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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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话定要掷地有声,因此,长房的人少不得依照顾岩陌之前的辞出行。

    顾岩陌走到父母身边,低声安抚了几句。

    三老爷、三夫人明显踏实下来,反过头来催促岩陌和晚渔快些出门,免得二房的女眷跟晚渔找后账。

    于是,一刻钟之后,顾岩陌和傅晚渔共乘一辆马车出了门。

    傅晚渔端详着顾岩陌,玩味地笑了,“你之所以帮我,是因为临颖公主吧?”

    顾岩陌嗯了一声。如果二老太爷没拿临颖事,他不会有火气,也就不会二老太爷的脸。

    傅晚渔又问他:“你怎么看临颖公主?”

    顾岩陌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不善,语气凉凉的:“今日,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提及临颖公主。”

    傅晚渔也不恼,笑得微眯了大眼睛,“知道了。”心里已有所发现:让顾岩陌炸毛很容易,把前一世的自己拎出来就行。她得承认,自己很不厚道,居然觉得这种事很有趣。

    顾岩陌找出一册书来看。

    傅晚渔倚着大迎枕,敛目养神。其实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五脏六腑时不时地这儿疼那儿疼,但这些疼痛,比起前世承受过的病痛,足可忽略。

    绿萝通禀之后,手脚麻利地上了马车,拎着一个食盒,“夫人命人给三少爷、三少夫人准备的水果、点心。”语毕开食盒,取出几碟子点心和苹果、蜜桔,安置好了,下车而去。

    傅晚渔见苹果该是那种又甜又脆的,就拿起一个,用手掰开,随手递向顾岩陌,“吃苹果。”

    顾岩陌先是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半个苹果,之后,视线缓缓到了她面上,不言不语地审视着。

    傅晚渔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吃不吃?”

    顾岩陌不理她,仍是看着她。

    没来由的,傅晚渔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儿发毛,便没好气了,咕哝道:“这是什么毛病?”完把那半个苹果放回荷叶形果盘里,吃留给自己的那半个。

    顾岩陌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傅晚渔吃了两口苹果,心头一动,隐约明白了:这个一点儿也不斯文的吃苹果的习惯,是她前世惯有的。

    在军中的时候,水果虽然是稀罕的东西,但皇长子那里不缺,经常派人给她送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和顾岩陌、穆怀远吃喝都在一起。

    此刻很明显,他又想起临颖公主了。

    思及此,傅晚渔就觉得,这种事非但无趣,还会给她带来困扰:日后在他面前,要避免前世固有的那些好的坏的习惯,不然,他认为她有意学临颖公主怎么办?再在心里嗤笑她东施效颦怎么办?

    傅晚渔看向顾岩陌,见他仍在看着自己,目光却有些恍惚。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饶是这样一个大男人,也无法时时控制心绪。

    胡思乱想着,苹果就失了之前的甘美。这个习惯来不及改了,她也没有浪费吃食的习惯,垂了眼睑,默默吃完。

    顾岩陌的确是不自觉地出神了,思绪飘出去很远。

    临颖有很多习惯,比如吃苹果不喜欢削皮,喜欢掰开来与人分吃一个;

    用饭的时候偶尔席地而坐,捧着大海碗西里呼噜吃饭的样子很是可爱。穆怀远取笑过她一阵,后来才知道,她有胃疼的毛病,身形蜷缩着能好受一点儿;

    胃不疼的时候,她就会犯边吃饭边看书看公文的坏习惯,他数落过她几次,没用,什么这样吃饭才香。

    ……

    以为根本不会记得的微末事,原来只是没有人无意间提醒。

    原来一直铭记于心。

    他回过神来,看清楚眼前人,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错转了视线。

    傅晚渔知道,三少爷今日又气儿不顺了,便不与他话,不给自己添堵,到了别院,带着随行的丫鬟到后园看景致、晒太阳。

    顾岩陌带了两名管事过来,在书房处理家门内外一些事,午间与她各吃各的,至未时回府。

    .

