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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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音事先把锅灶刷了三遍,全程一个人动手, 一点儿荤腥也没沾, 仿荤菜色香味俱全,这顿饭金珠吃得非常舒心。

    这两年应酬多起来, 进了饭店虽点的是素菜,可过程没这么素, 味道也没这么好。

    “林姐这手艺杠杠的,不去开饭店浪费了。”

    鸭蛋咽下嘴里的饭, 急忙插嘴道:“我妈就想开饭店呢, 这几天都在找铺子。”他也希望妈妈能把饭店开起来, 就不用去市里当保姆。

    他已经意识到钱的重要性,生怕妈妈挣不到钱又回王家。

    陶偷偷看了老板一眼, 心:开饭店还不容易?老板手里吃不完的米吃不完的油,一年光原料成本就能替她省出一套房子钱来。

    然而, 金珠却面色平淡, 不置可否。

    陶心里着急, 老板不会是没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机会吧?老板要对林姐没意思他不信。几次见面, 他都乱了一贯节奏。以前觉着林姐配不上老板,可几次接触下来, 为人处事都很拿得上台面。女人嘛,读那么多书干嘛!

    后来又遗憾她有老公和孩子,老板不可能觊觎有夫之妇。可自从上次知道她已经做了六年寡妇……你鳏我寡,这不绝配嘛!

    正想着,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准确来是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黑色大砖头。

    “陶叔叔的大哥大!有声音嘞!”鸭蛋一个健步冲过来, 抱起沉重的黑砖头,不知道该按哪儿,手指胡乱摸索。

    张春花吓得大气不敢喘,生怕孙子把人按坏摔坏,刚才悄悄问过陶,这部“大哥大”可是两万四千多块钱买的,把向家五口拆了卖掉也买不起啊!

    陶却觉着稀疏平常,男娃都有好奇心嘛,“按这个,按一下,对,这就接起来了。”

    鸭蛋把“砖头”放耳旁,吓得“哎哟”一声扔回陶怀里,“里头有人话!”

    林凤音好笑,上次电话已经给他听过了,怎么还是这么大惊怪。

    连金老板也忍俊不禁。

    “喂!什么,听不清,大点儿声!”

    陶把天线拔了又缩,缩了又拔,一连在院里换了几个位置,也听不清里头声音。

    林凤音赶紧提醒道:“我们家这儿信号不好,要不去县政府门口试试?”

    鸭蛋和红花忙拉着陶的手带他去,县政府离这儿不远,走路四五分钟就能到。

    张春花被孙子扔“大哥大”的举动吓得心慌胸闷,一想到出个好歹就是两三万的东西,愈发坐不住,忙也追出去了。向老爷子被邻居叫去帮磨菜刀,屋里只剩两个人。

    林凤音把残羹冷炙收起来,屋里沉默着,尴尬极了,只能没话找话,“金老板家是哪儿的?”

    “书城。”

    “那是个好地方,省城呢,气候也比这边好。听一年四季跟春天一样,到处开满鲜花,是真的吗?”

    “嗯。”

    林凤音一梗,继续另一个话题:“金老板来高峰市多久了?”

    “五年。”

    “那挺久的,怪不得口音都成我们这边的了。”

    “嗯。”

    “我们这边饮食口味比较重,还吃得惯吧?”

    “嗯。”

    “红星县比市区还重,无辣不欢,以前我在市里就吃不惯,一顿不吃辣椒只觉这饭跟没吃似的……适应了好长时间。”

    “嗯。”

    林凤音:“……”

    行,不话尴尬,话更尴尬。

    男人静静地坐了会儿,没有这把夜莺似的声音,空气也安静下来,他略微有点遗憾。

    可他也不是善于主动搭讪的人,思来想去问出句:“没去过?”

    林凤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n多个问题之前的省城,“还没呢,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张雪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着傲气大吹特吹,书城就是时髦、潮流、美丽的代名词,甚至连空气都是清甜的。可惜她上辈子活到三十五岁也没去过,双脚所到之处最远就是高峰市,真正的“井底之蛙”。

    男人不知道她怎么忽然神色暗淡下来,看向她明显不如以前纤细的手指,“真想开饭店?”

    林凤音苦笑,她最想做的还是服装生意,不用烟熏火燎早起贪黑,还能每天看着一屋子时髦漂亮的新衣服,哪个女人不喜欢?可服装生意她没进货渠道,而且靠天吃饭,开饭馆是靠手艺吃饭,饿不死。

    金珠又开始敲手指,“开饭店不理想。”

    “怎么?”林凤音满眼希冀看向他,心底里相信第一代暴发户的眼光和商业嗅觉。

    “人少店多。”

    “不少呀,隔壁嫂子家开的利民饭店,每天都是坐不下的客人,晚上忙到十点多还有客人上门。”

    金珠摇头,这家店他知道,早几年就开了。关键林家是从国营饭店手里接过来的,挂着国营的牌子,就有现成的客户。没人的技术经验和客户基础,一来就想跟人比?

    不现实。

    况且,红星县经济不怎么样,有钱上饭店的横竖就那几家人,纵能做出珍馐佳肴,没客人能撑几天?

