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我的前程?”阿俏睁着一对明净的大眼睛望着眼前众人,惊讶地问:“我的前程怎么就能劳动族里这么多长辈的担心?”
阮正泓搓着一双手,很为难地:“三姑娘,还是那桩,你做阮家主厨的事儿!我们原本是要和你祖父父亲商量一下……”
阿俏一听,随意挥了挥双手。她双手各自持了一柄厨刀,明晃晃的刀背就跟着一起舞动。旁人看了大多心里发怵,生怕她一个不心,这厨刀就从她手里飞出来。厨刀无眼,伤到谁可都是不好的。
“原来是这件事儿啊!”阿俏听了,点点头便,“这件事没的商量!”
没的……商量?
阮家族人相顾失色:没想到这正主儿比她的母亲和姐姐更要强硬,连商量这事儿的机会都不给。
“那天当着曾赵那两位会长的面,族长都没什么。我便当这事儿已经定了。”阿俏平静地,“倒是我家席面改菜单的事儿,几位想好了没有?没有意见我就改了啊!”
“不行,不行……”阮正泓一着急,话就开始结巴。
“为什么不行?”阿俏一偏头,望着阮正泓问:“那天各位叔祖叔伯不同意,是因为我还不是阮家的主厨,如今我已经是公认的阮家主厨了,我为什么不能改菜单?”
“不是,不是……”阮正泓更着急:眼前这姑娘咋就已经是阮家的主厨了呢?
“怎么不是?”阿俏一昂头,反问回去,“主厨的事儿已经定了,没的商量!”
“不行,不行……”阮正泓反驳得很无力。
“你们当初自己的,我当上阮家的主厨,我就有资格改菜单!”
阿俏一开口,就与他们胡搅蛮缠。改菜单的事儿,被她构筑在当主厨的基础之上,偏生阮家人一提主厨的事儿,她就断喝回去,是“没商量”!
阮正泓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为啥阮家会有这么话缠夹不清的姑娘,明明是很简单的逻辑,这下倒好,连他自己都开始已经要闹晕了。
“话不是这么,”见到族长乱了阵脚,阮茂祥赶紧开口补救,“是……”
阿俏手中的双刀又“铮铮铮”地响了几声,阮茂祥的气焰登时矮了一截,“……刀,刀先放一放,有话好好……”
“对了,”阿俏一副猛然省起的样子,“上回请各位叔叔伯伯试过菜之后,我又重新算了一下新菜单的成本,这一席下来,咱们的毛利至少增加三成。怎么样,族长大人,换不换,咱们这儿就等着您一句话!”
一听“增加三成”这几个字,阮正泓陡然就心动了,头一点立即应下:“换!”
阿俏登时笑生双靥,:“还是族长爷爷最明是非!”她笑着瞟了一样旁边的阮茂祥。
阮茂祥立即一瞪眼,只听阿俏继续往下:“真好,族长爷爷都认了我是阮家的主厨啦!”
阮茂祥:“你”
“可不是么?我能做主换菜单,我可不就是阮家的主厨了?”阿俏笑容甜美,任谁都不好意思冲这么漂亮的姑娘发脾气。可是她言语一绕,又把阮家族人给绕进来了。
“族长,她……”阮茂祥气得想要跳脚,转头去拉阮正泓的衣袖。
“算啦,一个孩子而已,回头等正源和茂学回来再这事儿也不迟。”听毛利能增加三成,阮正泓态度已经彻底转了过来,“她怎么也是咱们阮家的闺女么!”
阮茂祥知道族长是为利心动,才顺坡下驴,应下了阿俏的请求。他心里老大不乐意:这次过来阮家,本来是想来纠结阿俏的主厨身份,结果这事儿非但没商量成,反而被阿俏自己二话不给坐实了,顺带还捎上了改菜单。
阮茂祥瞪了阿俏一样,心想:若不是看在那多出来的三成利份儿上,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呢!
阿俏见他眼光转过来,手中的两柄厨刀登时又相互划了划。
阮茂祥最听不得这声音,听了觉得背后寒毛一根根全站起来。他赶紧追着已经转身出去的族长阮正泓,从花厅里溜出去。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头嘴里嘟哝:“现在的年轻姑娘都是怎么了,成日价凶巴巴的。要都跟清瑶侄女似的,成天美美的,在家等着嫁人岂不是更好?”
这下阮清瑶觉得自己无辜被牵扯上了,伸出右手指着自己鼻尖诧异地道:“我?”
阮家族人早已去了,无人理会阮清瑶。
阮清瑶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回头,望着阿俏:感情她在旁人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成天美美的,在家里等着嫁人?
