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船上又是乱糟糟成了一团, 晏商枝整了整衣袍, 对谢翎几人示意道:“我们走。”
护着头的钱瑞这才放下手,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书还在地上,连忙捡起来往怀里一揣, 跟着谢翎几人下船去了。
喝了一杯酒, 还了一次群架, 几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竟然是钱瑞身上的伤口最少, 他只是发带被人扯掉了, 看上去有几分狼狈,他憨厚一笑,道:“我……我没过架。”
其次是谢翎,他的眼角被人划了一道口子,渗出一点血来,他像是全无所觉一般, 将那血珠擦去, 杨晔惊讶地看着他道:“想不到师弟年纪,起架也是一把好手。”
谢翎笑了一下,才道:“我轻易不架。”
晏商枝笑他:“是, 起来还够心狠手辣。”
谢翎不由看了他一眼,便见晏商枝面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那意思明显是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谢翎笑笑,嘴里含蓄地道:“哪里哪里, 身手比不得两位师兄利索,还需要再练练。”
即便是晏商枝知道了,谢翎也丝毫不心虚,其实方才原本苏晗是不会掉下去的,他虽然被那人拽住了衣襟,但是他下盘还算稳靠,两手也已经抓住了船栏,还能坚持片刻,这片刻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他脱困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有人绊了他的腿,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被人绊腿,就相当于把苏晗整个人给掀飞了出去。
绊腿的那个人,正是他身旁的谢翎。
当时场面混乱不堪,并没有人注意,只是谢翎没想到,晏商枝被人围攻之余,竟然还能看到他这边的情况。
晏商枝知道他与苏晗有宿仇,倒也并不出这事,两人之间彼此心知肚明,这事就算是揭过一页了。
一行四人到了下午时候才回到学塾,哪知一道渊泉斋,便见董夫子正泡着一壶茶,端坐在椅子上看书,抬眼瞟了他们一眼,眉头动了动,胡子一翘:“哟嚯,这乾坤朗朗,光天化日,你们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翎四人:……
逃课也就罢了,毕竟是奉了夫子之命,但是四个读书人,居然还跑去跟人轰轰烈烈了一架,其行为之恶劣,态度之嚣张,简直令人发指,董夫子痛心疾首,让他们四人站在廊下,着实训了好半天话,茶都泡了三四回,这才放过他们,吩咐道:“行了,都给我滚去看书。”
四人状如鹌鹑,老老实实地恭声应答:“是,先生。”
因为夫子责罚,所以谢翎到悬壶堂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比寻常要晚了不少时间,施婳问起时,他笑笑,道:“夫子有事,多留了一阵。”
闻言,施婳便不再多问,她一眼便看见谢翎脸上的伤痕,道:“眼角怎么了?”
谢翎摸了一下,不甚在意地笑道:“被树枝划了一下,无妨。”
正在两人话之际,后堂转出来一个年轻妇人扮的女子,正是林寒水的媳妇许灵慧,她笑着道:“谢翎来了,晚饭刚好,不如你们就在这里用吧?”
施婳笑笑,委婉拒绝道:“不必了,天色尚早,我们就先回去了,还要劳烦嫂嫂同伯母一声。”
许灵慧劝了几句,见她执意要走,便只得答应下来,谢翎持了灯笼,对施婳道:“阿九,走吧。”
两人告辞之后,这才离开悬壶堂,往城西的方向而去。
又过了几日,眼看会试在即,谢翎必须动身前往京师参加考试,这一日,董夫子将四个学生都叫近前来,语重心长道:“我教了你们这么些年,做文章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但是需要记得一点,为人处世,也是一门学问,且比这圣贤书上讲的,要高深得多,无人可以教导你们,日后做人做事,要谨慎心,不可狂妄自大,凡事三思而后行,无论做什么,必要无愧于天,无愧于人,无愧于己,可都听明白了?”
谢翎四人齐声答道:“谨遵夫子教诲。”
董夫子想了想,看向钱瑞,道:“你性情向来懦弱,不善言谈,这其实并不是坏事,初时我为你起敏行二字,为的便是让你记住,敏于行而慎于言,切记。”
钱瑞点头,恭敬道:“学生明白了。”
董夫子又叫了晏商枝,道:“明修,你出身富贵,性格懒散惯了,又生了一身顽劣骨头,鲜少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情,即便是读书考科举,你也并不是十分上心,为师得是不是?”
晏商枝张了张口,看着夫子那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他到底没能同往常那般插科诨过去,哑口无言,董夫子却不恼,只是道:“为师没有多的经验可以教导你,但是人生在世,若是能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件事情,也算是不枉人世间走一遭了。”
晏商枝闷着头,低声道:“学生懂先生的意思。”
董夫子嗯了一声,摸了摸胡子,叫了一声:“杨敬止。”
杨晔一时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道:“啊?”
