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今日我离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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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许东若过得即混乱又混沌。那个自称她爸的男人一直在抱着她哭,边哭边嚎啕:“东若呀,我是你爸爸!”

    他哭得很伤心,很难过,像是心脏上裂开了一道伤口。

    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

    他这种强烈的情绪,勾起了许东若心底深处依旧残留着的几分对儿时的模糊记忆。

    姥爷每天早上都会去楼下花园锻炼,她经常会跟着他一起去。回家后,吃姥姥和妈妈做好的早饭。吃完饭,爸爸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是妈妈来幼儿园接她。

    她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但依旧能记得那种被捧在心里疼爱的感觉。

    亲情这种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却如韧弦,无论距离多远、时光多长,永远都不会断,轻轻一碰,便会引起共鸣。

    不知不觉间,她也变得泪流满面。

    他们两个人身边围着一圈领导们,他们不停地安慰那位许老师,他们一直在:“许老师,孩子找到了是好事,是好事呀!”

    过了好久之后,许澎才不哭了,松开了自己的女儿,用一种哭哑了的嗓音对她道:“我先给妈妈打个电话。”

    言毕,他从兜里拿出来了一部。

    许东若发现,他用的是苹果。因为家里穷,所以她到现在都没有,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听别人过,苹果很贵,一部要好几千。

    再想想在场有这么多领导陪同,她很确定,她的爸爸一定很有钱。

    她是不是可以让他带着爷爷去医院看病?

    在许澎打电话的时候,那位身穿格子衫的年轻来到了许东若身边,笑着对她了句:“你跟你姐长得真像。”

    许东若一怔:“我姐?”她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有个姐姐,可是她对她的印象一点也不深刻。

    想起来姥姥姥爷和爸爸妈妈,她的脑海中总能蹦出来几个有关她们的画面,唯独想起姐姐没有这种反应。

    年轻回道:“她叫东如,比你大三岁,今年刚高考完,快上大学了。”

    许东若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副有关南城老火车站的画面,但这个画面却一闪而过,她什么都没捕捉到。不过这个画面却激起了她心头的某种不悦情绪,令她不由微蹙起了眉头,淡漠地回了句:“哦。”

    年轻继续道:“对了,你还有个弟弟,比你七岁,快上三年级了,特别淘气。”

    弟弟是在她走丢之后出生的,所以她对这个弟弟一点印象都没有。

    年轻问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嘛?”

    许东若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年轻叹了口气:“他叫许若回,东若的若,回家的回。师傅和师母找你好多年了。”

    许东若怔住了,眼眶再次开始泛酸。

    若回。

    东若,快回家。

    年轻道:“南城博物馆这个项目实在是太了,师傅这种地位的人接这个项目绝对是大材用,我们刚开始都不理解师傅为什么要接,现在我知道了,为了能够来南城找你,只要有一点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许东若的心脏一颤,感到了几分心酸和动容。

    这时,她爸将电话递到了她的面前,红着眼眶对她道:“妈妈电话。”

    许东若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经离家太多年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妈妈沟通。怔忪片刻,她才从爸爸的里结果,缓缓举到了耳边,紧张又尴尬地对着电话了句:“喂?”

    下一秒,里便传来了夹杂着激动与难以置信地呜咽之声:“是东若么?是我的东若么?”

    许东若吸了吸微微泛酸的鼻子:“恩,我是。”

    女人开始在电话里不停地哭着重复一句话:“东若呀,我是妈妈,我的女儿呀,我是妈妈,你等着妈妈,我现在就去找你”

    后来又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明显比妈妈苍老:“东若么?我是姥姥呀,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姥姥呀”

    她们哭了好久,许东若一直没话,也没挂电话,安静又耐心地听着。后来,是她爸把电话拿走了。

    爸爸劝妈妈和姥姥保重身体,不要再哭了,他还,孩子马上就能回家了。

    一番安抚后,他挂了电话。

    许东若预感到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离别这座城市,离别王勇,离别爷爷,离别郑不凡。

    她即将离别这里的一切。

    这种感觉令她惶恐又害怕,她不想走,舍不得走,她也不能走。

    爷爷生病了,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走呢?郑不凡还没回来,她怎么能走呢?她不要和他们分开,这辈子都不要。

    她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不等她爸开口,她率先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了句:“我不跟你走,我不能走。”

    下一秒,周围的一群领导便开始七嘴八舌地教育她。

    许澎也是一脸错愕与茫然。

    许东若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的爸爸,语气坚决道:“我爷爷生病了,所以我不能跟你走。如果你有良知,想报答他对你女儿的养育之恩,你就带着他去医院看病,把他的病治好。”

