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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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月凉如水,月光晕开在云层间。

    冷翊蒹背靠在床头,双臂环抱着双膝。将脑袋埋在了膝盖里,沉默不语。

    冷翊蒹时刻提醒着自己, 并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玄缱心甘情愿的交出“梅花钉”。

    可冷翊蒹一想到墨羽的下场,便不忍心再让玄缱也跟着受同样的罪。

    冷翊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为何当初墨羽从身体里掏出梅花钉后,会连着整个身体一起消失掉?

    那墨羽后来究竟如何了?是生是死?或者是去了哪儿?

    如今冷翊蒹虽贵为稷国的公主, 可冷翊蒹发现自己一点实权也没有。

    宫中大事务皆由大祭司做主, 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软禁在深宫内的金丝雀一样。

    除了整日山珍海味,鲛绡绫罗的供着,冷翊蒹出不了这深宫厚墙。

    前几日, 朱华被责罚一事对冷翊蒹影响很大。连着好些天,冷翊蒹都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冷翊蒹觉得自己很没用, 连贴身侍婢也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华被得浑身鲜血淋漓, 让人给抬了回来。

    为了这事, 冷翊蒹这几日都没有搭理过玄缱。总是将殿门紧闭, 不让玄缱入内。

    玄缱碰了几次壁后, 碍于面子, 也就不再去凤凝殿了。

    只是冷翊蒹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 会误把玄缱当做了沈寒。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好在俩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否则冷翊蒹定会分不清。

    刚到亥时, 玄缱便收起了手里的奏折,撇下一众宫婢侍卫,只身前往凤凝殿。

    玄缱夜观天象,知道亥时会有一场大雨,琥珀色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凤凝殿门口守着两个掌灯的宫婢,见大祭司来了,纷纷俯身行礼,恭声着问安。

    “大祭司,万安。”

    “下去吧。”玄缱广袖一挥,面无表情的看向殿门口,冷冷着道。

    “喏。”宫婢们再次躬身行礼,低着头退下。

    冷翊蒹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纤细的白玉手指轻轻撩开了罗帐,微微探出身子看向了殿门口。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碧玉见状,立马迈着步子来到了床沿边,恭声着询问。

    “没什么。”冷翊蒹收回了手,抬头看着碧玉微笑着道,“你也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喏。”碧玉恭敬着俯身行礼,转身退下。

    朱华的伤势还未痊愈,冷翊蒹不许朱华太过劳累,让其好生卧床修养,还特意派了几个宫婢伺候在侧。

    碧玉是大祭司身边的人,做事精细认真,为人不善言辞。所以,这些日子都是由碧玉贴身伺候着冷翊蒹。

    不知为何,冷翊蒹明明和朱华也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很熟悉似的,自然也亲近些。

    所以冷翊蒹还是不太习惯碧玉在身边伺候,心里好些话不出口。再加上碧玉这人不太爱讲话,也不似朱华那般活泼。

    “嘎吱”一声,殿门被开,紧接着殿门外传来一阵对话声。

    “大祭司,万安。”

    “公主睡下了吗?”

    “回大祭司,公主殿下刚睡下。”

    “嗯,你下去吧。”

    “喏。”

    不多时,窗外开始下起了夜雨。

    雨珠顺着赤色琉璃瓦滚落在了玉阶上,清脆的雨滴声传进冷翊蒹的耳朵里。

    冷翊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雨珠,不由眉头微皱,内心生出一丝担忧。

    那人走了吗?

    突然,“轰隆”一声雷电声炸裂开来,划破漆黑的苍穹。

    冷翊蒹一个挺从床上坐起身来,坐在床沿边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急匆匆的朝着殿门口走去。

    双手推开了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白衣的玄缱,正孤身一人站在雨雾中。

    此刻的玄缱未戴白玉冠,披散着一头及腰的青丝。白色长袍已被雨水湿,白鹿皮短靴也不可避免的湿了一大片。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上,发尖开始滴嗒起了水珠。

    整个人宛如一朵傲骨的白色莲花,长身而立在雨雾中,一动不动。

    高高在上,只手便可扭转整个稷国运势的大祭司,何曾这般作践过自己。

    “你为什么还不走!”冷翊蒹冲着雨雾中的玄缱喊了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

    “蒹儿终于肯见为师了。”玄缱的嘴角微勾着,唇边顿时绽放出一个欣慰的浅笑,眼神痴痴的看着冷翊蒹。

    雨雾声太大,几乎淹没了玄缱的声音,唇边的那个浅笑却久久未散去。

    “你喜欢淋雨,对吧。”冷翊蒹不知为何,竟没由来一阵怒火,“那你就淋个够好了!”

