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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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祭司回到皇宫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召集百官们商议有关新修梯田的相关事宜。

    以哪个郡县为先例来修建梯田?派何人督工?

    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必须逐一先想好应对的法子,从长计议。

    早朝从辰时开始,议了近两个多时辰依旧未退朝。

    玄缱一身繁复奢华的月牙白朝服端坐在镏金龙椅上,只手撑着脑袋, 一副极为不耐烦的模样, 眸子里泛着瘆人的冷冽之色。

    “吵够了没有?”玄缱拧眉,凤眼透过垂落在眼前的玉旒睥睨着众大臣们, 微微扬起眼尾。

    声音清冷,带着君王的一惯威严。

    此话一出, 原本吵闹的太和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左丞相。”玄缱垂下托着脑袋的手, 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左丞相身上。

    “老丞在。”左丞相一身靛蓝色朝服站在百官们的最前面,听到自己被点到名字, 手持白玉板站到了殿中央。

    “你对修梯田的看法?”玄缱一双凤眼看着左丞相,等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开口。

    “老臣十分赞同修梯田一事。”左丞相对着大祭司俯身作揖, 毕恭毕敬着道。

    玄缱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道光亮, 蹙眉不解的看着左丞相, 心下一阵疑惑。

    “那左丞相心里可有合适的督工人选?”玄缱故作漫不经心着道, 其实心里早已有了定夺。

    “禀大祭司。”左丞相直了直佝偻着的脊背, 这才开口道, “老臣无能, 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赵侍郎。”玄缱的目光转移到了人群中的户部侍郎身上,淡然着道,“你觉得该由谁来担当这督工人选?”

    “回禀大祭司。”户部侍郎从百官中站出身来, 双手持着白玉板,先是对着大祭司作揖行礼,然后恭敬着回答,“臣觉得这新修梯田一事本就属于农田水渠修建一类事宜,理应交给工部,交由鹿司空负责。”

    赵侍郎的有理有据,心里却着算盘,这烫手山芋可千万别落到了户部手中。

    从表面上看这“梯田督工”是个肥差,但以大祭司的一惯作为来看,如若将事情办砸了,定会项上人头不保。

    玄缱一听,整个脸色沉了下来,嘴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鹿司空。”玄缱缓缓抬起垂着的眉眼,视线径直落在了鹿司空的身上,“你觉着呢?”

    “回大祭司。”鹿司空双手持白玉板,站到了太和殿的正中央,“臣也觉得这修梯田一事理应交由我工部,可是......”

    玄缱的眸子里瞬间泛起一丝寒意,冷言道,“可是什么?”

    “禀大祭司。”鹿司空言辞凿凿着道,“南方的水患虽得到了缓解,但后续事宜众多。臣虽有心揽下‘梯田督工’一职,恐也无分丨身之术,不能胜任。”

    “罢了,散朝。”玄缱一个拂袖起身,垂落在眼前的十二旒发出清脆的珠串响声。

    踩着白色鹿皮短靴下了玉阶,头也没回的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恭送大祭司!”百官们纷纷躬身行礼,恭敬着朗声道。

    出了太和殿,玄缱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宫,亦没有去冷翊蒹的凤凝殿,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午时,凤凝殿。

    冷翊蒹一袭翠绿色长袍坐在桌前,单手托腮,手肘支在饭桌上。低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一大桌的美味珍馐,又抬头看向了门口。

    “朱华,大祭司下早朝了吗?”冷翊蒹抬头,看向身边一身粉色宫装的朱华。

    “回公主殿下,大祭司刚下了早朝。”碧玉一边替凤翊公主盛着血燕粥,一边柔声解道,“这会儿又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冷翊蒹微微蹙眉,接过朱华双手奉上的玉勺,“那她吃饭了吗?”

    “未用膳。”

    “那.....”冷翊蒹顿了顿,继续问道,“大祭司的午膳会有专人送去御书房的,对吧?”

