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午, 苏末一进顾停云的家中, 便进入了大扫除似的收拾节奏, 从用口袋包那一堆堆的二次元宅女收藏物开始。

    到底, 苏末也是个二次元死宅，对这种东西虽没有多大的喜爱, 却多少有几分尊重, 收起来也比较温柔, 看起来容易碰坏的, 都尽量用盒子塞上棉花去装——毕竟都是钱。

    而那些、同人本，以及各类软周边, 则找了七个大纸箱才装好。

    光是这些, 就已经折腾了好一会儿。

    顾停云一直在边上帮忙, 她的体质明显比苏末要好很多, 包好的口袋、箱子, 不管重的轻的，全被她搬去了客厅。

    书房收拾好的时候, 已是下午三点过。

    苏末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恰被顾停云听入了耳, 场面一度有几分尴尬。

    “墨姐姐来时没吃午饭？”顾停云一想到苏末空着肚子在这里帮她收拾“家当”, 眼中便不禁多出几分愧疚。

    “飞机上有吃点……”苏末话音未落, 便见顾停云一边叫着“我给你做！”一边跑去了厨房。

    苏末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其实她不怎么有感觉, 可肚子偏要叫，她拦也拦不住。

    不过这么多年来，有人要为自己做东西吃, 这还真是第一次呢。

    “墨姐姐！你喜欢吃什么啊？”厨房远远传来了顾停云的声音。

    苏末想也没想，便开头应道：“什么都行，我不挑。”

    一点不挑是假的，但自家媳妇做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挑的。

    苏末下意识跟去厨房看了一眼，见顾停云有模有样的开始洗菜切菜，大有提前做一顿丰盛晚餐的架势，不禁探头进去，问了句：“需要我帮忙吗？”

    “我来就好，墨姐姐你休息！”顾停云的语气十分倔强。

    这顿饭，她可是想了好久，一直想做给苏末吃的，食材都是今早去买的新鲜的，肯定要自己好好表现一番！

    苏末听了，想到自己在厨房里笨手笨脚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执着于进厨房添乱，转身走回卧室，继续收拾起这只在视频中见过几面的陌生房间里。

    收拾的过程中，苏末发现这间卧室的床下是老式中空不带柜门的，两块床板掀开，下面便是一个很大的储物空间。

    她将被褥床垫全都掀到了一侧，废了好大力气，从床位搬开了一块床板，看见里面杂七杂八放了许多东西。酒水、用不到的电器、拖鞋、鞋垫、不知装了什么的大盒子，靠外一点的地方，还有许多卷纸、抽纸、老旧印纸……

    这些……应该不用收拾带走吧？

    苏末忽然有点头大。

    就在她想把床板合上之时，忽看见很里面似乎有一本相册，不由一愣，鬼使神差地伸长了手，费力将其拿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本相册。

    她将其翻开，只见每一章相片的背面都用圆珠笔写着当时的年份，以及拍照时的简单缘由。

    她看见了“顾停云”的爸爸妈妈，看见了“顾停云”从到大的变化。

    那个灵魂被人取代的现代姑娘，应是真的去往了另一个世界，替顾停云完成了接下来的人生，而从相册来看，“她”曾有过一个富裕而又温暖的家庭，只是所有的美好记忆似都停止在了“她”十六岁那年。

    相册中，最后的一张相片是一家人外出旅游的一章合照，再往后，只有一张白纸。

    白纸上，只写了一行字：“我从医院醒来，他们走了，没有带上我，这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

    ……

    苏末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原来，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也是一个没有家人，独自生活的孩子，难怪这么久都无人问寻。

    苏末想了想，将相册轻轻放入了正收拾着的包裹里。

    她想，不管那个孩子是否再也回不来，属于她的记忆，应该得到尊重，而不是留在一个即将被遗忘的房屋之中。

    苏末正想起身，却发现脚底板和腿都麻得惊人，手机没带在边上，也不知自己到底蹲在这里看这个相册看了多久。

    她扶着床弯身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腿脚恢复了知觉，这才将床板轻轻合上，把今晚还得将就一下的床重新铺好。

    她呼了一口重气，缓缓走到床头柜边，目标明确地拿起了顾停云的手机。

    她试着点亮了手机屏幕，发现这个手机并没有屏保密码，便点开短信和支付宝看了一圈最近几个月的入账明细，大概了解了“顾停云”之前的资金来源基本是房租、商铺与车位出租。

    看来，“她”亲人离开前确实为她留下了不少，若不出意外，不肆意挥霍，稍加简单的理财，那些不动产应足够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姑娘离开这个世界前记账的本子，最好是能在不惊扰到旁人的情况下，找到那些租客的信息，以及查到顾停云名下所有不动产都位于什么地方。

