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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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 一匹单骑越过重重壁垒,直奔皇宫而去。

    楚襄本就因为楚钧擅自返回王都而大发雷霆, 如今又听闻他连闯六道宫禁冲入内苑, 当即震怒不已,刚准备命禁军把他拿下, 岂料他已来到了玄清宫前。

    “皇兄!求您帮我救救筝儿!”

    楚钧跪在殿外, 尘霜满面,鬓发凌乱, 苍青色的锦袍上到处都是猩红的血迹,令人心惊, 楚襄见状微微一凛, 再次定睛看去, 他怀中还抱了个人,虽然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但从身体轮廓还是能看出来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这是端木筝?

    楚襄心里过电一般闪过许多事情, 不过都暂且压了下去,面对着濒临崩溃边缘的楚钧,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救人。

    “流胤,去把所有太医都召来。”

    “是,陛下。”

    流胤几个腾挪就没了人影, 剩下的宫女太监纷纷围了过来,点灯的点灯,引路的引路,和楚钧一起将端木筝安置在了不远的飞鸾殿。

    太医们的速度很快, 不消片刻就来到了殿前,向楚襄行过礼之后便匆匆进去了。今夜恰巧是陆明蕊当值,她一人在前,手提药箱,步履沉稳,樱色裙摆在灯下泛起一阵涟漪,很快又没入了起伏摆荡的帘影之中。

    行至榻前,宫女掀起曳地幔帐,她朝里面看了一眼,心脏不由得猛跳了几下。

    宁王果真是回来了,就抱着端木筝坐在那儿,昔日冷面无情的一个人现在竟然慌得手都在抖,端木筝嘴角那一缕血痕擦了半天才擦掉,她看了都觉得难受。

    一切都瞒不住了。

    可是陆明蕊很快又意识到不对,既然他们是从庙里过来的,怎么岳凌兮不在?她今天不是还跟自己她一个人去就行了么?

    陆明蕊心中疑虑重重,却也没时间弄清楚了,放下药箱就准备替端木筝把脉,孰料楚钧动都不动,像是痴了一般,陆明蕊不得已,只好沉着嗓子喊了一声:“王爷,您放下夫人,让下官看一看。”

    这几句话直冲耳帘,楚钧微微一震,像是清醒了,旋即心翼翼地放下端木筝让到了一边,目光却一直缠在她身上,未曾远离。

    陆明蕊暗自叹了口气,将两指覆于端木筝腕间,片刻之后忽然起身,将其他几位老太医让到了榻前。他们医术卓绝,一见到端木筝的模样心里就有了数,只是碍于宁王在前不好直接把话死,便走到一旁商量去了,陆明蕊心里清楚,是商量也不过是看看用什么方法能拖一下,毕竟蛊虫这种东西根本无药可解。

    总而言之,大限将至。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端木筝的情况了,所以这个结论最终还是要由她跟楚钧,于是她让几位老太医先行退下,然后双手交叠,面向楚钧行了个正正经经的官礼。

    “王爷。”

    楚钧听出声音不对,蓦然转过头望向她,冰眸之中竟现出一丝恐惧,她于心不忍,却还是哑着嗓子把话完了。

    “夫人恐怕……恐怕就在今晚了,王爷好生与她告别罢。”

    “不!不可能!”楚钧倏地站起身来,神色一片骇乱,“你把他们都叫进来,肯定还有办法的!”

    刚刚落足外间的楚襄听见他狂乱的呼喝声,心头顿时一沉,旋即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几名老太医,谁知他们皆是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连可以尝试的办法都不曾提出,楚襄明白,端木筝大抵是熬不过今晚了。

    “流胤,进去候着。”他偏过头,低声下达了命令,“若是情况不对,就把他架出来。”

    流胤点头,悄无声息地进去了。

    里面还在僵持,楚钧处于暴怒之中,陆明蕊低头不语,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了,床榻上忽然传来一个低弱的声音。

    “夫君……”

    楚钧身躯一震,猛地回过头去,发现端木筝竟然醒了,苍白的菱唇微微上弯,绽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他心痛如绞,立刻大步回到榻前将她拥入怀中,低唤道:“筝儿?你醒了?”

    端木筝目中一片清明,似乎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静静地凝视他片刻,然后伸手抚上了他的侧脸,枯瘦的手掌被青须扎得刺痛也不觉,依然固执地贴在上面,楚钧怕她受累,连忙捧住了她的手,却听见她轻问道:“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累了吧?”

    楚钧忍住心酸,哑声道:“为夫不累。”

    “骗人。”端木筝难得露出了女儿的娇态,柔柔一笑,继而又呼出一口浊气,“可我好开心你能回来。”

    这种口吻令楚钧一阵心惊肉跳,脸色也跟着变了。

    “筝儿,为夫在这你不会有事的,知道吗?”