    “大祭司不吩咐,奴婢们不敢擅自做主。”

    “........”冷翊蒹一听,眉头蹙得更紧了,将手里的玉勺重新放回了白玉碗中。

    “公主殿下,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朱华瞧得仔细,心翼翼的柔声询问,“奴婢这就让御膳房的人重做。”

    “没有,没有!”冷翊蒹对着朱华连连摆手,眸子突然一亮,“对了,有食盒吗?”

    “有的。”朱华点了点头,柔声回答,“公主殿下您稍等,奴婢这就叫人将食盒取来。”

    御书房内,玄缱安静的端坐在书案前。仍穿着今日早朝那一身繁复朝服,冕冠也仍旧规规矩矩的戴在头顶正中央。

    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握着一支吸饱墨的毛笔,书案前平铺着一张牛皮地图。

    地图上简单的绘制出了稷国的山峦走势,以及河流分布情况。

    玄缱眉头微拧,聚精会神的注视着眼前的地图,笔尖不知该落在何处。

    看得太过专注,连冷翊蒹什么时候来的都未曾发觉。

    “蒹儿,你怎么来了?”玄缱一抬头,便看到正站在书房中央的冷翊蒹。

    脸上的阴郁表情瞬间去了一大半,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溢出一个柔和的浅笑。

    “给你送午饭。”冷翊蒹将手里的食盒举到了眼前,冲着玄缱噘了噘嘴,故作生气着道,“知道你勤奋刻苦,可也不能连午饭都不吃吧。”

    玄缱不作声,唇边的笑意更甚。起身走到冷翊蒹的面前,双手接过食盒交到一旁的宫婢手中。

    玄缱牵起冷翊蒹的双手,用指尖细细磨挲着对方细滑白嫩的手背,“蒹儿用午膳了吗?”

    “吃了一点。”

    “那蒹儿陪为师一同用午膳,可好?”

    “嗯,好。”

    玄缱牵着冷翊蒹的手径直来到靠窗下的矮木桌前,俩人倚窗相对而坐。

    宫婢们已将食盒中的饭菜全部摆在了桌上,并为主子们布好菜式,这才躬身退下。

    “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忙?”冷翊蒹一边替玄缱夹着菜,一边问道,“在忙什么呀?”

    “修梯田一事。”玄缱用筷子夹起冷翊蒹放到自己碗里的虾仁,的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玄缱微微点了点下巴,待将嘴里的虾仁吞咽下去后,这才开口回答,“这‘梯田督工’一职没人肯担任。工部和户部那两只老狐狸互相推来推去,都不肯揽下差事。”

    “为什么这督工竟没人肯担任?”

    “因为这督工一职表面上看着是个肥差,还可趁机捞油水。”玄缱用勺子舀了一勺血燕粥,低头喝了一口,不慌不忙着道,“实则又苦又累,如若办不好的话。”

    “办不好会怎样?”冷翊蒹又用筷子给玄缱夹了一个虾仁,语气中难掩焦急之色。

    “一个字——死。”玄缱云淡风轻着言,似乎这样的事于己而言很是寻常。

    “你!”冷翊蒹瞪大杏眼看着玄缱,半响挤出几个字,“你这也太霸道了!”

    “蒹儿有所不知。”玄缱放下手中的玉勺,耐着性子解释,“为师已想好,如若此次新修梯田一事得以顺利展开,定会大大赏赐督工之人。相反,也是会罚的。”

    “既有重赏就有重罚,两者要相互制衡。”

    “玄缱,你的意思我懂。”冷翊蒹大着胆子出自己的想法,“可你这动不动就要人性命,未免也罚得太重了。”

    “罚得很重吗?”玄缱停下手里夹菜的动作,抬眼看着冷翊蒹,疑惑着道。

    “当然。”冷翊蒹叹口气,继续道,“你自己想想,还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的。”

    “命都没了,拿再多的钱财田产傍身又有什么用?”