    冷翊蒹一个转身,“砰”的一声将殿门给狠狠关了过去。

    冷翊蒹并没有离开,而是整个人背靠在了木门上,不时透过门上的雕花镂空望向了殿门外。

    雨势越来越大,大雨磅礴得迷了人的视线,雨雾中那个白色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冷翊蒹终究心软下来,一个转身,双手再次推开了殿门。

    ...........

    凤凝殿内,熠熠烛光将一众奢靡的金器影子拉长,紫铜炉内的熏香盘旋而上,将殿内烘得香芬四溢。

    玄缱站在屏风后面,伸展着双臂,由着宫婢伺候着自己更衣。

    不多时,玄缱穿着一身素白的亵衣,外披一件月牙白的长袍,缓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宫婢双手端着一杯泡好的桂花蜜茶,双膝跪地,将白瓷杯举过头顶,“大祭司,请用茶。”

    白瓷杯不时飘出香甜的桂花气息,水面上飘着几粒盛开来的桂花,茶水泛着浅浅的金黄色。

    “下去吧。”玄缱接过宫婢手中的白瓷杯,低垂着眉眼,放在唇边喝了一口。

    “喏。”宫婢俯身着地行礼,转身退下。

    冷翊蒹坐在床沿边,眼神不时落在玄缱的身上,想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蒹儿有何事想问为师?”玄缱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抬眼看向了冷翊蒹。

    “没....没有。”冷翊蒹连忙收回了视线,一个侧身,抬脚上了沉香木大床。

    “我准备睡觉了,你回去吧。”冷翊蒹一边着一边躺了下去,拉过一旁的罗衾盖在了身上。

    “蒹儿不生为师的气了吧?”玄缱嘴角挂着柔和的浅笑,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

    “嗯。”冷翊蒹轻声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睡姿。侧过身去,轻轻闭上了眼眸。

    冷翊蒹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日朱华并没有挨够二十板子。

    且朱华的伤势之所以能好的这么快,也是因为服了玄缱亲自开的药方的缘故,约莫再休息十余天便可彻底痊愈。

    如此想来,至少这人知道迷途知返,并未一错再错。

    “蒹儿,可是想知道那戏.....”玄缱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继续道,“墨羽的下落?”

    冷翊蒹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眸,拧眉不语,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如果蒹儿想知道,为师可以告诉你。”玄缱嘴角虽挂着微笑,内心却交织着不甘和失落。

    “你认识墨羽?!”冷翊蒹一个翻身坐起身来,一双手挑开了罗帐。

    微微探着身子看向了玄缱,一脸的不可置信。

    “当然。”玄缱嘴角溢出一个略显邪气的笑容,“普天之下,没有为师不知之事,也没有为师不识之人。”

    “那墨羽她.....是生是死?”冷翊蒹的双眸瞬间变得湿润,强忍着几近夺眶而出的眼泪,“现在究竟在哪儿?”

    “蒹儿很在乎她吗?”玄缱的脸色瞬间变的阴冷,起身步步朝着冷翊蒹走近。待近了床边,方才停下脚步,“同你师傅相比,蒹儿更在乎谁的性命?如若她俩之间只能选一人独活。”

    “蒹儿会想要谁生?亦想要谁死?”玄缱居高临下的盯着冷翊蒹,眸子里泛着渗人的阴邪之气,继续咄咄逼问。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冷翊蒹害怕的往后退了退,眼泪“啪嗒”一声掉落,“你到底是谁?!”