    她感动于父母对她的爱,可是养育之恩大于天,她绝对不能放弃爷爷。

    许澎瞬间明白了女儿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回家的原因,不假思索道:“好,我明天就带着老人家去看病,不管老人家得了什么病,我都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他治。”

    悬在心头一个月之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许东若喜极而泣——她终于能给爷爷知病了。

    后来,许澎把女儿送回了家,然后和那位名叫李国强的老人促膝长谈了一整晚。

    许东若不知道他们两人谈了什么,因为爷爷让她回卧室呆着,她只好照做。不过令她惊喜的是,第二天一早,爷爷愿意去医院了。

    县城领导排了专车和司供许澎自由使用。许澎带着许东若和老爷子,去了整个县城最好的人民医院。

    在给老爷子安排检查的同时,许澎和许东若也做了一个亲子证明——没有这个证明的话,东若的户口和学籍都不好再迁回西辅。

    因为有领导帮忙开了绿色通道,所以检查结果出的很快,几乎是当天就出来了。

    许东若和许澎确定为父女关系。

    找医生看老爷子的检查结果的时候,老爷子和许澎都没让许东若跟着进去,许东若只好在门外等着。

    科室的大门紧闭。

    医生看完检查结果后,叹了口气,只了句:“没多长时间了,让老爷子吃好、喝好、开开心心地过完最后的日子吧。”

    老爷子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种结果,面色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许澎却不死心,急切追问:“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医生无奈道:“已经是晚期了。别我没有办法,就算你去东辅,去西辅,去美国,都不会有医生有办法。”

    许澎感到了一股深切的愧疚。老爷子收养了他的女儿,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他竟然连报答他的会都没有。

    老爷子沉默许久,只问了句:“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回道:“情况乐观的话,也就一两个月吧。您想开点吧,生老病死都是常事。”

    老爷子回了句:“放心吧,我想得挺开。”言毕,老人将目光转向了许澎,叮嘱道,“别跟东若我快不行了,不然她肯定不愿意跟你走。”完,他还不忘了叮嘱医生一句,“大夫,等会儿我孙女肯定该来问你我怎么了,你也别跟她实话,她才十五,别吓着她。”

    老爷子也舍不得东若离开,但是他心里清楚,她的亲生父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让她跟着爸妈回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完老爷子的话后,许澎的心头一阵钝疼。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却不禁泪流满面,当即跪在了地上,接连给老人磕了个头:“谢谢您老,这辈子欠您的还不清了,下辈子当牛做马一定还。”

    他磕完第一个头,又要磕第二个,老爷子赶忙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着急忙慌道:“使不得啊,使不得!”

    许澎哽咽道:“要是没有您,我们家东若现在还不一定在哪呢。”

    老爷子叹了口气。

    他昨晚问过许澎,当初是怎么把孩子给丢了?

    老人家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遇到东若的时候她得话:“妈妈爸爸下车了,姐姐让我先去找他们,我没找到。”

    后来民警王帮忙分析,不是爸妈故意把孩子扔了,就是姐姐在骗妹妹。

    可是老爷子至今不相信十岁的女孩能干出来把妹妹骗下火车的事,但是看许澎找到女儿后激动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把孩子扔了。

    所以,他才会问许澎,怎么把孩子丢了。

    许澎对于东若走失那天的记忆也很深刻:“当时东若在睡觉,她妈忽然不舒服,去卫生间吐了,我就跟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孩子的姐姐本来一直陪着她,后来姐姐去上了个厕所,等她上完厕所回来,东若就不见了。”他的语气中尽是自责与后悔,“我们刚开始以为她在车上,后来把每节车厢找了个遍都没发现孩子,我们就怀疑她是不是被拐卖了,下一站就报了警。”

    老爷子追问:“你们后来回南城找了么?”

    许澎:“当然找了。但是南城火车站前面的广场整改了,一个能问的人都没有。要是没整改的话,还能去问问那些经常在火车站门口摆摊的商贩。”

    老爷子记得火车站整改这件事,确定了许澎没撒谎,可他还是有奇怪的地方:“我们在广场上等了你们两天,你们为什么好几天后才来。”

    许澎长叹了口气,哑着嗓子回道:“孩子的姥爷有本来就有高血压,听孩子丢了,突发脑淤血去世了。家里彻底乱了套。”

    老爷子彻底弄明白了一切。东若的父母不是不爱她,只不过是,天意弄人。

    既然她的父母爱她,又能给她更好的生活,那么他没有理由不让丫头走。

    在离开这间诊室前,老爷子语重心长地对许澎了句:“等东若丫头回家后,你们看严点,她有放不下的人,你们要是不看严点,她肯定一直往回跑,耽误她学习,也影响你们的生活。等她顺顺利利地上大学了,到时候如果她还想回来,你们再让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