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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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要谨记医者仁心,不论经历过什么,在何时何地何处,遇到能帮助的人要伸手帮一把。”

    “你师母是曾经的北燕长公主,若遇险境,可回到北燕求援,但是绝对不可以暴露长生药的存在,哪怕死——”

    族长夫妇两人的话在容云鹤脑子里响了一整夜,来来回回还带回音,导致他眼窝发青。

    一大早秘密驮着仍然昏睡的容祈走到那道石门前,容云鹤停住了

    族长夫人早已窝在丈夫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容云鹤的双眸挨个扫过一张张村民笑中带泪的脸,又仔仔细细看了容老

    最后他侧头对背上的人道:“再看看你爹娘吧,以后...就再也看不着了。”

    族长轻声催促道:“快进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来。”

    容云鹤心一横,转身进了石窟。

    千斤重的石门在眼前滑下,逐渐泯灭了最后一丝光亮。

    容云鹤放下容祈,呆呆的坐在石窟里,手里握着那瓶长生不老药,眼中尽是血丝。

    没多久,仍然是三天前的那个男人,只是这次与之随行的多了一人。

    那人一身黑色锦袍,绣着不太明显的龙纹,容貌是锋利的英俊,戴着黑色冕旒,珠子相互碰撞得噼里啪啦。

    周围人连看他都不敢,连腰杆也不敢挺直,饱含畏惧。

    除了天子,不作二人之想。

    众人没了后顾之忧,表现得比三天前平静多了,眼底是清晰的决绝。

    成安帝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这里所有人的眼神,这些人对他没有丝毫畏惧,全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任何一个独、断、专、行的君王都不会喜欢这种神情。

    他像一座大山一样,饱含威慑开口:“都想好了吗?”

    族长不卑不亢道:“草民焚香祷告已问过先辈,长生不老药不能卖,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话,成安帝手下的人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任谁也没想到,这群蜗居在山里的山野村夫竟然如此不要命,拒绝一国之君的要求。

    成安帝眉宇间浮上戾气:“你们当真要找死?”

    黑甲侍卫领头人也怒斥道:“你们这群山野村夫,身为南楚子民受到陛下庇佑,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族长领着众人跪在地上,依旧道:“请陛下恕罪。”

    成安帝怒极反笑:“好,既然如此,那就给朕踏平这里,掘地三尺也要将长生不老药找出来。”

    被押在人群里的容彦急了:“禀陛下!人有话要!”

    成安帝没回头:“朕不想听。”

    容彦在士兵捂上他嘴前,大声道:“有关长生不老药的去向!”

    成安帝扬手,士兵松开手。

    十八婶没气得脑溢血,怒吼:“容彦你胡什么!”

    成安帝没搭理她,转过身,阴鸷的双眼看向容彦道:“你若不出有用的,朕就拿你先开刀。”

    容彦吓得脸色发白,还是坚持道:“可、可以,但..但人要给陛下求个恩典。”

    成安帝抬手:“。”

    容彦道:“我出长生不老药的下落,请陛下放了我娘跟妹妹!”

    成安帝眉毛动了下,唇角扯出讥讽的弧度:“朕允了,你妹妹和娘是哪个?”

    容彦指向十八婶和容芝。

    成安帝一个眼色,两个黑甲士兵上前将两人拽了出来。

    族长眉目渐沉,一个不太妙的想法浮上心头,他缓缓道:“容彦,长生不老药的消息...是你散出去的吗?”

    十八婶和容芝的脸色瞬变。

    容芝不可思议道:“哥哥?”

    容彦神色一僵,视线飘忽:“我...”

    族长神色越来越确定,满眼都是失望,坚持不懈道:“是你吗?”

    容彦也被他的眼神激起了多年来攒在心里的怨愤,怒道:“是我!就是我!谁让你们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容云鹤和容祈那两个蠢货?我娘喜欢他们,我妹妹也喜欢容云鹤,好啊!你们全族人都喜欢他们两个!全天下就我没用!容祈练出了长生不老药!族长大人,你亲自收了容云鹤为徒弟!呵,明明是你们不仁如今却来怪我不义?”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出话来

    所有人的心声几乎都是,为什么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这个孩子的心里会如此阴暗。

    容彦恨得面目扭曲,道:“你们无话可了?那就赶紧将长生不老药献出来,你们要死别拖着我娘跟妹妹一块给你们陪葬!”

