任由怀里的人,用那冰冷的手指,一遍一遍,颤抖的抚摸自己的鼻梁、眉目。

    “这些天,我逃到了一座凡人求姻缘的月老庙中。那月老庙位于野岭仙峰,山脚之下。凡人认为,只要情侣以心□□,诚心诚意,跪拜月老,便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百忍的眼角有泪水滚落:“如果我的时候,听到的传是这个就好了;如果剑兽族人,信仰的是这样简单的方法就好了。那么我只要……我只要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到那里磕几个头,求求签,就能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哈哈,这般轻松,不是很好吗……”

    百忍话很慢,可凤昭明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将他搂在怀里。

    ——在剑兽族的传中,如果成功诞下爱人的子嗣,那么两人便能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分离。

    所有剑兽族的族人均对此法深信不疑,他们与凡人缔结契约,以凡人心魂为代价,诞下子嗣。

    百忍眼底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他阖上眼,长长的泪痕顺着眼角流到下颌。

    百忍的侧脸贴在凤昭明的胸膛前,湿了他的衣衫。

    直到百忍面上满是泪痕,凤昭明才抬起手,轻轻擦了擦。

    百忍喃喃道:

    “……我为什么那么蠢。”

    “我为什么相信了呢?如果我没有做那件事,在那个凡人求救时就停手该有多好。”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可是为什么……这么难……”

    百忍对凤昭明的感情,便如逆风执炬。

    欲念之人,逆风执炬,必然有烧手之患。

    “仙儿,这些年来,我在你身边,我……我是不是让你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