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狂风暴雨之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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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症候, 她只怕是流产了。

    王桂枝让她们帮自己腿上垫高了迎枕, 努力让自己放轻松些,可是腹部抽痛的感觉并没有因此而好转。

    真该死!在她肚子没痛、见到红之前,王桂枝真是一点儿也没往这上面想, 她完全没注意!真是太大意了, 在船上的时候就坐立不安的, 可张大夫也把过脉, 没查出来什么, 她只以为是自己在船上呆烦了……

    看来定然是月份太浅, 以排卵日来算, 不超过五十日,这段时间过于颠簸, 大概是受精卵着床不稳, 她的身子也没以前好, 保不住就被自然淘汰掉了。

    也好, 她年岁一天天上来, 不生也好。王桂枝自我安慰起来, 毕竟她都四十的人了, 再生孩子不就成了高龄产妇了吗?如今她有儿有女的,何必去挣那个命呢?

    话是这样, 但到底意难平, 加上身体不适, 王桂枝的眉峰便越蹙越紧。

    见太太皱着眉头看完紧紧得咬着牙忍着痛,彩霞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还是彩云见她哭的实在是狼狈,朝着彩凤使了个眼色,强把彩霞拉到一边掐着她胳膊让她清醒点。两个人都不敢话,只拿手比划着。

    ——你乱哭什么,没什么事也让你哭出什么事来了!

    ——对不起,我忍不住。

    ——少露这种样子出来,不等大夫看明了,一个字儿也不许出去。

    一到怡然居门边,彩云自己就跳了下车,顾不得淋雨,拉住蒋世荣就跑,“快,把咱们的大夫叫上,赶紧给太太看看!”

    这句话可把蒋世荣可吓坏了,他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摔个狗吃屎,“姑,姑娘,太太在车上让蛇给咬了?”这是他唯一能想得到的了!

    “呸,你才让蛇咬了呢。不许多问。”彩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蒋世荣在想什么,这样的消息,太太未察觉,她们这些身边的人竟然也不知道,要是……要是真没了,她们是绝对万死难辞其咎的!

    天像是被捅漏了一样,铺天盖地的雨水连绵不绝。

    王桂枝卧在床上,时不时低吟出一两声,她下身垫就的棉褥早已被血水浸染出鲜红的痕迹。

    在外间,陈寿伯跟张鸿依次把了脉出来,神情都不好看。

    彩云声急切问道,“怎么样?能保得住吗?”

    “……根本把不出胎脉,只怕是神仙难救。”张鸿摇着头道。

    陈寿伯再怎么也想不出来办法,“就是师傅来了,怕也没什么办法了。”若有轻微的胎脉,仍可烧艾,以汤药保住胎气,眼见已滞下……

    师傅从来没藏过私,每日里看诊心得都任由他们翻阅记录,并要求他们也要每日进行记录,从此可以反复验正。做医者,为父母之心,胆大心细不可娇纵。

    一听他们这样一,彩云也掌不住得捂住嘴唔咽了起来,“唔唔唔……太太……”都怪她们不好,要是她们早上心提醒着太太,管什么闲事,去什么方府,不定在家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彩云姐姐,彩云姐姐你可别哭啊!”张鸿一见女孩子哭就手足无措得,他赶紧着,“再眼下最要紧的是,要看太太有没有排尽……”

    彩云红着眼睛看着他,“主子已经没了?”

    “……肯定没了。”张鸿被陈寿伯的眼风刮了好几眼,只好肿脸充胖子继续道,“我跟他会马上去抓方煎药,一会儿等太太服用之后,你把那漏下之物给我们看。”

    原来还要看那些东西的呀,彩云往心里记下,“我知道了。”

    张鸿跟陈寿伯两个人熬药,已是有些大才用了,蒋世荣失魂落魄得看向他们,“真是没有半点指望了吗?”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孩子是他的呢……张鸿暗道了句腹诽,从学徒以来,他们俩不知道见惯了多少,以太太这样的年龄,精心保养自然是能生养,可绝大多数是难以安产的。不然怎么会有喜从天降这一呢。

    他们倒是比较担心的是若是胎衣未能全部排出,会影响太太的恢复。

    “没有了,月份太,对母体的伤害也不大,太太在屋里好生将养一个月左右,就能恢复如常了。”陈寿伯见他已经知道,就把话的更明白了。

    蒋世荣悲痛大哭出声,“这可怎么办啊!我怎么跟老爷交待,我怎么跟大家交待!”

    用不着别人责怪,蒋世荣都已经狠死自己不会办事,大雨的天,为什么要活动太太四处奔波!就是太太有令,他也应该拼死劝阻才对!都是他不对!他越想越气,顿时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来了十来个大嘴巴子。

    喝过药之后,王桂枝终于好受多了,拥着枕头昏沉睡了过去。

    彩云拿温热得毛巾轻轻给太太擦洗了一下身子,见太太睡的沉,又开被角移来灯火,仔细瞧了确实如同他们的那样,渐渐已是不再流血,心中稍安。

    把床幔放下,留下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坐在床边守着,四彩来到偏房商量起来。

    太太好久都没生过病,在贾府只是假“病”,她们这些大丫头处理别的事还行,这种事哪里敢替主子拿什么主意?