    上午,金殿之上,兵部刘侍郎联合两名兵部堂官弹劾大老爷徇私枉法、玩忽职守、苛刻手足。

    前两条长篇累牍,义正言辞,却有捕风捉影之嫌;末一条看起来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却是不争的事实。

    刘侍郎是故意这样做的。

    四皇子听得皇帝起,便压不住火气,斥责上折子弹劾的三个人居心叵测、污蔑忠臣,请皇帝治他们的罪。

    皇帝原本只想询问几句、大事化,见四皇子如此,思量的反倒多了。

    他想起凌淑妃、四皇子与顾家的亲戚关系,又想起不肯为朝廷效力闲居家中的顾岩陌,连带的就又想起爱女临颖曾与顾岩陌同在南疆征战的过往。

    天妒红颜。他最为宠爱的女儿,为何在如花的年纪离开?这不公平。

    凌淑妃、四皇子,可曾真心实意地善待过临颖?

    他记得临颖跟他提过,顾岩陌与傅晚渔的婚事,算是她撮合的。

    他当时笑问,怎么有闲情管那种闲事。

    她就笑盈盈地,积点儿阴德。

    一句话,把他的眼泪出来了。

    过度的思念、悲恸,已经让皇帝有些魔怔了,凡事都会下意识地联系到临颖,从而怜惜一些人、迁怒一些人。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克制不住,也不想克制。

    他重新看了一遍刘侍郎的折子,注意的是提及顾家的那些话。

    刘侍郎,顾家族里的事,常年由顾家二老太爷做主,这些年顾家先后主持中馈的人,也是二房老夫人和大夫人。他不明白,长房嫡出的子嗣为何要事事听从二房的安排。

    皇帝怒了:是临颖撮合之下,傅晚渔才嫁给顾岩陌,她嫁过去,是否也要被顾家二房压制?顾家这是没规矩,还是在临颖的脸?

    皇帝将奏折摔在龙书案上,怒斥四皇子:“谁给你的胆子在朕面前胡八道的?滚出去!”

    四皇子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磕头,退出殿外。

    随后,皇帝揪住顾府的家事不放,诘问大老爷顾琛。

    顾琛所能辩解的,只是长房敬重二老太爷、二老夫人,甘愿让两位长辈事事做主。

    皇帝冷笑,“别人知晓长幼之别,你们怎么就不知晓?那根本是蹬鼻子上脸!顾岩陌那个没正形的,到底是甘愿游手好闲,还是你们二房不准他为国效力?”这样着,已然笃定,是以,手重重地拍在龙书案上,“混账东西!临颖都由衷认可的悍将,竟被你们这般委屈。着实可恶!”

    垂首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冯季常的头垂得更低,心想我就知道,皇上发作人已经是万变不离其宗,来去,总要与临颖公主扯上关系。

    顾琛已然胆寒,再不敢言语,只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皇帝终归是存了几分理智,没由着性子宣泄怒火。迟早要用顾岩陌,他不能让顾家旁的人太狼狈。是以,他:“回家去给你伯父丁忧吧,朕不想再看到你。”

    顾琛听了,面无人色。

    .

    大老爷的长子顾言誉如今是翰林院修撰,消息传出,他就懵了,午间急匆匆赶回家中,将父亲被皇帝发作的事情告知家人,末了道:“父亲正在与刘大人交接公务。”左侍郎被免了职务,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右侍郎。

    二房立时乱成了一锅粥。

    大夫人第一反应是:“那个乌鸦嘴!她简直是个丧门星!”傅晚渔咒了二房两次,眼下,真就应验了。

    二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大夫人一眼,“闭嘴!”

