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1]
第二日便是寒食,全城禁烟火,因都城乃天子脚下,因此只禁火一日。
像偏远的边陲城镇村庄普遍是禁三日才符合习俗。
家家户户在显眼的地方插上柳条,也有孩童将柳条插于鬓发之上和腰带之上。
高门贵女们在这个日子,坐在精巧的软轿中,被府中家丁丫鬟簇拥着前往郊外踏青。
谢锦一早就被府里到处插柳条的下人弄出的动静弄醒了,洗漱穿戴整齐后,全府上下都忙着过节,唯有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反正不论做什么,都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索性,他抬眼望了一眼高高的院墙,足尖轻点,轻轻跃上屋顶,找了个位置用衣袍垫着坐下。
今日他没有再穿紫色,而是穿了一身米白色的锦袍,款式质朴甚至有些廉价,没有任何纹样。
他就坐在房檐上,撑着下颔看着院外那些身上别着柳条的稚童互相追逐,玩笑闹。
杨子惑无声无息坐在他旁边不远处,作为贴身随从的他从起时就看出谢二爷今日心情格外不佳,对什么事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早膳也没用,这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少爷永远不会出现的状态。
以前的谢锦,即便是挨了板子,只要能下榻就不会控制自己的纨绔灵魂。
杨子惑不知为何,有些怵现在的少爷,所以他也没敢开口问。
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一辆华丽的黑色轿撵由远而近。
周围百姓沿着街道两侧,纷纷跪地叩首行大礼,无人敢直视,近百名的带刀侍卫随行,两侧官兵清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出来。
谢锦眸子微动,那等盛大的依仗,只能是宫里那位。
院墙下原本嬉闹的孩童一看这架势,立马作鸟兽散了,回家找娘亲了。
黑色的轿撵呈圆形,柔软的纱帐泻下来,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其中,随着行走间纱幔晃动,若隐若现。
杨子惑起身道:“那是陛下的依仗?”
他本以为自家少爷并不会理会这样一句明显的废话。
谢锦却出了声:“看这架势,除了陛下别无二人。”
杨子惑想了想:“也是,今日是寒食啊,明日便是清明,往年这个日子陛下也是要去往皇陵祭奠先帝先皇后及各位先祖的。”
他又想了想,道:“欸也不对啊,往年陛下也是清明才会过去啊。”
谢锦眸光微微一暗,他对此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
杨子惑的话也提醒了他
他摸着下巴,似自言自语道:“今日是寒食,是不能扫墓的,陛下去皇陵做什么?”
杨子惑很诚实的甩头:“不知。”
谢锦也不知
但他知道的是,今年不一样了,今年殿下要祭奠的要多加一个自己了。
不过...
想到出宫前的事儿,他又沉默了。
依仗会路过忠勇侯府门前这条街,现在门口的守卫大概已经跪成一片了。
杨子惑道:“二爷,咱们是不是应该下去行跪拜礼啊?”
他不这句话还好,了这句话,谢锦的死亡凝视立马就戳了过来
如有实质
杨子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错了,心翼翼道:“怎、怎么了?”
谢锦横了他一眼,:“装没看见!行个屁的跪拜礼!”
语毕他起身往院中飞了下去
杨子惑对于自家少爷日渐增长的胆子表示惊讶,随即反应过来也赶紧跟了下去,趁现在陛下的轿撵离侯府这面墙还尚隔了些距离。
毕竟如果被人发现,见天子轿撵而不跪,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会掉脑袋的。
他们都没注意到黑色的纱幔里露出一根雪白的指头,在他们下了屋檐之后,那双手的主人才收回。
赵承德在一侧问了句:“陛下,途径忠勇侯府,可要进去坐坐?”
抬轿撵的宫人听见他的话,自发的停住了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轿撵里才传来慕脩略显沙哑的声音
“不必。”
赵承德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出发,直接去皇陵。”
街市上重新恢复热闹。
侯府守门的侍卫待帝王依仗走远了才慢慢爬起来,一抬头就瞧见面前站了一人,吓得没当场去世。
那人望着远方,露出半张好看的侧脸,容色沉静。
几个守卫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拱手道:“世子爷。”
那男子回过头来,眉梢动了动,随即唇角一弯:“起来吧,但...你们认错人了。”
守卫们闻言均是一脸懵逼,刚刚那副冷漠的神态与世子爷一贯的表情如出一辙。
但他们还是很聪明的改了口:“二爷是要出门吗?”
