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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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无羡迅速压下这几丝难得的廉耻之心,走过来坦然自若地道:“含光君,你来了!你知道吗,莫玄羽竟然是因为纠缠金光瑶才被赶下金麟台的,难怪看我眼神都这么一言难尽呢!”

    蓝忘机没什么,转身与他并肩而行……魏无羡想起之前广场相会时,金光瑶全然若无其事,一派谈笑风生,仿佛根本不认得莫玄羽,心道这人果真厉害。而金凌的态度就藏不住了,之所以他对莫玄羽格外厌恶,不光因为讨厌断袖,恐怕更因为莫玄羽骚扰的是自己的叔叔。

    想到金凌,魏无羡无声地叹了口气,蓝忘机道:“怎么了。”

    魏无羡道:“含光君,你有没注意到,金凌每次出来夜猎,都是独来独往。别跟我江澄跟着他,他舅舅不算。十几岁了,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平辈的同龄人跟着前呼后拥,咱们以前……”蓝忘机眉尖微微一挑,见状,魏无羡改口道:“好吧,是我,我以前。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蓝忘机淡声道:“那是你。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

    魏无羡道:“但是孩子都是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嘛。含光君,你,金凌这孩子会不会是特别不合群,在家族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啊?云梦江氏不提,我看兰陵金氏的辈,好像没有一个跟他玩儿得来的,刚刚还了一架。难道金光瑶就没个差不多大的儿子女儿跟他亲近的?”

    蓝忘机道:“金光瑶曾有一子,为人所害,幼年夭折。”

    ……原来金光瑶当初为修建瞭望台……也得罪了一些家族。反对者中有一位家主辩论不胜,竟是恶向胆边生,杀害了金光瑶与其夫人秦愫的独子……】

    金光瑶的脸色变得苍白,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恨意,心中也充满了无可言喻的灰败。他既恨且怒,又抑制不住全身的恐慌,这世上真的有轮回、有报应吗?那为什么不报在他自己的身上,而连累了他的儿子……

    ‘啪’地一下,肩膀传来了剧痛,光靠触感他都能分辨出在他身上的是什么,这一下把他整个人从阴暗界了回来,下意识地捂住肩膀又了个哆嗦。

    聂明玦收回被他当成棍子挥出一招的霸下,喝道:“收起你这副表情,当初击杀修士、暗算温若寒的狠劲儿到哪去了,天理昭昭、道终须归,或者你应该亲自来读一读!”

    聂大哥瞬间气场飙到九米一,超凶超霸气!

    金光瑶再次把自己缩回蓝臣背后,用行动表示拒绝自己读,他有预感,这么呆在他大哥赤锋尊的正对面,再读到这么要紧处,霸下就能直接把他捅个对穿了!二哥救命!

    蓝臣苦笑:大哥且先息怒。

    聂怀桑被他大哥给吓得,本来想问问魏兄他廉耻之心藏在哪的都没敢出口,擦了把完全没汗的额头战战兢兢继续读去了。

    【沉默一阵,他道:“金凌这个脾气啊,张口就得罪人,出手便捅蜂窝……前面好几次要不是你我护着,他现在哪里还有命在。江澄根本不是个会教孩子的人,至于金光瑶……”想到他们这次是为什么来金麟台的,魏无羡又是一阵头疼,按按太阳穴……道:“不提了,咱们先回房吧。”

    ……魏无羡在一旁坐下……至深夜,才开始有别的动作……翻出一叠白纸和一把剪刀,三两下剪出一张纸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长,圆圆的脑袋,袖子剪得宽大异常,仿佛蝴蝶的两只翅膀。魏无羡又……画了几画,倒头便往榻上一躺。而那纸片人则忽的一震,抖了抖,两片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带着轻飘飘的身躯飞了起来,翩翩然的,落到了蓝忘机肩头……纸片人一下子扑到他脸颊上,顺着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额上……蓝忘机任由这张纸片人在他的抹额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纸片人见状,赶紧哧溜的一下滑了下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头。

    蓝忘机动作顿了顿,两只手指终于捻住了它,道:“不要闹。”

    纸片人软绵绵地把身子一卷,卷上了他纤长的手指。

    蓝忘机道:“此去千万心。”纸片人点点头,扑扑翅膀,扁扁地贴到地上,爬过门缝,鬼鬼祟祟溜出了客居。

    金麟台守备森严,一个大活人自然无法出入自如,好在魏无羡曾研习过一门邪术:剪纸化身。

    此种术法好用是好用,然而限制颇多,非但有严格的时效,而且纸人派出之后必须原样归位不得有分毫损伤。如若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毁坏,魂魄也将受到同等损伤。轻则失去意识一年半载,重则终生痴呆,须得千万心。】

    众人目光瞬间转向魏无羡,却见这人正捂着脸哼哼唧唧的哀嚎?

