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走了几步, 谢翎便将那只猫放到施婳手里, 道:“阿九拿着吧。”
施婳接过来,疑惑道:“怎么?”刚刚看起来不是很喜欢的模样么?
谢翎却道:“给你暖暖手。”
施婳忍不住失笑,那猫儿揣在手里, 倒确实十分暖和, 她将猫捧着, 替它遮住了大半的寒风,猫儿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仿佛在撒娇一般。
谢翎道:“阿九, 它有名儿么?”
施婳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谢翎道:“我昨日恰巧读了一句诗,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他道:“若是没有名字,就叫狸奴吧, 好记。”
施婳张了张口, 顿了一下,才道:“好,就叫狸奴。”
那猫儿仿佛听到了在叫它, 半眯着眼睛,抖了抖耳朵, 乖巧地应答了一声:“咪呜……”
叫声轻软, 只是很快便被寒风吹散开去。
天气越来越冷,过了两日, 果然下起雪来,铺天盖地的雪粒子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晚上都不见停,淅淅沥沥的,如同有人在空中撒盐一般。
谢翎撑着伞从城南过来接施婳,林家娘子忙让他进屋暖暖身子,他摇摇头,在廊下跺干净鞋子上的雪,笑着婉拒道:“不进去了,省得烤了火又觉得冷,到时候更不想走了,伯母,阿九呢?”
林家娘子劝道:“等会儿雪就停了,还是先进来吧,别冻坏了。”
谢翎摇摇头,道:“雪不会停的,只会越来越大,晚了就走不了了。”
门里便传来咪呜一声,很快,帘子被掀开,施婳从里面出来,一手拎着一个竹筐,一手拿着灯笼。
林家娘子见劝不住,哎呀一声,忙叫道:“他爹,快来拦着,这两个拧性子,非要这时候走。”
林不泊应声从门里出来,跟着劝了两句,见两人坚持要走,便无奈道:“既然这样,婳儿明天暂且别来了,等雪化了再来医馆也是一样,这种天气,不会有病人来求诊的。”
闻言,施婳答应下来,她着灯笼,谢翎一手撑着伞,一手心地护在她身后,以免路上滑倒了,两人告辞之后,便离开了悬壶堂。
林家夫妇站在门口望着,直到那一点昏黄的灯笼光芒消失在大雪之中,林家娘子无奈地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轻易劝不动他们。”
林不泊叹了一口气,道:“谢翎也长大了,孩子们自己都有分寸,行了行了,进去吧。”
夫妇两人便相携着进了屋子,帘子落下来,将那一抹温暖的光芒尽数遮住了。
雪粒子簌簌地落着,在油纸伞面上,简直是像往上面拼命地撒豆子似的,刷拉拉的声音,嘈杂而清脆。
施婳与谢翎两人借着灯笼的微光前行,她挽着装狸奴的竹筐,冲僵冷的手指呵了一口热气,道:“今夜肯定有大雪。”
谢翎看了看天色,赞同道:“大概是后半夜的事了,这雪粒子不会停的。”
施婳担忧地问道:“这样大的雪,明日还要去学斋么?”
谢翎道:“不去了,在家里温书也是一样。”
施婳点点头,两人过了桥,雪粒子已经淹没到了鞋帮的地方,一脚踩上去,咯吱作响,街上洁白一片,看上去十分漂亮。
正在这时,施婳一脚踩深了,惊叫一声,冰冷的水立刻将厚厚的布鞋浸湿了,她连忙□□,整只鞋子已经湿透了,上面沾着雪水和冰渣子,冻得她一个哆嗦,没一会,脚已经麻木了,没了知觉。
“阿九。”谢翎低头看了看,道:“我背你走吧。”
施婳摇摇头,道:“你的鞋也湿了,忍忍就行,还是先回去吧。”
她着,试探性地往前面走一步,因为挤压的缘故,布鞋里的水霎时间涌了出来,冰冷的感觉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在扎着皮肉一般,疼痛不已。
谢翎拉住她,道:“还有一段路程,雪越来越大了,等会更加不好走。”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紧跟着二话不,将伞往施婳的手中一递,便弯下腰去,道:“阿九,来。”
少年虽然骨架还未完全长成,但是已经初具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肩阔腿长,看上去十分坚实有力。
施婳犹豫了片刻,才趴了上去,谢翎托着她,然后轻而易举地直起身来,稳稳地往前走去。
鼻尖满是萦绕着淡淡的新墨香气,还有下雪时特有的冷冽寒气,混在一处,扑入了呼吸之中,再也无法分辨。
施婳趴在谢翎的肩上,一手举着手,一手持着灯笼,胳膊上还挽着一个竹筐,狸奴在里面喵喵直叫,声音绵软轻柔,简直能爬到人的心底深处去,混着那墨香和新雪的气息。
少年背着背上的人,顺着长街往前走去,大雪簌簌地下着,一刻也不曾停歇,将整个苏阳城都淹没在了这一片白色之中。
长街安静,没有人声,两旁的店家也都提前烊了,唯有淡淡的灯火光芒,从门窗处透出来,映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依偎在一处,仿佛永远也不会分离。
第二日一早,施婳起来时,外面果然是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后院的枣树都被压断了不少枝干,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可见这一场雪之大。