谢锦的目光落在街上,没回答。
领头侍卫比较人精,他摆了摆手,示意各回各岗位。
主人家的事,他们做奴才的本没有立场过问。
几个守卫回到原本站的位置,继续尽忠职守,没有再管谢锦。
谢锦也没出去,转身回了府邸。
刚过午时,忽然变了天,乌云密布,闷雷滚滚。
很快大颗大颗的雨水就从云中落了下来
又不让生火,又是倾盆大雨,着实有几分寒凉。
杨子惑找了半天,才在游廊上找到谢锦。
他侧坐在美人靠上,偏头看着院子里被大雨得凄惨的花圃。
“二爷,雨天寒气重,回院子添件衣物吧?”杨子惑走过去
谢锦道:“无碍。”
杨子惑看着他无比执着的盯着雨幕,眼睛一眨不眨,心中纳闷这雨有那么好看吗?有什么好看的!
没话找话道:“二爷,这老天也真是的,变天就变天,今日啊,这些去京郊游玩的姐公子们恐怕要淋成落汤鸡啰!”
谢锦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来,盯着他。
盯得杨子惑莫名其妙
“二爷怎么了?”
谢锦忽然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老觉得浑身都憋着一股劲儿不知从何处宣泄的原因了。
其实白了,就是心里放不下殿下。
谢锦二话不,起身往自己院落疾步而去,擦肩而过时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杨子惑的肩膀。
这次多亏这个愣头青了。
杨子惑一脸茫然看着他的背影,飞快消失在游廊拐角,连追上去都忘了。
谢锦回到院中拿了把伞,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侯府、
后附门口几个守卫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是带起的一阵凉风,将一群人吹成了傻逼。
一守卫搓了搓胳膊上冷出来的鸡皮疙瘩道:“这鬼天气,变就变,冷死人了。”
另一个守卫附和道:“是啊,不知道的以为咱们过冬呢!”
“太冷了太冷了!”
要不怎么‘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呢
谢锦手里捏着把伞,冒雨往城外掠去
雨水很快湿了他的衣冠,雨得他眼睛几乎都睁不开,水珠从他美人尖处滑到鼻尖,千股汇成一缕,再划过人中和唇瓣,最终从下巴滴落。
皇陵建在京郊,与护国寺相邻,非常巨大的一个皇家陵园,面积能赶上一座中大型城池,埋葬了南楚好几代的君王,更埋葬数万宫女太监。
包括先帝,慕脩的父皇慕无戟。
当然,不出意外的话,这地方也将会是慕脩未来的归宿。
思及此,谢锦心口一窒。
而现在,他的尸身也在那里面躺着。
皇陵旁建有临时行宫,有时候供皇帝居住,有时候供守陵的宫妃居住。
本以为殿下提前一日过来会在行宫焚香沐浴,明日再正式祭祖
没想到今日就进陵墓了。
门口停着随行的依仗和轿撵,就连赵承德也没有跟进去。
看这样子,殿下定是独自一人进去的。
但是皇陵这个地方不仅守卫严密,内里也是机关重重,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呢...
“侯爷?您怎么会在这儿?还淋成这样?”
赵承德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没回过神来
谢锦后脑滑下三根并不存在的黑线,握拳在唇边咳了咳:“我...出来..踏青。”
赵承德一噎:“呃..这”
不过他很快招手道:“来人,拿帕子来,给侯爷擦擦,怎的淋成这般模样。”
后面的宫人赶紧奉上随身的帕子:“侯爷请。”
谢锦拿过帕子在脑袋上擦了擦
赵承德量了他一下,入宫这么久,侯爷终日都是紫色锦袍,倒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穿别的颜色。
这才瞧见他手中捏了一把伞
赵承德眼皮一跳,瞬间福至心灵,其实皇家仪仗出行哪能毫无准备呢,岂不是会让天子淋雨,若是陛下龙体有个好歹,这里所有的人都得掉脑袋。
但他没有多嘴点破。
反而笑眯眯道:“陛下正在里面,侯爷可要进去瞧瞧?”
自从上次侯爷走了之后,虽然陛下没追,但是从他事后对那妃子的惩处就看的出来,有多暴怒。
不过侯爷没多久就出宫了,想追也追不上了。
谢锦心道此话正中孤下怀,但是他还是装作懵懂问了一句:“今日是寒食,又无法祭祖,陛下在里面做什么?”
赵承德挽了挽臂间的拂尘:“陛下进去看一个故人。”
谢锦闻言浑身一震
故人,皇陵里能有什么故人,唯一不算是亲人的就是自己了。
“我进去看看。”
谢锦颇有几分失魂落魄,进门前将手中的伞往赵承德手中一塞,便再无停留
赵承德连喊都来不及喊,赶紧招手唤来一太监:“赶紧的,你去跟着侯爷!里面的机关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
那太监也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