董夫子没好气地道:“叫你听训,啊什么?”
杨晔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连忙拱手道:“学生在。”
董夫子这才道:“敬止,你的字也是为师起的。”
杨晔垂头道:“是。”
董夫子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为师从前并不大看好你,只是你祖父与我深交,我这才答应收你做学生,你性格莽撞,心思浮躁,又易轻信于人,实在教我头疼。”
闻言,杨晔的头垂得更低了,低声道:“当初学生年少无状,行事不端,叫先生失望了。”
董夫子看着他,道:“失望倒是没有。”
“啊?”杨晔不解地抬起头来。
董夫子喝了一口茶,道:“我当初收下你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只觉得你并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或许学个几年,忍不下去自己就走了。”
杨晔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嘴唇蠕动了一下,想点什么,却听董夫子又道:“想不到你倒叫我,唔……或许是意外之喜,你的变化是最大的,如今也颇令为师骄傲。”
听了这句,杨晔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两个字,骄傲,他令夫子骄傲?
董夫子喝着茶,慢慢地笑道:“教化一介顽劣之徒,磨其心性,正其品行,为师可不正是十分骄傲么?”
杨晔:……
董夫子将茶盏放下,终于转向谢翎,道:“谢翎……”
他着,捻着胡须,面上浮现出犹豫之色,道:“杨敬止并不是令我最头痛的学生,比起他来,谢翎你倒令为师更不知如何是好。”
闻言,杨晔与钱瑞都愣了一下,不解其意,因为在他们看来,谢翎才是最省心的那一个才对,他很聪明,比钱瑞要更聪明,比杨晔更守规矩,比晏商枝更加勤奋,基本上把他往渊泉斋里一扔,完全不必管他,谢翎就像一粒种子,自己拼命地汲取知识,像是他天生就有这项才能似的。
杨晔和晏商枝闲来无事时,曾经做过一个趣事,他们在谢翎看书的时候,偷拿了他的书,然后翻开来考他,从书里挑一句话来,谢翎便能十分流利地出那一句话是出自哪一章,哪一行,当时直把晏商枝两人惊得咋舌不已。
如今却听夫子,谢翎才是最令他头疼的那个,杨晔与钱瑞都觉得奇怪,唯有晏商枝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董夫子捻着胡须,思索片刻,才对谢翎道:“当初收你做学生实属意外,事到如今,我不会藏着掖着,我收学生,最多只收四个,当初我让苏晗回去之后,便空出了一个名额,苏晗这学生我教不了,但是他家里有人与我有些交情,未免到时候来情,我便索性把这个名额先占满了,于是这才挑了你出来,你很勤奋努力,这是我所乐于见到的,并不后悔收下你做学生。”
谢翎垂头道:“学生心中十分感激先生。”
董夫子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慢慢地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教了不少学生,你的性子是我最摸不准的。”
他着,顿了顿,忽而问道:“你还没有字吧?”
谢翎拱手道:“是,学生尚未有字。”
董夫子摸着胡须,道:“圣人不惭于景,君子慎其独也,我便为你起一个字,慎之,望你慎终如始,常以为戒。”
谢翎长长一揖,恭声道:“多谢先生赐字,先生教诲,学生必然谨记,不敢或忘。”
“好。”
董夫子又看了看他们,道:“过几日你们师兄弟四人入京赶考,切记要互相扶持,不要生了龃龉,可知道了?”
谢翎四人齐声答道:“学生明白。”
董夫子摆了摆手:“去吧。”
一行人都告辞离去,各自回家收拾行李,次日准备启程前往京城参加春闱。
谢翎回了自家院子,不防施婳正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狸奴在她脚边转悠着,嘴里喵喵直叫,不时直起身子,爪子往上够,似乎很想看一看她手中的东西,谢翎喊了一声阿九。
施婳回过头来,道:“回来了?”
狸奴喵呜一声,转而朝他奔过来,在谢翎的脚边卖力地蹭着,谢翎应答一声,将目光投向她手中,问道:“这是……鸟儿?”
施婳答道:“是房檐下的麻雀,掉下来了,正想放回去呢。”
谢翎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那屋檐的瓦片缝隙里,露出半个麻雀窝来,他道:“我来罢。”
谢翎去了后院搬了梯子来,爬上去之后,朝施婳伸手道:“给我。”
施婳将麻雀递过去,口中道:“今日下学这么早?”
谢翎道:“夫子让我们回来,明日启程去往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