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不知走了多久, 直走到了后峰中的丛林深处。
那里廖无人烟, 怪树恒生,平日里无人靠近。
地面尽是突出的树根, 到处有泥潭水洼, 一不心便会被绊个跟头。
为了追上前面的人, 凤端走得很急,连连摔倒, 不一会儿就弄了满身的泥, 头上也被石头撞得鼓起了大包。
平日里,尽管凤端顽皮, 可众人看在它父亲的面子上, 对它可以是百依百顺。见到豹受伤了, 定会嘘寒问暖,绝没有像尔月这样不闻不问、埋头向前,好似着急赶路,想要尽快离豹远些似的。
“妈的, 妈的!”
四周只有野鸟哀叫的空旷声音, 什么都是凤端不熟悉的。
陌生的环境里,豹心中害怕, 眼中有大滴的泪珠滚来滚去。
它大声嗷叫,向前一扑, 狂奔猛追, 算追上尔月。
着急之下,凤端脚下不稳, 踩着一堆腐叶,呲溜一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这一下实在是摔得结结实实,凤端七荤八素,被一根突出的树根挂在半空中,半晌反应不过来。
它满身是泥,喉咙间不能自已的发出恐惧、疼痛的抽泣声。
“妈的!妈……妈!呜呜……呜呜……”
凤端挂在空中,像是风干的腊肠,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它放声大哭了起来。
下一瞬,那个无论如何也不回头的冷漠身影,出现在凤端面前。
他用双手托住豹腋下,将它从树根中抱了出来,放在地上。
眼中难以遏制地闪过一丝柔情。
“你哭什么?”
豹不会话,蜷在地上,只大滴大滴的落泪。
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没有一处干净的皮毛,头上肿着大包,也不知道还有哪里疼痛。
尔月抬头四望,犹豫了片刻。
总算找到了个清净点的地方,这里应该没有人会靠近……
嘭!
只听得一声云雾升腾的炸裂声响,吓得豹跳了起来。
下一瞬,一头比豹大上几十倍的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凤端身边。
那云豹犹如山峦一般大,四肢矫健,眼神冰冷。
尽管气息截然不同,可这云豹与豹模样极为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凤端惊呆了,眼泪挂在眼角不敢淌下。
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大豹,凤端莫名觉得极其熟悉、想要接近。
于是豹抽抽噎噎的缓缓上前几步,将圆润肥胖的身体靠在云豹叠起的前肢边上。
“你哭什么?”
尔月低下头颅,靠近豹耳边,轻吼一声。
低沉的兽吼响起,分明是兽语,可凤端头一次有“听懂在讲什么了”的感觉,仿佛它本就应该用这种言语沟通一般。
“嗷。”
也不知道为什么,凤端就是知道,这人能听懂自己在什么。
你……你都不理我。
“嗷。”
他们都不和我玩。
没有人陪我。
我真的……好寂寞哦。
长久以来浓厚的寂寞之情,在尔月面前一股脑倾泻而出,豹紧紧依偎在大豹身边,嗷嗷叫了起来,一边嚎哭,一边喋喋诉。
冰冷的兽瞳细若针尖,低头看着紧贴在自己身边的豹。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尔月缓缓的低下头,对着豹后颈的皮毛,舔了一口。
如前文所,云豹舔噬力量惊人。
兽形的云豹甚至能将仙人大腿骨的肉舔下。
豹本来趴在地上,被这一舔之力,直接舔得悬空站了起来。
呲溜——
肮脏的豹很快被舔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连它还没来得及流下的眼泪也被大豹舔了过去。
凤端趴在大豹的前爪中央,看着他与自己完全一样的爪子,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幼心灵上,因为与其他孩完全不同而扎下的刺,登时冰消瓦解。
凤端心里暖烘烘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了它,让它觉得舒服极了。
