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壬寅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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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6.26修文:根据网友悠悠我心提示,把庙号明世宗修改为“嘉靖皇帝”,谢谢这位读者。  026

    倪孝棠身为阁臣,朝廷权力中枢的要员,他心里比谁都更清楚此事的严重性。

    ——福建沿海历年来倭患不断,强盗倭寇勾结当地抢掠百姓,朝廷多次派兵剿倭却屡不能尽。

    想不到当地的蛮民,竟也在他们的拉拢范围之内。

    蓝祐儿满不在乎地:“我不知道,反正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些东瀛武士也很憎恨茶伯,所以和派人来,要跟我们部族联手,寻找进入茶山的方法。如果你们可以帮助我进入茶山,那么东瀛人许诺会给我阿爸一大笔金银珠宝。

    难怪茶伯在安溪的庄园做外客生意的时候,如此处处谨慎微。

    原来此地已经受到多方势力的侵扰,加上朝中仍有人盯着他,使得茶伯犹如惊弓之鸟。

    林一闪知道,这很可能牵出一桩通倭的大案,脸上不露声色地微笑,继续套她的话:

    “妹妹,你难道不知道官府有规定,不能和倭寇往来吗?”

    这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那老族长虽然跟茶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在民族大义之上,还算没有彻底被利益熏昏了头,拒绝了倭寇的条件。

    可是如果部族传到像他女儿一样的年轻辈手中,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那有什么关系,谁给我们钱,我们就为谁办事,”蓝祐儿带着几分气恼的神色,反冲向林一闪,“你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不过是公子手下的奴才,一个下人。公子,你快教训她。”

    林一闪突然笑了:“听,人姑娘让您教训我呢。”

    倪孝棠冷哼一声:“我是不敢动她的。你知道她给谁的工吗?”

    蓝祐儿凑过来,睁着天真幼稚的大眼睛,不清楚是天真还是邪恶:“谁?”

    “给我的主人家工,我和她,伺候同一个大老板。”

    他完,和林一闪都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好似绝境之中,一种无奈的自嘲。

    两人虽然身份立场时常对立,但彼此之间,却存在一种无言的默契。

    蓝祐儿被深深地震撼了,同时又感到了一丝的迷惑:大老板?这么,倪公子上面还有更厉害,更有钱的人了?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下。

    这般想着,她的心情就更加迫切和激动了。蓝祐儿调整了一下笑容,变得乖巧无比,甜甜地喊了林一闪一声:“林姊姊,原来你这样了不起,和公子的权力一样大。”

    林一闪笑着:“不敢,此间当有霄壤之别;我是主人家的一条狗,他是主人家的座上宾客,是吧倪公子。”

    倪孝棠淡淡:“什么座上宾,无非也是内院点些,吃得好些,受亲近些……白了仍然一条狗。”

    林一闪低眸一笑,会心会意。

    蓝祐儿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林一闪,完全听不懂了。“那你们两个,倒底谁的权力更大一些呀?”

    倪孝棠支撑着坐起半个身子,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你总叨咕权力权力的,你知道权力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啦,”蓝祐儿被他盯着看,脸颊上飞起红晕,冲他娇俏害羞地一笑,“权力就是,你想杀我就能杀我,而我不敢反抗,那么你就比我有权利。”

    倪孝棠:“有了权力又如何?”

    蓝祐儿笑容甜甜地道:“有了权力,就会有财富,女人,荣耀……对来,有了权力,就是所有人男人都羡艳我,所有女人都嫉妒我,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戴在我的头顶上。”

    林一闪微微一笑:“你也不怕沉……还所有的珠宝。” 纵观古今,史海钩沉,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多半是上吊的绞绳。

    她的话招来了蓝祐儿怨毒的眼神,但是很快地遮掩掉了。蓝祐儿现在搞不清楚倒底是林一闪厉害些,还是倪孝棠厉害些。

    她不敢随便得罪林一闪,心中隐隐忌惮,一边察言观色地听他们对话。

    倪孝棠:“如果曹察就是茶伯,他今年岁齿该多少了?”

    林一闪:“七十二高龄。”

    倪孝棠:“倘若曹端妃在世,今年就该五十多了。”

    林一闪:“五十四。”

    倪孝棠:“我生得晚了,没有见过。曾听父亲起,后宫中以曹端妃为百美之首,独得宠爱十余年不衰;宫变发生后,曹端妃问斩,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像她那样得过宠,甚至,没有女人再能够得宠。”

    这件震惊当时的宫变,林一闪自记事起,亦有耳闻。

    那时,年富力强的嘉靖皇帝经历过大议礼之争和一系列改革,开始向首辅倪宗尧分权,推他上内阁为自己代理国政,而他则更多地偏向在幕后掌舵这座庞大的国家机器。

    同时,他开始求仙访道,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服丹。

    嘉靖皇帝深信可以通过修道得成正果,对于服丹这件事的热情与日俱增,而道士修炼的丸药,其中许多根据魏晋时期五石散的配方演变而来,服用之后,可以激发人短暂的热情,飘飘欲仙于一时间;但长此服用则会精神萎靡、性情大变。