    魏无羡:什么愁什么怨啊?我的老底都要被揭完了喂!

    众人:……

    想想献舍、共情,再到这剪纸化身,甚至是修习鬼道,哪一个不是后患极为严重的禁法邪术?虽某些形式下的确是行之有效,但常走山路必遇虎,再这样下去,恐怕迟早得自尝禁果!

    晓星尘劝道:“无羡师侄,此等邪术稍有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如何不能研习些不带后患的术法?”

    魏无羡略觉尴尬,自己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就没有能信他能控制的住的啊?

    见魏无羡这样的表情,蓝忘机道:“我信。”从今往后,与尓携手并进,不会让你有任何万一!

    魏无羡:真信还是假信?

    江厌离微笑,蓝二公子恐怕是最合适阿羡的道侣了,修为心性都是上佳,最重要的是能约束得住。

    【…纸片人在芳菲殿内飞来飞去…忽然,看到了桌上纸镇下压着一封信……正在这时,寝殿内一道侧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魏无羡倏地掠下了桌子,贴着桌角一动不动.进来的人是秦愫。……此刻看上去不正常极了。因为她的脸色雪白,毫无血色,人也摇摇欲坠……秦愫……伸手似乎想拿起它,最终却又缩回……

    ……她立刻扑到地上抓起了那封信……金光瑶似乎走近了一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温柔可亲……道:“你神色不太对劲,怎么啦?”

    ……秦愫恍若未闻,道:“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金光瑶……在秦愫手里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地扫完了这封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阴影也看不出来。而秦愫几乎是在尖叫了……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脸:“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金光瑶……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捡了起来,随手一举,在一旁的九盏莲枝灯上一点,让它们慢慢地烧了起来。……秦愫摇了摇头,脸色发灰道:“……你实话实话。阿松……阿松他是怎么死的?”

    金光瑶怔然道:“阿松?……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秦愫道:“我是知道。可我现在怀疑,我以前知道的,全都是假的。”

    ……她呆呆凝视着正襟危坐在桌边的金光瑶,万人之上的仙督,她的丈夫,此时此刻,在烛光之下,依旧一派眉目如画,神色冷静……

    金光瑶看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一种悲戚的温情。他道:“阿愫,当初我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可是你要知道,别人不害阿松,阿松也必须死。他只能死。如果让他再继续长大,你跟我……”

    提到儿子,秦愫忍无可忍,举手扇了他一耳光,道:“那这一切究竟是谁害的?!你为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金光瑶不闪不躲,生生受了她一耳光,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殷红的掌印。他闭上眼,片刻之后,道:“阿愫,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秦愫摇头道:“……我告诉你,让你好再去杀人灭口?”

    金光瑶道:“……这段时间我就把你也送去,和岳丈共享天伦之乐吧。我们快点处理完这件事吧,外面还有很多客人,明天还有清谈会。”】

    金光瑶此刻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所以,是他自己害了自己的儿子?原先他还能信誓旦旦地保证,就算杀再多的人、害再多的命,至少他不会对自己的妻儿下手的。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他是毫无人性、禽兽不如,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吗?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蓝臣叹息,尽显悲哀无奈。来此之后知晓的阿瑶与已往了解的天差地别,他还记得曾经逃亡之路上,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温润少年;也记得曾经两人朝夕相处、品茶论道;再后来战火纷飞、暗度陈仓,直指清朗;还有后来三尊结义、人间佳话……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还是,何如真假,浮生虚妄?

    两人都是一面心中笃定事情的真实,一面又怀疑未来的虚无,一念极乐、一步地狱,复返之后,这些事真的能当成空幻一场吗?

    蓝启仁道:“唯‘权’之一字罢了,权蚀人心,势腐人性。就如当初岐山温氏一般。”这点叔父大人很自豪,他们蓝氏族人很少有攀权慕势、追名逐利之辈。

    魏无羡随蓝忘机一起恭谨行礼称‘是’,心道:权势?怕还要加上‘心性’二字吧!