就是身后的大豹不停的舔试,让凤端头皮发紧,好像要被舔掉一层毛一样。
正阳仙宗,望晴峰。
此处乃是望我族族主,望我千晴的寝宫。
峰上宫殿,雄伟壮观,美轮美奂。
仙山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似仙家平常宁静。
远远望去,又有无数黑色的点,在宫殿附近穿梭飞行。
原来这些黑点,是望晴峰上的仙童侍女。他们手中托着无数仙果琼浆,供给前来参加大典的宾客食用。
不错,今日乃是望我千晴与临子初举行成亲大典的日子,四洲宾客相聚于此,同来庆贺望两位新人喜结良缘。
宫殿前,两位修士身着红色礼服,上绣金丝仙兽图案,其中凤凰十九,麒麟十五,白虎二九,威仪端庄。头戴连理枝钗,嵌有夺目明珠。
这两人赫然便是今日的主角,望我千晴与临子初了。
他二人身高相仿,容貌也是一般的清秀俊美,同穿合体礼服,头佩明珠,有龙目大,散发着逼人的灵光。珍贵也便罢了,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两颗明珠大一致,浑圆无俦,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这两颗明珠乃是大乘修士飞升后遗落于世的元丹。
大乘修士何等稀少,纵览正梧洲万万年历史,能得上名字的,也不过是百余人罢了,是以这两颗明珠,当真十足的珍奇。
由此可见,望我尊族不愧是正梧洲第一名门贵族,宗主婚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稀世珍宝。
他们对族主的成婚大典极为看重,花费重金,对日后千晴的道侣出手也毫不含糊。
“恭喜啊,恭喜!”
有两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年轻修士,走到千临二人面前,拱手作礼。
乃是苦终宗的新晋一番队长许望闻,与他的副队闻人韶。
闻人韶摸了摸自己上唇的胡子,上下量千临二人后,嬉笑道:“我早看出来,你们两个有一腿。喂,千晴,在冻森荒原的时候,我算不算是你们两个的媒人?”
千晴笑着:“自然算,所以今日不敢不请你来喝喜酒。”
“算你明白。”
许望闻自觉闻人韶话不太得体,于是垂下手,轻轻握住闻人韶手腕,示意他在这种场合应当收敛。
闻人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斜斜的笑容,道:“好吧,先由得你得意两天。再过不久,便该轮到我请你们喝喜酒了……”
许望闻双眼微微睁大,露出愕然的神情,显然没想过闻人韶会这样的话。
这些年来,他们一起用尽各种方法,治疗许望闻的病心。
最后终于得到一把“连心锁”,此后两人只要距离不超过十丈,许望闻的心脏便不会疼痛。
如今许望闻病情好转,闻人韶便有了举行大典的想法。
可是这件事,从未向许望闻透露过。
乍一听到,许望闻心脏用力跳了两下,他转过头,愣愣地看着闻人韶。
闻人韶反手握住许望闻的手腕,笑着凑近他的脸庞,啾的亲了一口。
许望闻的脸颊登时涨得通红:“闻人!……你、你怎可如此,在外堕落宗门脸面,让人看笑话。”
“我亲我老婆,谁敢看笑话?”闻人韶一把将许望闻揽在怀里,笑嘻嘻道:“我就不信,千晴你晚上不这样亲临子初……”
眼看闻人韶越越无礼,许望闻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话。
同时将一个古朴的木匣,递给千临二人身边的道童。
口中道:“恭贺你二人喜结连理,贺礼,不成敬意。”
言罢,牵着闻人韶的手,将他拖进宫殿。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闻人絮叨:“喂,你把我的胡子弄乱了,快给我整理一下!”
“……”
临子初看了看仙童手中的木匣,对千晴轻声道:“这匣中装有昆仑寒玉之精,二人有心了,日后可多结交招揽。”
“嗯。他们两个也是知根知底的人了,我有分寸。”
两人正在低语,又听门外仙童唱礼道:
“恭请潦极洲东陵仙宗门下道友!携贺礼九茎聚宝金芝九朵,云表之露千斤,银瓮游火鼎一只!”