    “太太如今这样,可如何是好?”

    “要不先回明了老爷吧,这怎能是我们能做主的呢?”

    彩云满心只觉得对不起太太,她们四个人八只眼睛,怎么都没发现太太居然怀有身孕了呢?

    “我没意见。那就彩凤去吧,去的时候千万别声张,要是有人问起,你就没注意,少拿了一个太太常用的妆匣子。”彩云道,“除了老爷,别人一句都别。”

    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赶紧照顾好太太的身体,别让那些个闲言碎语传出来,万一让太太听到了,让她心里难受就不好了。

    唉,可再怎么,太太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呢。

    为什么她就没能想起来呢?明明太太的经期就迟了啊!她使劲儿捶了自己几下,看大家都有些沮丧,“怎么罚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咱们几个都是贴身跟着太太的,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害得太太没了个孩子……不用我再下去了吧。”

    “唉,彩云姐姐,你别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呢。”

    “谁心里会好受!这时候最难受的就是太太了,别再净顾着自己,多注意着太太!”

    彩云起精神来,反复嘱咐了她们刚才问来的几个要点,忙乱了好一阵子,才走到给太太预备的静室跟前,朝着墙上挂那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跪下磕头诚心求道,“女自愿减寿十年,愿我的主人添福添寿。”

    *

    自王桂枝下了船,贾政就有些心神不宁的,还好广州港的官员们也早有准备,一等到报信的去,都陆陆续续得赶来了,谁也不敢挑刺来一句,不会等到雨停了再下船吗?各个都顶着风冒着雨前来迎接。

    “我倒觉得这下雨还好些,还凉快,要是等到放晴,毒日头底下这样站着,又不好伞,那个日子才难过呢。”一个广东官员笑吟吟道,他身量偏胖,最是怕热。

    “这位仪郡王跟巡抚大人好像不怎么挑礼,只等人齐了怕是行完大礼走完规矩就成了。”有个人踮起脚朝着前面张望了一下。

    “该来的都差不多了,还有些官儿来不来也就是个意思,反正一会儿请宴也轮不到他们。”

    在这里当官的不如大商人,朝廷也不重视,没几个肯用心办事的,更何况回避原则没几个本土官员,两广的上层中层下层连话都不到一块儿,就更别要在一个锅里拿筷子吃饭了。

    他们这些中下游的也就只敢站在这里借着有雨声雨伞做天然掩饰,些平日里不敢的话。好在多半是看天气实在不好,雨下的又密又急了起来,中上层的大官们一到,就听到了礼乐之声跟击鼓敲锣的鸣奏,跟着大家就开始陆续转向早就开始准备宴客的回燕楼。

    回燕楼的老板叫金山李,也是十三行会之一,当初知道新的两广巡抚是贾政之后,他还有点担心贾夫人又把酒楼给开了过来,着实担心了一番,还跟厨师跟家里人商量了好些办法,意外的是,贾夫人好像没心思再开一家独味馆,继续来广州港做美食生意。

    这回能够把接风宴摆在他家的回燕楼,也是极有面子,颇有挑战性的一件事。

    元康看岳父大人一直摆着张冷面,简直比以前严肃了不止十倍,活脱脱一个冷面阎王的模样,不得不微微放下点架子,跟两广的官员们起交道来。

    这可跟当初他们商量的不一样啊,不是好了,他来当黑脸的吗?怎么要改本子不先跟他商量一下吗?

    贾政的心情能好吗?

    在听到贾兴跟他夫人产的时候,他恨不能把他都丢进大海里去喂鱼!

    他心里又是悔又是恨且是痛更是疼,一想到夫人此时正在受苦,他却不得不站在这里接受这些人罗嗦到死漫无关际根本没有一句实话的虚无交际,他能维持着不动声色已经是忍耐到了极致。

    终于坐到了酒席上,贾政拿着酒杯虚应着,心思早透过这群人飘远了。

    夫人是什么时候有的?是在满月的时候开船窗让他觉得夫人莹如白雪的那天吗?还是……可恶,什么时候有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什么会产?

    夫人的身体一向很好,且看宝玉美玉还有圆圆这几个好孩子就知道,在这方面夫人一向很注意的,还有张大夫都没能把出脉来?这也太奇怪了,难道夫人是受了什么暗害?

    贾政的眉头顿时越发皱得死紧,他觉得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一定要细查严查才行!保不准跟那个方家就真有关系,还有十三行会的,更有眼前这些人,真是面目可憎!夫人与他们毫无利益关系,他们要对付的就是他而已,却不敢对着他来,只会做这等下作恶心的诡秘之事!

    敢害他的妻儿,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一个个都会把他们给抓出来收拾掉,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