    大夫人身形一僵,踉跄着后退一步,想到夫君被撵回了家,不由悲从中来,带着哭腔问道:“娘,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杜氏也是满心惶惑,“皇上是什么意思?怎么让我公公回家丁忧?这样的话,相公的差事……”

    “给我滚!”二老夫人怒斥道。都怪这婆媳两个,为了一点点做衣物能昧下的银钱,去招惹傅晚渔,才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没错,她认定这件事与傅晚渔有关。

    杜氏没滚,愣在了原地。二老夫人从没这样疾言厉色地呵斥过她。

    而此刻的二老太爷,面色煞白,已经呆住了。他想不明白,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念及傅晚渔早间放下的话,不由想着,是她用的手段,还是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顾言誉、顾岩哲痛定思痛,站在一起商量之后,迟疑地望向大夫人。

    终于,顾言誉出声道:“娘,您和父亲赶紧搬出正房吧,今日起,就让三婶主持中馈。这样的话,过一段时间,自然能堵住悠悠之口,父亲的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好!我这就搬!”大夫人急匆匆出门去安排。比起夫君的前程,她主持中馈的蝇头利又算得了什么?

    .

    在别院的顾岩陌、傅晚渔几乎是同时得到了消息。

    傅晚渔唇畔绽出一抹满意的笑。

    大老爷想熬到尚书官阶入阁拜相?做梦。兵部若不是看在顾岩陌的情面上,怎么会提携他?偏生他不自知,以为那是自己该得的。

    至于刘侍郎,那个位置想必已经让他心焦得要吐血——如果一直让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大老爷挡在前面,那他可能这辈子都要原地不动。

    为官之人,哪有没有野心没有抱负的?

    刘侍郎以前不敢动大老爷,是因大老爷在公务上狡猾得很,凡事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下手的只有家事。但是,如果顾家长房在明面上否了他的辞,咬定是长房能力不济喜欢过安逸时日,谁也没辙。

    傅晚渔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请黎医正递话给他——身为顾家媳,要他出手,自然是与二房生了嫌隙,决意扭转家中局面。

    回程中,顾岩陌提及家事:“收拾大老爷容易,让母亲主持中馈却很难。”

    母亲的性情,过于宽厚柔和,若主持中馈,随意一个人就能给她使绊子。她吃几次亏之后,不等谁,自己就先泄气了,定会甩手不干,美其名曰让贤。

    他不能因为是至亲,就无视母亲的弱点,亦不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不为此,他又何须长期坐视母亲屈居别人之下。

    傅晚渔道:“我自然会帮人帮到底。再者,三少爷,做母亲的人,为了孩子,几乎没有她不肯努力去做的事。”就算只是为着爱子,三夫人也会让自己变得坚韧干练,有她帮衬,相信那一日会很快到来。

    顾岩陌若有所思,“有道理。”随后问她,“令堂是何时走的?”明白那道理,该是很在意生身母亲,并曾反复琢磨母亲在世时的言行。

    “我六岁那年。”

    “也挺可怜的。”他。

    “‘也’挺可怜的?怎么?”

    “口误。”顾岩陌转头望着窗外,下巴略微抽紧。这是他不想继续交谈的反应。

    傅晚渔想到了前一世。母后病故那年,她十三岁。她笑着叹息,心三少爷,您是真魔怔了。

    思忖之后,她很诚恳地道:“你跟我相处的时候,是不是会经常想起让你不高兴的人或事?”要是那样,他们私下里可以相敬如冰,她很乐意在他面前做哑巴。

    岂料,顾岩陌却牵了牵唇,“你一向这样看得起自己?”

    他只是不需要在她面前掩饰心绪罢了,迟早要分道扬镳的人,没必要时时事事周全。不高兴?他这一阵就没高兴过。

    傅晚渔心生不悦,和声警告他:“三少爷,你要总是这样,往后难受的可是你。”

    顾岩陌唇角的笑意加深,不言语,那态度却分明是在:凭你?

    傅晚渔扬声吩咐车夫:“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

    傅晚渔继续自自话:“备马,三少爷要先走一步。”她以为顾岩陌会恼火,却不想,他很爽快地起身,轻声来了一句:

    “这次倒是很懂事。”

    “……”傅晚渔瞪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

    作者有话要:  晚渔:怎么收拾这个欠抽的货?

    岩陌:掉马甲,我立马就老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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