阿俏已经快要捧着肚子笑蹲下去了,这会儿她手里还握着两把大厨刀,赶紧先会厨房去,将手里的刀撂下,这才畅快地笑出了声。
阮清瑶黑着一张脸,来到阿俏面前:“你这妮子!皮痒了是不是?”她一伸手,又要去咯吱阿俏,阿俏连忙求饶:“姐……哈哈,我再也不笑你了,哈哈……”
咯吱阿俏可不是阮清瑶的目的,这位二姐停下了手,叉着腰,一脸郁闷地望着阿俏:“为什么旁人都会这么看我?”
阿俏还没缓过劲儿来:“哈哈……二姐……”
“阿俏”阮清瑶脸涨得通红,作势要走,被阿俏拉住了。
“人家的重点在前头半句,在夸二姐你美美的!”
阮清瑶心想:狗嘴里总算吐了一回象牙。
“可是二姐,你总是刻意藏拙,外人看你就是一无所长,家里什么事儿都不管,遇事又总躲着,”阿俏这话压低了声音,“你年纪又摆在那里。旁人自然总觉得你和阮家疏离些,随时准备嫁人。”
“二姐,你是个聪明人,自己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可别误了自己啊!”阿俏心翼翼地了最后一句。
阮清瑶则一板脸,甩了一句:“胡!”
可是她私心里又知道阿俏的乃是正理。阮清瑶想想将来:要她随便挑个人嫁了她定是不肯,可若是留在阮家一辈子……碌碌无为一辈子,混吃等死过一生,这,真的是她想要的人生么?
阮清瑶定了定神,岔开话题,好奇地问阿俏:“你这是在做什么?刚才听你‘石榴籽肉’,就是这个么?”
阿俏面前的案板上,正整整齐齐地堆着一大块三肥七瘦的五花肉。阿俏伸手取了一柄厨刀,继续将她在案上的工作继续下去,一面切一面:“待会儿做点錾肉,就是外头常的‘狮子头’,做这个不能用绞肉馅儿,一定要把三肥七瘦的五花肉切成石榴籽的大。姐,你要有空,去看看凡那里蟹粉拆得怎么样了呗!回头做好出来蟹粉狮子头,第一个送给你尝,好不好?”
“谁稀罕那个,油腻腻的!”阮清瑶脸往下一拉,扁了扁嘴,却到底还是蹬着一双高跟鞋,去凡那里,看她把新鲜蒸熟的湖蟹一只一只掰开,把蟹黄和蟹肉分别炒出来。
凡见到阮清瑶过来,高兴地招呼:“二姐,原来你也来帮我呀!快坐,快坐!”
阮清瑶一皱鼻子,:“我才不会动手呢,回头手上又是油,又是腥味儿的。我还是等着吃就好!”
话虽如此,阮清瑶究竟没走,只站在一旁,看凡手下飞快,八只蟹腿一卸,腿肉一一拆出来,接着蟹肚子上的盖儿一揭,蟹壳里饱饱的蟹黄就露了出来。凡手中的银挑子飞快地舞动,转眼那些不能吃的蟹胃蟹肠蟹腮尽行去尽,金灿灿的蟹黄全部被挑出来,盛在另一只白瓷盅里。
阮清瑶看着,忍不住手痒,也想自己上前试一试,可到头来还是自矜身份,又惦记着剥蟹之后手上腥膻味儿难去,最终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阿俏与凡却忙得开心,不去管阮清瑶如何。她们将材料全部备齐,将挑出来的蟹黄绊在切成石榴籽儿大的肉丁里,再往里加新鲜鸡子儿,调味,随即搅上劲。
凡去生了火,烧了一大锅水,待水起蟹眼泡了,赶紧拢上灶膛,将火调。
阿俏在旁,则心翼翼地用双手轻捺,将已经准备好的肉馅儿做成拳头大的肉圆,左右手相互掂一掂,就轻轻地下到热水里。全部肉圆下完,凡扣上锅盖,阿俏则自去洗手收拾,顺便对阮清瑶:“二姐,这狮子头,再炖四个时就能吃了!”
“切,”阮清瑶露出一副“你不行”的表情,“这狮子头算是常见菜,以前我在外头馆子里点这个,最多半个时,铁定就送上来。哪有像你这样,一道菜做大半天的道理。”
阿俏晓得这个姐姐是在胡乱岔,当下不理她,只嘱咐凡看着火候,自己则准备去休息。
两个时之后,阿俏再回大厨房,这时候锅里的狮子头已经炖得香气四溢。阿俏揭开锅,看看品相觉得不错,就自己动手撇去了浮油,然后盖上盖子让这狮子头继续焖着。
这时前头有佣人过来,对阿俏:“前头老爷子回来了,请你过去与归堂见客!”
阿俏惊讶地问了一声:“见客?”
