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空气寂静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静静燃烧的烛火忽然劈啪一声, 爆出了一个灯花,谢翎才回过神来,他眼底泛起的红色渐渐褪去, 直到现在, 他才终于明白了, 阿九多年来做的那些噩梦都是什么。
为何她会在梦里叫着李靖涵的名字,咬牙切齿, 恨意如海, 为何她会时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被一场大火生生灼烧而死,阿九当初是经历了何等的痛苦?
谢翎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艰涩问道:“那时……阿九多大?”
施婳想了想,道:“我是十七岁入的太子府,太子被废的时候已二十有四了。”
人生若无病痛,少有七十载好活, 而她却在一生中最好的那段年华里, 被硬生生投入大火中焚烧成灰。
谢翎许久不言,他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施婳只能望见他的手掌紧握成拳,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像是恨不得把手心掐出血来。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施婳还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遂笑着安抚道:“别生气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谢翎动了动, 抬眼望着她,拳头终于慢慢地松懈开来,紧接着握住施婳的手,认真而坚定地道:“阿九,今生……你会好好的。”
闻言,施婳与他对视片刻,看见了少年眼底的执拗与坚韧,遂缓缓地笑了一下,点头道:“好。”
凝固的气氛霎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室内一片静谧,谢翎转开话题,显露出少年人应有的好奇来,问道:“阿九,上辈子的我,是怎么样的?”
施婳想了想,道:“我上辈子并没有真正见过你,有关于你的事,我大多数都是从太子李靖涵口中听到的。”
听到这个名字,谢翎反射性地皱了一下眉,他这才想起,为何当初第一次与太子李靖涵见面的时候,心底便对他生出排斥和不喜来,原来一切在冥冥之中,确有定数。
冲着他对阿九做的那些事情,别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谢翎也不可能对他生出半分好感来。
施婳继续道:“你当时中了探花郎,不知是因为哪件事情,得了太子的青眼,他想了不少办法笼络你,还送了你许多古画和前朝孤本,只是不知为何,你就是不收,全部退了回来,惹得他发了好几次脾气,你这种酸腐书生,不识好歹。”
谢翎心中不以为然,难怪了,原来上辈子也看不对眼。
施婳看出他心中所想,有点忍俊不禁地道:“后来听太子,你入了三皇子恭王的麾下,他便罢手了,只是听你后来处处针对太子,令他烦不胜烦,皇上也因此对太子日益冷淡,最后,太子被废,可以你从中是出了大力气的。”
听了这话,谢翎点点头,过了片刻,又不死心地追问道:“阿九,上辈子我真的没有遇见过你么?”
施婳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不由笑了起来,姣好的眉目在烛光下焕发出令人惊艳的美丽,她仔细回想了,才摇摇头道:“没有,我是真的没有见过你。”
闻言,谢翎仍旧有些失望,看上去对于这件事情颇是耿耿于怀,眼中也流露出些许遗憾来,仿佛上辈子不能与施婳相识,是一件莫大的憾事。
谢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不定哪天我在街上碰见过你,只是你不认得我罢了。”
是如此,但是施婳上辈子鲜少有出门上街的时候,但是她见谢翎如此较真,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点点头,道:“或许吧。”
谢翎看上去这才有些释怀,露出几分笑意来,两人俱是相视一笑,只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了这么久的话,夜已深了,谢翎凝视着施婳,良久之后,才道:“我明天晚上还会去拜访老师,到时候恐怕要很晚才会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多加心,不要轻易出门。”
他话里是什么意思,施婳明白,谢翎是窦明轩的学生,他想过府拜访,其实不需要花很长的时间,除非,窦明轩要带着他去见另外一个人。
施婳点点头,道:“你也万事心,凡事多想想,谨慎仔细总是没错的。”
谢翎笑了起来,道:“这件事情阿九从便教过我了,我知道的。”
次日一早,谢翎便离开了,施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她在门廊下站了片刻,才转身回了屋子。
因着昨日太子府的人找了过来,所以施婳今天并不准备出门,至少在目前为止,她觉得距离太子府越远越好,她还不想那么快进入太子的视线,她都能有上辈子的记忆,谁知道那太子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也突然想了起来?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晚上的时候,谢翎果然很晚才回来,他的面上带着几分疲惫,但是好在精神很足,见了施婳便笑,施婳疑惑道:“笑什么?这么高兴?”
谢翎依旧是笑,望着她,道:“因为见到了阿九,所以高兴。”
施婳嗔了他一眼,谢翎又问:“今日没有什么人来寻麻烦吧?”