施婳呼出一口气来,见屋檐下的石磨上,堆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她忍不住一时兴起,抓了一团捏在一处,做成了一个椭圆的大雪团,又取了雪团捏紧了,放在那大雪团上面,最后搓了两根长长的雪棍插上去,竟然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施婳玩得正高兴,却听身后传来谢翎的声音:“阿九,吃粥了。”
“来了。”施婳心将兔子放到石磨上面,匆匆离开,等吃过饭过来时,却见谢翎正在那石磨旁边站着,正在什么,右手里还捏着几团雪。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不由失笑,却见那原本的兔子身边,又蹲坐着一只狸猫,半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珠盯着那兔子看。
谢翎的左手正端着狸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那只雪做的狸猫,道:“看见没有,这是你。”
少年的语气神态认真的很,狸奴舔了舔爪子,喵喵叫了一声,然后试图伸出爪子去抓那石磨上的雪,半点也没有理会谢翎。
施婳忍不住笑了起来,谢翎听见声音,立即回过头来,显然明白了自己刚刚的话已经被她收入耳中,表情竟然有些窘迫。
施婳量着那只雪做的狸猫,好奇道:“这眼睛是什么做的?”
“是莲子。”谢翎摊开右手,那里果然还放着三四粒乌黑的莲子。
施婳顿时来了兴致,她拣了两粒莲子,心地按在了兔子的头两侧,整个兔子立即就活了起来,栩栩如生,十分可爱。
谢翎把狸奴往衣襟里一塞,抓起一团雪又开始玩起来,两人又做了不少别的动物,倒如还未长大的孩童一般,玩得兴致勃勃,不亦乐乎,很快,石磨上就摆了各式各样雪做的东西。
谢翎正把最后一只放上去,忽觉怀中一轻,伴随着喵呜一声,一道浅灰色的影子飞扑出去,端端正正地趴在那石磨之上,蓬松的雪花四溅开来。
两人的心思都白费了,始作俑者还无知无觉,舔了舔鼻子上的雪花,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十分无辜地与他们对视:“喵呜。”
谢翎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它拎起来,一大一瞪着眼睛对视,狸奴咪呜几声,显得可怜巴巴的,最后是施婳看不过去了,笑道:“你与它计较什么?进屋去烤火吧,别冻到了。”
她着,将狸奴自谢翎手上解救下来,率先进了屋子,谢翎看了看,只见那石磨边缘的位置,施婳之前做的兔子正歪倒在一边,他伸手拿了起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将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窗台上,退了两步量一番,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下雪的天气虽然恶劣,却不太冷,真正冷的是雪融化的时候,人往外面站一会,冰冷的空气直往人的脖子里钻,不出片刻,整个人由内自外都冷得透透的,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这一冷,就从十一月份一直冷到了年关,大年三十这一日,谢翎没有去学斋,两人去了东市,买了不少年货,又去了一趟悬壶堂,送些腊肉给林家人,这才回了城西的院子。
下午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雪,施婳和谢翎两人做好了饭食,在桌边坐下了,施婳拍了拍手,唤了一声:“狸奴。”
一道浅灰色的影子从桌底下爬了出来,爪子抱着她的罗裙,嗖嗖往上爬,灵活无比,很快就一屁股坐到了她的怀中,施婳抽了抽鼻子,总觉得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忍不住将它拎起来,道:“狸奴,你是不是又把毛烧焦了?”
狸奴喵呜一声,半歪着头,无辜地与她对视,那模样仿佛在,你在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伸过来,在它的背上点了点,谢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它,道:“这里糊了。”
施婳定睛一看,果然,原本浅灰色的绒毛被烧成了黄褐色,干巴巴的,看上去仿佛了一个补丁似的,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下回掉进火坑里,我可不管。”
虽然这样着,她抬头对谢翎道:“明天去街市上买一个篾筐来,将火盆盖好,免得让它到时候真掉进去。”
谢翎点点头,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热烈而响亮,紧接着,左邻右舍都纷纷响起了鞭炮声,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往窗外看去,只见院子里,鹅毛般的雪花依旧沸沸扬扬地洒落着,仿佛永远不会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