    “为师是这大稷国的大祭司,蒹儿还未记住嘛。”玄缱轻笑一声,微微扬着眼尾看着冷翊蒹,“蒹儿如若想知道墨羽的下落,那就得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冷翊蒹蹙眉,疑惑的看着玄缱。

    “不许再对为师耍脾气,乖乖的和为师成亲。”玄缱想了想,又补充着道,“为师提出的一切要求要尽量满足。当然,为师不会让蒹儿做太过分的事。这点,蒹儿大可以放心。”

    “.........”冷翊蒹开始动摇,轻咬着下唇。

    “如若蒹儿答应为师,新婚当日,为师定将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知蒹儿。”

    “好!”冷翊蒹一双杏眼瞪着玄缱,一字一句着道,“我答应你。”

    冷翊蒹知道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己是摆脱不了和这人成亲的命运。

    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先答应她的条件,待套出了墨羽的下落后再反悔也不迟。

    况且,冷翊蒹还得想法子完成任务,也不好和这人闹得太僵。

    “既然蒹儿已答应为师。”玄缱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浅笑,微微抬了一下双臂,“那就从此刻开始吧。”

    “哗啦”一声,月牙白披风顺势掉落在了地上,堆落在了玄缱的脚边。

    “你.....你要做什么?!”冷翊蒹双手护着胸口,警惕的看着玄缱。

    “当然是陪蒹儿共寝。”玄缱俯身向着冷翊蒹探去,微勾着嘴角,凑到耳边诱声着言。

    摇曳的烛光映在玄缱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连同左眼眼尾的泪痣也变得妖冶起来。

    一头半湿的青丝披散在后背上,些许发丝垂落在胸前,将素白亵衣湿了些许,烙下若隐若现的湿润轮廓,诱得人血脉欲涨。

    冷翊蒹再次被逼到了角落,终究无路可退,只能睁大一双杏眼瞪着玄缱,用眼神威胁,“你不准再过来了!”

    “蒹儿,乖。”玄缱冲着冷翊蒹伸出手,轻勾了两下手指,语气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过来为师这儿。”

    冷翊蒹从未见过这人如此温柔的模样,仿佛此刻眼前的人不是那暴虐的玄缱,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傅。

    “师傅.....”冷翊蒹心里想着什么,这一恍惚,便脱口而出。

    不单如此,冷翊蒹还鬼使神差的移动了两下膝盖,向玄缱靠近了些。

    冷翊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做,或许是夜雨太大,乱了人心,迷了心智。

    玄缱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浅笑,伸开双臂,将冷翊蒹一把揽进了怀里。

    “蒹儿,莫怕。”玄缱感受到了怀里人的挣扎,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线抚慰着道,“让为师好好抱抱你。”

    玄缱对着冷翊蒹的耳侧吞吐着湿润的热气,惹得冷翊蒹的心跳骤然加速。

    骨戒分明的纤细手指轻抚过冷翊蒹的蝴蝶骨,宛如在安抚一只随时都能炸毛的狸猫。指腹顺势上移,最后落在了对方右耳后侧的安眠穴上。

    冷翊蒹的身子突然绷紧,连着右耳后侧的整根经脉也稍微突出了些,在玄缱怀里挣扎了两下,却再次被玄缱禁锢住。

    “蒹儿最近睡眠可是不大好?”玄缱一边着,一边用指腹轻按着冷翊蒹右耳后侧的安眠穴。

    玄缱手指的力道不轻不重,不缓不急,舒适得让人放下了戒备之心。

    “嗯。”冷翊蒹半眯着一双如墨般的漆黑眸子,将下巴顺势搁在了玄缱的肩膀上,用鼻音应了一声,微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冷翊蒹微微偏着脑袋,由着玄缱按着自己的安眠穴,最后渐渐地阖上了双眸。

    玄缱没有食言,就这样安静的抱着冷翊蒹,指腹轻柔的按着对方右耳后侧的安眠穴,直到听到怀里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方才将怀里人平放在了床上,自己也跟着侧身而卧,一头青丝散落在了枕侧。

    玄缱只手撑着脑袋,半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静静的看着冷翊蒹。眼眶逐渐变得湿润,琥珀色瞳孔布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啪嗒”一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泛红的眼眶中滚落。

    “蒹儿,为师定要娶你,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玄缱伸手轻轻拂过冷翊蒹的脸蒹,指尖最后落在那诱人的唇珠上。

    殿外雷雨大作,雨势越来越大,宛如银河倒泻。

    疾风不时鼓动起雪白的鲛绡罗帐,旖旎飘逸。

    殿内紫铜炉内的熏香已被疾风给吹灭了,独留一室烘暖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