他的那些人,自然是指太子府,施婳摇摇头,道:“没有,我今日也没有出去。”
谢翎略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今日随着老师去拜访了恭王殿下,还见到了恭王妃。”
谢翎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奇异,施婳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翎又笑了笑,颇有些神秘的样子。
施婳有些疑惑:“恭王妃跟你了什么吗?”
谢翎矜持道:“就略微叙旧了几句,因着恭王殿下也在,不好多。”
他才不会告诉阿九,恭王妃把阿九之前过的话都告诉了他,还问了问谢翎关于成亲的算。
谢翎当时听见了那些话,简直是被砸晕了头,差点维持不住一向沉稳淡定的形象,好半天才找回了声音,甚至是有些狼狈地应答了恭王妃几句,等出了恭王府,被冰凉的夜风吹了半晌,才终于醒过神来,明白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阿九要嫁给他。
还与恭王妃了。
谢翎面上露出几分难以自持的喜色来,被他的老师窦明轩瞧见了,只以为自己这学生对见到恭王也十分激动,心里不免笑了笑,叹道,果然还是年轻人啊,平日里再怎么老成沉稳,这时候也不免露了端倪。
因为此事,阴差阳错之下,他心底对谢翎的那几分若有若无的防备和审视也去了不少。
回到家里,见了施婳时,谢翎便又忍不住笑起来,如今施婳问起,他也不多,表现得十分矜持从容,任是施婳一头雾水,也没有想到,自己早就被恭王妃无意间把老底抖搂个干净了。
等回到屋子里,谢翎才想起正事,对施婳道:“杜如兰已经被恭王安排离开了刑部,送去了邵清荣的那个别庄里。”
施婳点点头,道:“他们把案子查得如何了?”
谢翎道:“刑部已经着手在查了,尤其是杜如兰的库银亏空,私自增加赋税和茶税的事情,据还算顺利。”
施婳思索了片刻,面上却并未有轻松之色,谢翎见了不由一愣,道:“阿九,怎么了?”
施婳回过神来,迟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谢翎问道:“哪里不对?”
施婳沉吟道:“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时间隔得太久了,不大清晰。”
谢翎知道她所谓时间隔得太久是什么意思,听了便道:“无事,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嗯。”施婳点点头,只能先放下这一茬。
太子府。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但是府上依旧热闹,太子府的花园极大,靠左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泊中种了许多红莲,此时正是六月间,莲花盛放,空气中满是清香,被夜风吹拂而过,令人心旷神怡。
这湖名叫雅湖,湖上有回廊曲折,做工精巧,若有懂行的人在,恐怕立刻能认出来,这些回廊竟然都是用花梨木制作而成的,号称百年不腐,而这样珍贵的木材用来做成回廊,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够如此享受了。
回廊的尽头传来幽幽丝竹之声,灯火通明处,原来那是一座水榭,因着是夏季,水榭四周的门窗都大开着,墙角放着落地的十五连盏宫灯,暖黄的烛光摇曳着,将整个水榭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门窗旁有碧色的绸幔被风吹起,轻轻摆动着,在那烛光下显得通透无比,若仔细看,还能发现那绸幔上的暗纹栩栩如生,简直如同活了一般。
美丽的女子跪坐在玉簟上,面前摆放着一张古琴,她垂眉敛目,姿态温顺优美,纤纤十指如葱管一般,在细细的弦上轻拢慢捻,水榭里没有点香,但是空气中自有一股清香浮动,叫人忍不住嗅了又嗅。
这是一场酒宴,席上的几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人笑道:“听殿下的府中,有一池红莲,可正在这水榭之外?”
上首正中倚着的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李靖涵,他听了这话,便道:“不错,这红莲正是孤让人从许州的太湖中带来的,就种在这雅湖中。”
另有一名官员道:“臣曾听闻,这太湖红莲十分出名,且其奇特之处在于,这种红莲只能在太湖中生长,若是一旦离了太湖的水,就会枯萎而死,可是当真?”
太子笑了,道:“这红莲一共移了五次,前面几次都活不成,种下去没几日便死了,后来匠人们便想了个法子,派人直接从太湖,将红莲连泥带根全部运到京师,这才得以存活。”
他着,面有得色,道:“如今是红莲花开正盛的时候,可惜如今是夜晚,看不清楚,否则也好让各位赏一赏这太湖的红莲。”
另有官员立即接口道:“那却是臣等来得不巧了,若是下次有机会,再来叨扰殿下府上,要仔细赏一赏才是。”
众人立即齐声笑了起来,酒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