    玄缱不再作声,微拧着眉宇,认真思考着冷翊蒹的话。

    自从玄缱掌控朝政以来,这十年间一向严法苛政。既重赏也重罚,旁人性命在玄缱看来不过区区蝼蚁。

    “蒹儿的话,为师记下了。”玄缱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沉了下来,用筷子夹了一块鳕鱼放进冷翊蒹的碗里,“来,蒹儿,尝尝这鱼。”

    “嗯,好。”冷翊蒹拿起一旁的筷子,将碗里的鳕鱼夹了起来,送到唇边咬了一口。

    冷翊蒹刚才一心想着给玄缱送饭来了,并没有来得及吃饭。此刻也是饿了,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用过午膳后,玄缱邀冷翊蒹留在御书房内,并虚心向冷翊蒹请教有关修梯田的相关事宜。

    两人一同坐在鎏金龙椅上,书案前铺平着稷国的地图。

    “蒹儿,你觉得这两个郡该选哪一个?”玄缱手握着毛笔,将笔尖落于地图上的“荥芳郡”和“汝辰郡”之间。

    “我看看。”冷翊蒹目光专注的看着地图上的两个郡县,认真思索。

    两大郡县相隔甚远,一个位于西北部,一个位于西南部。但都有着相同的特点,那就是土壤贫瘠或多山地丘陵,耕地不足整个郡县所占地的五分之一。

    “这荥芳郡是不是很多黄土?”冷翊蒹低头看了一眼“荥芳郡”的地理位置,再抬头看着玄缱确认着问道。

    “嗯,对。”玄缱点了点下巴,了然着道。

    “这荥芳郡位于西北部,土壤以黄土居多。黄土虽也能耕种,但因其土质疏松,透水性强的缘故,并不适宜修建梯田。”冷翊蒹低垂着好看的眉眼,指尖落在地图上的“荥芳郡”上,“相较之下,这汝辰郡就好太多了。”

    “从地势上看,这汝辰郡多以山地丘陵为主,土壤且多为红土。”冷翊蒹雪白纤细的指尖从地图上的“荥芳郡”移到了“汝辰郡”上,细心解释着道,“红土的含水率较高,可种植的农作物很是可关。最适合的就是种植水稻,当然还可种植茶树和甘蔗;再者汝辰郡多以丘陵地形为主,凡坡度大于25℃的地方可种植树木和果树,比如杉木和柑桔类,于25℃的坡地就可修建梯田,用来种植水稻。”

    “蒹儿这些年学会的东西可真多。”玄缱单手托腮侧身看着冷翊蒹,嘴角挂着欣慰的浅笑。

    “这些年?”冷翊蒹敏锐的察觉出玄缱的话中意,皱眉看着玄缱问道。

    玄缱很满意俩人如今的相处模式,不愿旧事重提。装作没听见一般,继续用柔情蜜意的眼神看着冷翊蒹。

    一个拂袖起身,玄缱将冷翊蒹压在了龙椅上。

    再一个低头凑近,霸道的吻便落在了冷翊蒹的唇瓣上,灵巧的舌尖轻易撬开了对方的牙关。

    “哗啦”一声,书案上的毛笔和地图纷纷应声落地。

    局促的空间使得冷翊蒹极难为情,脸颊一阵发烫,连着耳根也泛起了一丝绯红之色。

    “玄缱.....别这样.....”冷翊蒹被吻得浑身瘫软,用尽所有力气,终于将玄缱给推开。

    “蒹儿。”玄缱双手撑在龙椅上,琥珀色的眸子里泛起一层薄薄水雾,望着身下的冷翊蒹轻唤了一声。

    “嗯?”冷翊蒹抬眼望着身上的玄缱,胸口剧烈起伏着,如羽翼般浓密的睫毛已在不觉间变得湿润。

    “为师晚上去蒹儿寝宫,可好?”玄缱再次俯身压在了冷翊蒹的身上,气吐幽兰着道。

    “好。”冷翊蒹轻咬着下唇,鬼使神差的点了点下巴。

    玄缱欣喜万分,嘴角扬起一抹欢喜的浅笑。

    “那我先回去了。”冷翊蒹用力推开了玄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领口和广袖,这才朝着殿门口走去。

    玄缱也跟着直起身子,长身而立站在龙椅旁。双手举过头顶,将歪掉的冕冠给取了下来,随手搁在了书案上,目光一直停留在冷翊蒹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