    成安帝轻轻抚掌,冷笑道:“得真对。”

    他转头又朝众人道:“一个年轻人都懂的道理,你们就不懂吗?只要有人告诉朕长生不老药在哪里,他就可以不用死。”

    众人沉默,无一动摇

    成安帝眼中闪过寒光,倏的看向容彦:“朕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了。”

    容彦只觉得腿肚子都在抖,赶紧道:“这地方缺了两个人!容云鹤和容祈都不在!容祈是族长的儿子,长生不老药也是他练出来的,药一定在他身上!陛下只要找到容祈就能得到药!”

    他又指着老得不成样子的容老道:“容云鹤一向与容祈关系最好,这老头就是容云鹤他爷爷!你们杀他,容云鹤一定会出来的!”

    成安帝满含戾气的挥了挥手,两个士兵上前一把将容老扣住

    “容老!”

    族长脸色一变,正欲起身

    容老出声了:“族长大人,稍安勿躁...我人老了,贱命一条,不值得你如此。”

    一个士兵一脚踹在容老腿上,骂道:“陛下面前也敢大放厥词!老东西!”

    离得近的人似乎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容老摔倒在地,嘴里吐出血沫,失了拐杖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在半空,声音犹如使用多年的老旧风箱一样

    “有君如此,南楚必亡——”

    “放肆。”

    成安帝怒不可嗟,士兵害怕君王发怒,反手就是一剑插入容老心窝,刀剑入肉,鲜血四溅。

    此时石窟里闭目养神的容云鹤猛地睁开眼睛,他站起身,走到石壁前将耳朵贴近。

    试图听到点什么,可是什么也听不见。

    成安帝黑潭一般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冷漠得像一尊寒冰塑成的神像,俯视着这群卑贱的蝼蚁。

    族长失声道:“容老——”

    族长夫人倏然起身:“为君如此不仁,陛下不觉得愧对天下吗”

    族长攥住她的手:“夫人。”

    成安帝上前两步,族长想要挡在妻子面前,却不料反而被妻子死死摁在了身后。

    成安帝看着被女子保护在身后的男子,面色莫测道:“你叫什么名字?”

    “区区贱名,恐污了陛下的耳。”她不卑不亢道

    成安帝的手捏着女子的下颔,眼中划过一瞬惊艳,开口道:“很有胆识,朕留你一个全尸。”

    语毕,他倏然收回手,主宰天下一般宣布道:

    “杀,一个不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洞中已不知过了多久

    “呃——”

    容祈悠悠转醒,扶着剧烈疼痛的头坐起来,下意识骂道:“狗爹,又拿毒药给我喝!”

    可当他意识身处的环境之时,心猛地一沉,昏暗的石窟里只有一盏烛火静静燃着。

    他瞪着石桌上的长生药:“这是哪儿?”

    容云鹤身心疲惫,一个字也不想,盘腿坐在石头上。

    容祈扑过来,抓住他的手:“云鹤!这是哪儿?我爹娘呢?”

    容云鹤看着他,眼底是死气沉沉,一字一顿道:“没了,都没了。”

    容祈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呐呐道:“你什么...”

    须臾,容祈再次扑过来,眼中带着乞求:“我爹一定告诉过你怎么出去的法子!对不对?你告诉我!我不能没有爹娘!”

    容云鹤眼眸微动,握住他的手道:“我答应了师父师母,所以我不会告诉你。”

    容祈摇着头:“你...”

    容云鹤站起身,捞过长生药将他塞在容祈手里:“但是你得对,师父告诉过我怎么出去,只要你活着,我的任务就算完成。”

    容祈不明白他的意思

    容云鹤倏然笑了:“阿祈,你一定带着我的份儿好好活着,带着我们大家所有人对你的期许,你要记住,你绝对不可以死,你的命是我们用几百条命换来的。”

    “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就永远不要做我师兄,下了地狱也别来寻我,我不识得你。”

    完,他起身跌跌撞撞朝石门的位置而去

    容祈愣在原地

    转眼间,石门开了又合

    容祈匆匆爬起来跟上去,可是没来得及,只看见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逆光里。

    容云鹤出了山洞,可是已经迟了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色。

    药田里被踩得七歪八倒,周围横七竖八躺着曾经的亲人尸身,还有爷爷。

    一把剑直插心窝,白发蓬乱如枯草,染上泥泞。

    容云鹤的瞳孔一缩再缩,最终缩成针尖大,他跌跌撞撞朝容老的尸身走去,嘴唇瓮动:“爷爷...”