仙童礼罢,便有修士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金芝乃是一种只生长在潦极洲的稀奇植物,十分娇贵难养,入药有奇效。即便是在潦极洲,这一万朵金芝中方才有一朵聚宝金芝;而一万朵聚宝金芝中,方才有一朵九茎聚宝金芝。
此时东陵仙宗凑足九朵,谐音为“久”,更是显示了一番诚挚祝贺的心意。
至于云表之露,则是一种珍贵的药材,滴在游火鼎中烧炼,千斤云表之露可炼出云露丹十枚。
当年束忠仙君被柯婪奕魔头废了筋脉,宗门便是用大量云露丹替束忠仙君恢复部分生机,只可惜云表之露采摘不易,时至今日束忠仙君仍需十枚云露丹,方能完全康复为当年的巅峰状态。
此时东陵仙宗借花献佛,释放了极大的善意,颇有诚心。
是以仙童唱礼之后,千晴与临子初快走两步,上前迎接潦极洲众位道友。
这一次东陵仙宗共来了弟子百数,领头的是早已熟识的毕须赢仙君。
这位仙君不冷不热地朝千临二人笑了笑,道声:“恭喜!”
后便走到凤昭明面前,握住他的手,道:“昭明兄,恭喜你高升仙尊之位啊!听你又收了一位弟子。不知能否唤出来,叫弟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叫古板固执的凤昭明仙尊,破例收了千晴之外的第二个入门弟子呀?”
凤昭明一身红袍似火,眉目冷清,听到毕须赢喋喋不休的言语,轻描淡写道:
“多谢。”
闭口不提任何有关新弟子尔月之事。
毕须赢仙君与凤昭明交道多年,深知此人寡言少语的性格特点,他丝毫不以为然,四处张望道:“你新收的弟子呢?”
凤昭明沉默半晌,垂下眼帘,道:“徒身体抱恙。”
“什么?这样的场合都不让他见识一下,开阔眼界吗?”
“嗯。”
毕须赢追问良久,总共只得到了凤昭明不足十个字的回答,鼻子都气歪了,他“哼”了一声,不好发作,于是甩袖离开,暗想便容你躲过今天一次。
内心深处却有些怀疑,觉得这凤昭明,对新收的弟子尔月,未免保护得太过严实了。
在毕须赢身后进来的,则是他的弟子朱昌鹏、黄鹤、瘦喜。
千晴眉开眼笑的凑了上来,拍了拍瘦喜的肩膀,对黄鹤:“不错,潦极洲的水米,把瘦喜养得高了,又壮了,看来应该改名叫胖喜才对。黄鹤,你做饭的手艺很不错啊!”
黄鹤抱剑侧身,对着千晴不屑一顾道:“金丹修士便可辟谷,我怎么会亲自下厨,千晴你是脑子坏了吧?”
千晴笑了笑,并没有同他吵架。
他当然知道金丹修士可以辟谷,瘦喜如今状态大好,必然非凡间米肉调养,而是用更珍贵的修行资源调养成的。
黄鹤与瘦喜与演武会相识,彼此倾心。
黄鹤为瘦喜付出颇多,更是不远万里自潦极洲搬迁,来到正梧洲苦终宗。
只可惜黄鹤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虽然强行忍耐,却仍是日渐消瘦,到最后甚至有了性命危险。
至此瘦喜便与千临二人告别,同道侣踏上了去往潦极洲的道路,谁想他对潦极洲气候十分适应,反而比在故乡长胖了些。
瘦喜牵住黄鹤的手,道:“恭喜你二人喜结连理,千晴,有了道侣后便不要再那样惹是生非啦。日后有少庄主看顾着你,我很放心。有空时去东陵仙宗找我二人,我们必定扫榻相迎。”
“那还用?”