    聂明玦想想此人尚是卒之时行事作风,此刻的想法与魏无羡不谋而合,还斟酌着蓝家那四千家规还能不能顶用了。

    聂怀桑:这可是杀子啊?被揭穿弑子这样的事,居然还能想着清谈会?这样的人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动心忍性’啊!

    【……铜镜之后,是一件密室……还有几样刑具……岐山温氏家主温若寒性情残暴,喜怒无常,极为嗜血,有时以折磨罪人为乐。金光瑶当初就是因为投其所好……这才入了温若寒的法眼,渐渐越爬越高,直至成为心腹。

    …密室里还摆着一张黑黝黝、冷冰冰的长方铁桌,可以躺人。桌面上似乎有些凝固的黑色痕迹。魏无羡心道:“在这张铁桌上杀人分尸,再适合不过了。”

    金光瑶把秦愫轻轻地扶到这张铁桌上躺好,秦愫面如死灰……眼珠转向她依旧如此温柔体贴的丈夫,目光里满是恐惧、痛苦和绝望。

    正在此时,魏无羡忽然发现,有一间格子被一道帘子挡住了。那道帘子上画满了血红的狰狞咒文,是一种极其霸道强劲的封禁纹。

    ……忽然间,魏无羡觉得眼睛所见的这几个字好生熟悉。使劲儿瞅了半天,心里骂了一声:能不熟悉吗,这是他的字!……当初他写过不少这样的手稿,都是随手写随手扔,丢在夷陵乱葬岗上他睡觉的那个洞里。……

    他原先疑惑过莫玄羽是从哪里学来的禁术,现在有答案了。

    ……这一次似乎是两张……房契和地契?……记下了地址,位于云梦的云萍城,心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不定能在那里探查到什么。

    ……金光瑶走了过来,掀起了帘子……金光瑶定定地不动,似乎在与这间格子里装的东西对视。

    半晌,他问道:“刚才是你在看着我么?”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静默一阵,金光瑶便放下了帘子。

    魏无羡消无声息地贴上了这个东西。冷冰冰,硬邦邦,似乎是一个头盔……这张脸苍白的皮肤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双目和口耳都被牢牢封住。

    魏无羡心中默默道:“久仰了,赤锋尊。”】

    此段读罢,聂怀桑才发觉自己心跳快得不正常,转身一直盯着大哥那颗活生生的头颅,才勉强镇定下来。

    魏无羡对金光瑶深表佩服,一颗怨气如此深重的头颅居然敢放在寝室里,就算做好了无数灵符镇压,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怨气四溢,而且镇压时日越久,符箓效用越低,怨气却会越来越大,这对于一个不用怨气修炼的修士,是慢性毒药也不为过了,而且这人还是和他一样没有从受过安魂礼的,竟然敢整整藏了十余年,再加上手上又沾过人命,啧啧,没准儿后面变得这么残性偏激也有这个原因也不定!

    面色苍白的金光瑶:估计我是借了胆了,才敢藏大哥的头!

    江澄嘲讽道:“早就知道敛芳尊射日之征里深入虎穴、偷天换日,好一个英勇无比的孤胆英雄,没想到居然是个踩着别人血肉尸骨建功立业的!”

    金光瑶毫无血色的唇缓缓勾起,回了一个满面森然的笑容,反唇相讥,“自然比不得江宗主,前线有夷陵老祖驱尸御敌、所向披靡,自然能悠闲自得地坐镇后方、广扩客卿门生了。”

    江澄闻言立刻就要起身怒喝,被江厌离和魏无羡即使拦住劝回。

    金光瑶自知此刻自己怕是比薛洋还要惹人厌烦,自嘲一笑,便把自己藏在了蓝臣的身影之后,也不知身前这个从来都温和包容的人能让自己藏到几时。

    聂明玦横眉怒目,沉声道:“抬起头来!”

    像是耳边想起惊雷一般,金光瑶惊愕失色。

    聂明玦又道:“给我抬起头来,生而为人要敢作敢为、活己做事要不负天地,即使是错了也能回头是岸。我才是被断颅折肢的那个,都还没抱怨雪耻,你这作祟行凶之人现在就摆出黯然无神的表情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