    族长身上遍布伤痕,显然是跟侍卫有过一场恶战,与族长夫人的尸身十指相扣,鲜血从腰腹间的伤口涌出汇到一起,染红了一片土地。

    容云鹤跪在地上,捂住脑袋,爆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一般的咆哮:“啊——”

    吼完他颓然垂下了头,俨然万念俱灰。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心痛得像被活生生挖出来刀剐,他仿佛在忍受凌迟之刑。

    不远处似乎传来微弱人声

    容云鹤蓦的抬头,起身冲过去,容芝躺在血泊里,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她无比艰难吐出嘴里的话:“云鹤哥..哥,我替..呃哥哥——声对不、对..起”

    完偏头再没了气息

    容云鹤双目充血,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师父,徒儿听您的话,可若不能报仇,还活在这世上有何用处?

    他咬了咬牙,视线四周搜寻了下,最后停在一种草上

    他踉跄着爬过去,薅了一把就着泥土直接往嘴里塞,这种草少用是药,多用是毒。

    容云鹤最后看了一眼容祈藏身的石窟的位置,如释重负的倒在地上,唇角软软上翘,声若蚊蝇道:“师兄....”

    他没有想过自己没有死成,而再睁开眼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头顶天已经黑了,漆黑的天穹一颗星子也不见,沉闷得像要压下来,灼热的热浪让睡在远处的容云鹤都似有所觉。

    容云鹤缓缓坐起身,迷茫的望了四周一眼

    为什么他还活着?

    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的声音响在这方静谧的天地里,容云鹤蓦然转头,火光映亮了他满是惊恐的双眸

    屋舍在燃烧,火势很大

    而原本躺在他身边的那些尸身都不在了,横七竖八躺在各家的门口。

    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大火前,白衣上染了斑驳的鲜血,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起他披散在身后的白发。

    灼热的气浪在他脸颊,父母的容颜依稀晃在眼前,一滴晶亮的液体在火光中似乎泛下了光,最终无声滴落脚下的土壤。

    那道背影对于容云鹤来太熟悉了

    他开口喊道:“阿祈......”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七十岁的老人,苍老嘶哑。

    容祈回过头来:“你服了毒草,我救的有些迟了,毒性虽解,声带受损,需要时间恢复。”

    容云鹤张了张嘴没出话来,因为容祈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容云鹤沉默的走上前去在他身侧跪下,朝着火海重重磕了三个头,哑声道:“爷爷,师父,师母...是我无能。”

    容祈忽然出声道:“容云鹤,我后悔了。”

    随着屋舍被焚烧,儿时的痕迹被大火一点一点抹去,容云鹤站起身,心头沉重道:“后悔什么?”

    容祈唇角勾起,眼底却再无笑意。

    他道:“我给你服了长生不老药。”

    容云鹤目眦欲裂:“你什么?你疯了吗?”

    容祈道:“你我的命是几百条命换来的,你的命如今也是,你若死了,我就让全天下给你陪葬,如何?”

    他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少年,眼底是疯狂与血色,眼角眉梢都似带着无法融化的霜雪。

    他的师兄,变了。

    容祈最后看了一眼火海中,依偎在一起的父母,容隐和翟玉晚尸身至最后一刻,十指相扣的手也从未松开。

    他转身离开

    容云鹤心底一慌:“你要去哪儿?”

    容祈没有回头,只道:“报仇。”

    容云鹤嗓子撕裂般的疼,吼道:“容祈!师父不会同意的!”

    容祈脚步一顿,冷笑了下:“你当你的好徒儿,可我,除却徒弟的身份,我还是他儿子。”

    “......”

    容云鹤哑口无言。

    容祈接着道:“既不是一路人,以后你我就分道扬镳吧,我此生...不想再见到你。”

    此、生、不、想、再、见、到、你...

    容云鹤愣在原地,心里不上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万箭穿心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了。

    完,容祈脚步再无停留,看起来匀速行走,实则极快。

    转眼便消失在了黑得看不见人影的甬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