    沉迷女色和服药,加上身世给他带来的种种阴影和后遗症,这种背景之下,嘉靖皇帝的脾气愈发喜怒无常,心情稍有不顺,便使用酷刑惩罚宫人。

    寒天腊月里,宫女们天不亮就要起床去结冰的御花园里,托着银制的盘子器皿接花瓣上的露水,供皇帝炼丹修仙之用。

    若天气稍微干燥一些,而接不到露,她们就会受到重责,那个时候有许多宫女都死在内廷的刑杖之下。

    在这种情况下,长期受着残酷迫害的宫女们,发起了一桩举国震惊的叛乱——

    壬寅之变。

    在一个嘉靖皇帝临幸曹端妃,歇在翊坤宫的夜晚,十几个宫女发起了谋杀皇帝的计划。

    她们趁着皇帝熟睡,用绳子绑缚住他的手脚,有的人负责按住他的头,有的人负责按住四肢,有的人在门口望风。

    睡梦中的皇帝被惊醒过来,见到平日里柔弱和顺的宫女们竟然这般来势汹汹,要取自己性命的态势,不由得彻底慌了。

    他恐惧地瞪大了眼睛,张开嘴,想要喊贴身伺候的太监庄池,可是一个叫杨金英的宫女已经用绳套套住了他的脖子,一句话也不出来,只能苦苦地挣扎。

    庄伴,救朕,庄伴,救朕……

    他喊不出声。

    皇帝绝望、恐惧,那一瞬间甚至想到了死亡。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生曲折,经历风雨,以竟然会死在这样的场景之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是绝妙又可悲的讽刺!

    口吐白沫的皇帝,眼中流出一滴绝望而浑浊的泪水,大限将至。

    或许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这时候,因为宫女们太过慌乱,而皇帝又死死挣扎,她们急于得手,而在情急中给绳套出了一个死结。

    因为这个死结,虽然绳子牢牢套着皇帝的脖颈,但一直没能把他勒死。

    这时候,一个叫张金莲的宫女跑出去告密,皇后带着人马及时赶到,犹如天兵下凡,救下了危殆边缘的皇帝。

    在皇后的指挥下,于是反抗的宫女们被一一抓住。

    随后,方皇后以皇帝的名义,下令刑部迅速审讯,并趁机把翊坤宫的主人曹端妃也加入了问罪名单,当晚就得到了曹妃主谋的供词。

    宫变后的第二天,趁着皇帝尚未完全苏醒,在皇后的授意下,端妃曹氏,和十六个宫女一同推赴午门。

    凌迟处死。

    曹端妃作为主谋,还被枭首示众,挂在市曹示众三日。

    那颗绝世美丽的头颅,便从此玉碎冰消,成为后来飘轶于街巷流言,宫闱议论里的一缕香魂。

    后来,皇后仍旧授意刑部捉拿各犯亲属,想要继续捉拿处决曹氏族人,但那时皇帝经过太医院的救治,已经苏醒。他立即下令东厂彻查。

    调查的结果不出他的所料,曹端妃和这些作乱的宫女并无瓜葛,实乃含冤而死。

    然而案子已经被做实,前面的圣旨不能收回,虽然皇帝知道端妃不可能加害自己,但他仍没有为昔日的爱妃平反,只是释放了她的家人和父亲曹察。

    从此以后,曹氏一族离开京师,长江以北再无他们的消息。

    “起来,还要感谢这位娘娘,”倪孝棠道,“自从宫变发生以后,上面对女人的兴趣一下子淡了,对修道加倍地用心,还搬出了紫禁城,住进了万寿宫,专心修行。”

    林一闪知道倪孝棠指的是什么,他擅长写青词,皇帝好这一口。

    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仪式时献给上天的荐告辞文,需要用华丽繁复的骈俪体写就,倪孝棠最初受到皇帝的重用,也就是靠这一手绝妙的青词起家的。

    倪孝棠深深叹气:“所以,皇上为曹端妃鬼魂之事苦恼,我便辞官前来,一是为报皇恩,安抚圣心;二是查明了曹氏的下落,也算报答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所获得的机遇。”

    林一闪听到这,便觉得好笑。

    他可不是为了什么报恩才辞官出来的,他是因为亲信杨睿在云南吃了败仗,架不住内阁顾师秀在御前向发难,才灰头土脸出阁的。

    这位阁老,人前人后不论什么场合都要演戏,可谓尽业到家。

    明知他的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谀词,林一闪仍然垂下眼眸,恬静地微笑着,露出理解他、安慰他的神色:

    “您赤胆忠心,这份心意一定会为上头所知的。”

    蓝祐儿却一点儿也听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林一闪和倪孝棠的对话在她这里像是听天书。

    但是她聚精会神,还是隐约地听出,他们提到了京城,竟然还有皇宫。

    她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激动,她曾去过泉州州府一次,深为布政司衙门的大院和城墙上高耸云霄的望楼所震撼——如果是皇宫,一定比这个更大排场,更大气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