    苏末这般想着，厨房忽然飘来诱人的香气，引得那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一声。

    她起身伸了伸肩腰，似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控制不住双脚的扔下地上的大包包，又一次朝厨房走去。

    电饭煲里正煮着饭，厨房中那场电炉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菜。

    凑上前一看，香菇肉片、虎皮青椒、酸辣土豆丝、油煎茄子……还有顾停云此刻正在用芹菜土豆洋葱等等配料炒香辣虾，边上还热着一锅蛋花丝瓜汤……

    苏末彻底看呆了。

    她就只是在卧室里走了会儿神，这一桌“全家人过年”似的大餐都快做好了。

    她又一次开始怀疑，所谓同居，到底是她把顾停云带回家照顾，还是把顾停云带回家照顾她？

    顾停云见苏末进来了，连忙道：“墨姐姐！饭马上好了！很快就能开始吃！你要饿了，先吃点菜吧！”

    苏末瞬间转身跑出厨房，在客厅书房都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被自己丢掉的手机，而后脚步难得轻盈的蹦了回来。走到桌边以各个角度拍了一下桌上的菜，又走到顾停云边上，把锅里的香辣虾和边上的丝瓜汤也拍了下来。

    而后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等顾停云把什么都弄好上桌，又整体照了一次。

    最后，她点开【秀恩爱死得快】的群，挑了几张角度最过分的发出去。

    照片发了一会儿，群里毫无反应，八成还在渣游戏。

    她拿起筷子的那一瞬间，越想越觉得不秀一下浑身难受，于是又点开微博，把刚才发群里的那几张，一张不少的发了出去。

    一时间，许多粉丝见了，都缓缓出了一个，或是一行“？”。

    ——在？为什么这个点防毒？

    ——一个人吃得完？

    ——看到图片的一瞬间：“我什么时候关注过美食博主？”看到ID的一瞬间：“不对，这好像是一个游戏博主？？？”

    ——号被盗了？

    ——墨姐四点过就吃晚饭？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点的外卖﹁_﹁

    苏末见了，又转发一次，这次艾特上了顾停云，只简单了句：“女朋友给我做的晚餐。”

    接下来的内容，自是残忍交由被虐到的单身狗去自行意会了。

    苏末心情大好地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在顾停云期待的注视下开始一一品尝桌上的菜。

    吃着吃着，她忽然湿了眼眶。

    顾停云一下急了起来，眼中满是惶恐与自责：“是……是很难吃吗？”

    这些，都是她在网上搜的菜谱，她自己早已做过许多次，也亲自试吃过，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难道，自己与墨姐姐的口味差异那么大吗……

    苏末连忙摇了摇头，红着眼抹了一把泪，咽下了嘴里的菜，道：“对不起，我……我就只是忽然想起，真的……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人为我做饭做菜，和我一起吃过东西了。”

    她只是忽然想起那本旧相册，想起自己也曾有过家人，想起奶奶还在的时候，想起曾经那些一回家就能吃上热乎饭的年月……

    只是，不知不觉间，奶奶已经走很久很久，而她也已经没有一个家很久很久了。

    逢年过节，她能收到的祝福很多，若是感觉孤独，不管是上着游戏，还是开个直播，都会有不少人陪着。

    可那种家的感觉，是那些隔着网线的陪伴所给予不了的。

    虽然不愿承认，可她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

    二十九岁，如果有家人，肯定已经是一个被催婚催到头皮发麻的年纪了。

    原来她独自浑噩了那么多年，努力坚强独立，藏下所有的孤独与脆弱，将自己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天天着全世界的人都不如自己可靠——到最后，心底却还是向往着一个家。

    如果不曾遇见一个对的人，她应该会独自坚强一生。

    可如今，只是那么一顿饭，便轻而易举，将她心里那么多年才竖起的高墙，瞬间击碎。

    她终于发现，她可能，真的只是一个不再年轻的孩子。

    “对不起，我可能……”她忽然不知怎么了，止不住地有些哽咽，“不太会照顾人，这么多年，我也只是一个人在浑浑噩噩的生活……”

    多年后，苏末再想起那日，只记得自己当时想笑笑不出来，明明觉得很丢人，却还是止不住觉得鼻眼酸涩，只能十分些尴尬地从顾停云手里接过纸巾，不停擦着不争气的眼泪。

    而在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她听见那个本该比她更加无助的孩子，开口轻声对她。

    “没事的，以后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