临子初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站在黄鹤与瘦喜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朱昌鹏临走前,鼓起勇气,抬眼看了看。
便见千晴与临子初耳语交谈,亲热无间。
他不由想起当年冻森荒原中,与自己大出手、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样的炙热,耀眼,令人愤怒,却也深刻。
至于自己做出演武会上紫珩刀插家族旗这样的丑事,被师尊训斥责罚。
当时不顾一切,那般冲动,也是因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令人奇怪的无端愤怒。
愤怒千晴身为望我尊族家主,却没有出席开幕仪式。那样渴望的期盼落空,令年轻的朱昌鹏无法自控,做出丑事。
现如今……
朱昌鹏眼底有落寞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最后看了千临二人一眼,转身离去,拂去心底残存的沙砾。
罢了,罢了。
东陵仙宗门下弟子依次进入望晴峰。
千晴同临子初道:“咦,这一次没有见到毕须赢仙君的宝贝弟子。那个脸白白的,趾高气扬的白脸,叫什么来着……”
临子初凑到千晴耳边,轻声提醒:“薄奚尘城。”
“不错,薄奚尘城。他跑到哪里去了?”
“薄奚尘城与楼风随道友交好,不定会同徜空洲空柳仙宗修士一同前来。”
恰好在这时,仙童高声唱礼。
“恭请徜空洲空柳仙宗门下道友!携贺礼腾黄神马两匹,冥神海域九色白鹿两头!”
这声唱礼,自然又引来了轰动。
四洲中正道代表的仙宗门派,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腾黄神马万年难寻,此时居然被空柳仙宗找到了两匹。
冥神海域乃是散修赤练老祖的地盘,他性格孤僻,很是排外,能从他手中夺来两头九色白鹿,也真亏了空柳仙宗了。
空柳仙宗带来贺礼成双成对,又符合千晴御兽大道之路,比起东陵仙宗,更多添加三分体贴。
空柳仙宗的领头修士,乃是一个手执折扇的青年修士。
他相貌温和,天生一张笑脸,令人无端想要亲近。
赫然便是空柳仙宗的北霖仙君。
北霖仙君将折扇捏在指间,未言先笑:“恭喜,恭喜!千晴,子初,你们两个天作之合,如今结为伴侣,仙君很替你们高兴。唉,我的徒儿若是能有你们两个一半的好运气,本君便能少操些心。”
千临二人早已发觉,这一次空柳仙宗领队只有北霖仙君一人,楼风随不见踪影,更别提先前便没见到的薄奚尘城了。
临子初与楼风随因棋而得君子之交,见北霖仙君满脸愁色,开口询问:“风随师兄何在?”
北霖仙君叹道:“风随一向与尘城交好,平日里亲密的好似穿一条裤子。可演武会后,尘城便再也没来找过风随。尘城飞升之前,乃是天潢贵胄,拥有凡人中的皇家血脉。听闻前些日子尘城凡俗皇族受到外来侵略,死伤惨重。薄奚尘城毅然回族,大战中不幸失去联系,至今仍不知他的下落。”
临子初愕然:“薄奚尘城身为修士,怎么反而会被凡人伤到?”
北霖仙君摇了摇头,道:“这里有修士插手,侵略皇族,本身便是报复行为。徒风随闻信后,急忙赶往潦极洲寻找尘城下落,至今未归。”
到这里,北霖仙君从怀中抽出一张信,递给临子初。
他道:“这是风随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临子初将神识探到宣纸中,楼风随干净隽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千晴,子初,你二人两情相悦,结为伴侣,实是天大的好事。得此佳人道侣,作为友人,心中也替你等喜慰。
只可惜今日不能来到你二人大典现场,此为风随人生一大憾事。
……我做了一件错事。只可惜,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当年意气不肯倾,流光欺人忽蹉跎。
我一定要去寻他。
只是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风随茫然亲笔。”
临子初微叹一声,将信递给千晴。
千晴看过,也是一声叹息,他拉住临子初的手,道:“沧舒,你风随师兄会找到薄奚尘城吗?”
“……会。”
“为何?”
临子初握着千晴的手紧了紧。
“……换位处之,如果我是薄奚尘城,你是风随师兄,即便是身受重伤,我想我也一定不舍得让你找我这么久。”
千晴嘿嘿低笑,忽然反应过来,嘟囔两句:“不对,不对。薄奚尘城这个垃圾,盛气凌人,很讨人厌。即便是对待风随师兄,又哪里有你对我这样好的?”
临子初微微一笑,低下了头,没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