    他在红星县的粮油店,每个月销售额是附近八个县区里垫底的,这足以证明当地民众在饮食这一块上的消费水平。

    林凤音被他泼了冷水,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居然想当然的想跟黄美芬竞争,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为过。她相信他不是危言耸听,也不会幸灾乐祸,忙问道:“那您觉得我做点什么好?”

    您……金珠嘴角抽搐。

    “我们条件您也知道,不瞒您,手里也没钱,本钱太高的做不了,难度太大的也做不了……”

    她每一样,金珠跟着点下头,“想做什么?”

    “服装。”林凤音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又为难道:“只知道南方能进货,但具体城市,具体地点,找谁拿……没有熟人带着,拿货价格也不便宜。”

    1991年,不是2011年。

    金珠“嗯”一声,看着院墙出神。他当年刚从朱家净身出户也是这般,不知道能做什么,听人当倒儿爷挣钱,他跟着人倒过塑料制品、红糖、水果糖,但因为不认识人,吃了不少亏,欠下一屁股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卖油的,跟着人学了几天,自己试着做了几次,这才把生意做起来。

    这世上从不缺能吃苦愿意吃苦的人,只怕苦头吃尽最后还是进不了门。

    “准备一下,下星期我找人带你去。”

    “啊?”

    金珠皱眉,“我找人带你入门。”

    林凤音被狂喜冲得半天回不过神,“那……那可真太好了。”但随即,她又忐忑不安,这么大的恩情她该如何报答?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跟林老板顶多算“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怎么会愿意卖这么大个人情?

    金珠被她看得略不自在,轻咳一声,“我膝下空虚,如果你们同意的话……”

    话未完,短短的时间里林凤音脑袋转了几十个弯,立马迫不及待应下:“行,让他爷爷奶奶看个黄道吉日,认您做干爹。”

    金珠:“……”生平第一次,他被人堵得不出话。

    林凤音人老成精,知道给儿子认个干爹,有钱的干爹,就是给他找座靠山。不图金老板在物质上帮衬鸭蛋,因为她有自信自个儿以后也不会差,只是孩子没有父亲,很多事情她作为母亲不好,要真十万火急,她一个人计短,有个见过世面的干爹,就是多个商量的人。

    “金老板,您看能不能再麻烦您个事儿?”

    金珠挑眉,示意她。

    “红花跟鸭蛋一样,她也……能不能……我怕孩子多想……厚此薄彼。”生怕他觉着自己贪心,林凤音急忙解释:“我们不会经常麻烦您的,您有时间来吃个饭,教导他们几句就行,真的。”

    金珠只觉有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脸色黑得难看。

    “您要觉着不合适的话,就算了。”到时候她怎么解释弟弟有干爹,红花却没干爹?

    要认就姐弟俩都认,不认就谁也别认。

    “给鸭蛋红花认干爹可是好事儿,不知道我们老向家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哎哟明天我就得上庙里感谢菩萨!”张春花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不知躲在哪儿,听了多少。

    “哎呀凤音,还傻着干嘛,快把红糖水烧上,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他们回来就认。”张春花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比自个儿认干爹还高兴。

    林凤音却高兴不起来,看向男人。

    “改天吧,我今儿没给他们准备见面礼。”

    林凤音心头一喜,“他们”,那就是红花也能认了。“好好好,不着急啊,一定要挑个好日子。”一面给婆婆使眼色,让她别瞎掺和。

    正着,陶气喘吁吁跑进来,“老板,阿山出事了。”

    金珠脸色还算正常,“怎么?”

    “去福建路上出了车祸,还在抢救。”

    金珠腮帮子咬紧,“去福建?”

    “有人在那边看见妙然,他急忙忙赶过去,山路太急,车子直接掉下……”

    金珠脸色又黑又白,被中和成了青灰,拿上钥匙就去开车,陶忙不迭跟林凤音声招呼,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车屁股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啊这么着急,认干爹的事还作不作数?”

    “不行,鸭蛋妈明天去问问,把干爹认下,我这心才能落回肚子。”

    “听见没,发什么呆呢?”

    林凤音从凳子下捡起一个黑色的皮夹,被婆婆烦得头皮发麻,连忙回房了。

    很明显,这是金老板的皮夹,晚饭时让鸭蛋去买饮料,她见过。果然,里头是他的黑白身份证,金珠,1961年12月生人,样貌比实际年龄历经风霜多了。

    忽然,夹层里掉出一张纸片。

    准确来是一张半寸的黑白照,婴儿坐在木制婴儿床里,圆溜溜的大眼睛,肥嘟嘟的双颊,头戴虎头帽,开裆裤里兜着一块尿布。

    从照片四周的毛边判断,他应该是经常看的。

    林凤音觉着,这孩子的眉眼,似曾相识。

    她前几年一直在城里,也确实见过不少孩,不确定是在哪儿见过,还是因为是他的孩子或者亲戚,所以面熟?

    照片背面,是一排的钢笔字——金妙然,1981年5月18日生,1985年5月17日走失。

    怪不得,他这么喜欢孩子,但凡涉及孩子的事,他都格外上心。一心茹素也是为这女孩积福吧?

    林凤音突然觉着,男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硬,他的内心比谁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