    她脸上始终盈着浅浅的笑,却没有接他的话,反而主动提起了两人心中那个久久没有解开的结:“夫君,我不是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是不能要。”

    “好,为夫知道了。”楚钧抚摸着她脸颊,眸中一片狂乱,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什么了,“你休息一下好不好?不要太多的话,等会儿太医就来给你看病了。”

    端木筝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怕还不就来不及了。”

    “你胡什么——”

    楚钧神色大变,话还没完就被端木筝轻轻地掩住了唇,尔后便听见她道:“夫君,我是明月楼派来刺杀你的刺客,从任务执行之日开始我身体里就被种下了蛊毒,这三年来我一直瞒着你,也一直在努力延缓毒发,是因为我爱你,想陪伴你一生一世。”

    “筝儿……”

    若换作平时,她的表白一定会令他欣喜若狂,可眼下却化作铺天盖地的恐惧,将他缓缓淹没,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力抱紧她。

    “可我没想到我这样的身体也能怀上孩子……”端木筝的声音饱含苦涩,还有数不尽的愧疚和无奈,“我真的好想留住他,留住我们的孩子,夫君,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楚钧见她面色渐渐发暗,慌忙将她按进怀里安抚道:“为夫怎会怪你?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你莫要多想。”

    端木筝没有吭声。

    楚钧唯恐她泄了心神就这么去了,便不停地跟她着话,声音微微发颤:“之前是为夫不对,为夫不该凶你、赶你走,你原谅为夫好不好?等你把病治好了,为夫也卸了这身战袍,陪你踏遍山川大河,王府和霍家再也不会横亘在我们中间,到时你想生几个孩子都好,为夫都依你。”

    他拉拉杂杂地了一大堆,怀中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感觉不对,急急拉开距离一看,几乎目眦欲裂。

    “筝儿!”

    端木筝不知何时阖上了双眼,血珠正从眼角一点一滴地往外渗,化作血泪滑落双腮,同时,她的鼻腔和耳朵亦开始涌出鲜红,宛如流之不尽的长河,逐渐洇湿了楚钧的衣袖。楚钧疯了似地擦拭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那张素净的脸就在他眼前一点点灰败,然后失去生息。

    “筝儿,你看着我!别睡过去!”

    楚钧字句哀恸至极,响彻大殿,然而心爱的人却再也听不进只言片语,在他怀中一分一寸地软了下去,七窍还在不停地流出鲜血,每一滴都像是凌迟在他心上,教他痛到窒息。

    陆明蕊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了端木筝的手腕,又在头顶施下数针,终归无力回天,只得低声劝道:“王爷,您把夫人放平,让她舒舒服服地走吧……”

    “她没死!她刚才还在跟我讲话!”

    楚钧疯狂地大吼,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刚才只是回光返照之相,还越发抱紧了端木筝,半点儿不肯松手。潜伏在暗处的流胤见他已经濒临癫狂,突然闪身上前,一个手刀劈在了他颈后,他顿时失去了意识。

    殿内忽然一片死寂。

    楚襄远远地站在门口,不必看也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情形,沉痛地闭了闭眼,随后转过头对薛逢春:“去把修仪叫来,让她送端木筝最后一程罢。”

    薛逢春弓着身子去了,没过多久却又折了回来,咚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修仪……修仪不在宫中……”

    “你什么?”

    楚襄骤然回身,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再次浮现出来,思路贯通的一刹那,他浑身血液瞬间倒流,一股深浓的恐惧感从心田升起,似要把他卷入深渊。

    兮兮!

    楚襄疾步踏出殿内,扬声唤来了内廷禁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给朕立刻封锁王都所有的出口,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禁军高声呼应,旋即迅速离去,犹如奔腾的流水般冲向了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城外某条不知名的废弃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飞速行驶中,车里坐着一男一女,分别位于两个对角上,像是刻意隔开那么远的距离。

    正是拓跋桀和岳凌兮。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已经离王都很远了,岳凌兮不知他走的是哪条路,一路都紧抿着粉唇不话,拓跋桀见状不由得沉沉地笑开了。

    “现在才期盼你的情郎来救你,是不是晚了点?”

    岳凌兮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最好保证母蛊已经送进宫了,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放心罢,我会让人掐着点送过去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的特别重,岳凌兮感受到了其中的恶意却毫无办法,只期望能够顺利救回端木筝的命,她便再无所求了。

    想到这,岳凌兮侧首望向了窗外,在漫天星光的照耀下悄然闭上了眼睛。

    姐姐,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作者有话要:  莫名其妙进入了网审,然后就没法修改了,作者就一直瞪着眼睛坐在这里等到现在,已经气哭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