她着赶紧解下系在身上的围裙,将周身看看,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才问那佣人:“是什么客人?”
佣人却不知道:“听老爷子起,像是在家里大门口遇上的,老爷子正巧以前见过,就请进家里来坐坐。”
阿俏听闻,知道该是祖父以前认识的客人,遇上了,便请来与归堂招呼一会儿。她又问了几句,不外乎前头沏茶了没,沏了什么茶之类,这才推开通向风雨廊的那扇门,往与归堂楠木厅走去。
“久闻阮家楠木厅的大名,听这是本省唯一一座全部由金丝楠木做梁做柱,建成的楠木厅。啧啧啧!”
阿俏还未走进与归堂,就听见这声赞叹。
这个声音,她确实是听过的。
阿俏轻声叩门,将与归堂的侧门推开一条缝,低低地唤了一声:“祖父!”
阮正源乐呵呵地笑了一声,道:“阿俏啊,进来吧!”
阿俏当即低着头,无声无息地推开门,缓步迈入堂中,先向厅内的人行了礼,这才抬头看:与归堂里,包括阮正源在内,一共坐了三人。刚才话的那人,她曾经在与寇珍联手主持的那一出“烧尾宴”上见过:邻省的机要秘书何文山。
“何先生您好!”
何文山见她认得出自己,忍不住微笑,指着坐在身旁的人:“阮姐毋须多礼,这位是白先生。”
阿俏一样躬身行礼,抬起头并不避忌地量一眼这白先生。
这位白先生约摸五十上下的年纪,四方面孔,相貌端严,额头与眼角俱有皱纹,但是发色漆黑,蓄着短须,穿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坐着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看起来斯文而精神,眼神却十分威严。
这位白先生见她进来,也一直量着她,待阿俏行过礼之后,转头向何文山随意笑道:“我的,果然不错吧!”
何文山便讪讪地点头。
阮正源冲阿俏:“这位白先生,适才与何先生在一起,路过阮家门口,正巧遇见祖父。白先生好奇院内正在烹制什么美味佳肴,祖父这才有幸将两位请进‘与归堂’。适才白先生曾断言,正在后厨烹制菜肴的,定当是位正值妙龄的女子,何先生不信,这才命祖父将你请出来相见的。”
阿俏不答话,再度往后退了一步,冲面前两人点头致意。
她心下了然,这个白先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但是何文山的表现应该是装的。这何文山早先在醉仙居曾经见过她,知道那“烧尾席”是她与旁人一道主理的。没理由到了阮家门口,还不肯信是她在下厨烹饪的道理。
所以这个何文山,应该是变相在讨这“白先生”的欢心而已。
她立时记起何文山是邻省大帅任伯和的机要秘书任帅在这省城里微服走动,化名“白先生”,这也得通。
只听这位“白先生”开口向何文山解释,:“这是个炖菜的香味儿,若是寻常人家,炖菜之类耗辰光不耗力气的菜式,多是女子所做。可这阮府上的炖菜香味儿里,除却女子常见的精细之外,用料更见新鲜大胆,该是年轻人锐意尝鲜,所以我便斗胆一猜,猜这是个年轻姑娘主理的菜式。原本没有把握的,没想到却真是如此,而且还是这样一位明艳照人的姑娘。”
白先生这话起来,像是由衷赞叹,倒也不带任何别的意思,毕拊掌而笑,冲阮正源:“还望阮老先生莫要怪我们叨扰才好!”
他这话的时候,何文山一对眼睛,眼神就在阿俏脸上骨碌碌地转。
“阿俏,祖父陪白先生在这里酌两杯,话,你且去取些下酒之物,取些花生来就好。”
阿俏大约觉得何文山眼神讨厌,一听阮正源这么,立即点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就出去了。
岂料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这白先生就已经冷下了脸,轻轻地摇摇头,:“时下的年轻人啊,刚刚赞过她精细的,没想到却不经夸。”
“白先生,阁下的意思?”阮老爷子支起耳朵。
“白先生的意思大约是,花生之类的下酒之物,也分口味与做法,有煮的、炸的、炒的。令孙女只应了一声便去了,怎也不过问一句来人的口味。”何文山将身旁“白先生”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您的原来是这个,”阮正源立时释怀地笑了,“这个请您放心,‘有朋自远方来’,阮家绝不敢怠慢每一位坐在与归堂里的客人。您且稍待,便知就里。”
白先生与何文山见阮正源如此,各自对视一眼,对阮家即将奉上的佐酒之物顿感好奇。
少时阿俏进来,手中托着一只尺许长的黑底红漆漆盒,送到白何两人面前,轻轻揭了盒盖。
白先生与何文山两人一探头,见里面横三竖四,总共十二只浅格,里面各式各样,一共盛了十二样不同的,全是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