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意识涣散的时候想的事情都有那么点无厘头。

    江彬在昏迷过去的前一秒想的最后一件事情竟是, 他今天中午特意电话给吴天，告诉吴天他会早一点回家。

    而就像无数电视剧里的角色一般，了这句话的人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江彬在他的幻想里对自己啧了一声, 好端端的瞎给自己立什么fg呢。

    天一个人在家里估计已经等得很焦急了吧。

    如果他一整晚都没有回去……

    不对。他的伤应该没那么重吧？他自己是有知觉的。他的头撞的那一下不轻, 但是有胳膊作缓冲，应该问题不大。倒是胳膊上的伤疼得有些厉害。

    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一张软绵绵的长形物体上被推来推去, 撞来撞去，从一团棉花里被抛到云端, 又狠狠地砸了回来。

    脑袋像被塞进去一块石头, 意识里知道要将这块石头碎, 好让他能从碎片的缝隙里看到自己目前真实的状态。

    很想让脑子尽快地清醒，脱离了目前的困境，赶紧回去。

    但是他没能戳破脑中那块石头的一个角, 就又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接着又彻底失去知觉。

    吴天的确如江彬所想象的那般在家里等着他。

    江彬自己会早一点回去，并且要和他一同做饭，吴天特意将食材都准备好, 甚至切好了菜摆好了盘，只等着江彬回来。

    下午刚买的鸡翅他已经卤好了一部分，下锅随便拌几下就可以出锅。吴天都想好了, 如果江彬执意要参与做菜，就让他做这个热卤。简单，而且也容易做得好吃。

    但是，他回来得真晚啊……

    吴天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又看了看窗外，天色都开始往下沉了。他想了想，决定先将几个菜做好了放在锅里架起来，再烧上热水进行保温。

    他刚拿了一个碗出来算盛菜，放在水笼头底下用冷水冲了冲，却一下没拿稳，碗边直接磕在水池上裂开了一道缝。

    吴天对着那只裂开的碗轻叹了口气，换了一个碗重新洗了洗，结果那只碗在他刚拿起来一手掌着勺往里盛菜时又一次失手滑落。这一次直接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吴天收拾完地面，擦了擦手指，回到客厅将自己的手机拿了起来。

    他已经开始心神不宁了。他想赶紧知道江彬的境况。如果江彬有事在忙不方便联系他，那他一个电话过去稍微问一句，应该不要紧吧……

    他想着，一边拨通了江彬的手机号码。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主动到江彬的手机上。

    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吴天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手机听筒里的等待音越长，吴天就越来越不安。

    他挂断了重新又拨了过去，在第五次拨过去的时候终于有人将电话接了起来。

    “你是谁……”吴天听到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急促地问，“江彬呢？他怎么了？”

    “哦，你是这个伙子的朋友吧？他手机摔得屏幕都看不清字了，我按了半天才接到电话。”对方是一个中年男子，操着一口浓重的本地口音。他的声音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似乎除了屏幕有问题，那个手机的信号也受到了干扰。

    “手机摔了？那他人呢？”吴天抓紧了手机，匆忙地将钥匙揣在口袋里，一边问着，一边拉开门冲了出去。

    “在医院，哦对了，我要跟你清楚，这事本来也不是我的责任，他忽然骑个摩托车闯到工地里来了，现在还躺着呢，你赶紧过来吧，逸安医院，神经外科。”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吴天走进电梯之后戛然而止。

    吴天从32楼电梯一路往下降的时候耳边只有两个声音，一个宛如自己身在悬崖边呼呼刮过来的风声，一个是刚才中年男子那句话的循环播放。

    “骑个摩托车闯到工地里来了。”

    “现在还躺着呢。”

    闯到工地里来了……现在还躺着呢……

    吴天等电梯门一开就狂奔了出去，跑到路边看到一辆出租车，也不管车子里有没有乘车，甚至不管车子有没有发动，直接往上扑了过去。

    司机刚摇下车窗，吴天就一把抓住了窗边，睁大眼睛飞快却又很用力地，“我……我要去医院，逸安医院，快。”

    估计是看吴天一脸慌急，并且一副不愿意离开的模样，原本坐在出租车副驾上的乘客摇摇头走下了车，对他了句，“弟弟，让给你吧，我没你那么急。”

    吴天连一句谢谢也忘了，一阵风般冲到了车子里。

    就像是丢了魂般抓着手机。

    中午接到江彬的电话的时候其实他非常开心。

    不管是听到江彬会早点回来，还是那一句“有点想你了”。

    吴天后悔自己没有告诉江彬，江彬来那个电话的时候，自己也在想他。

    那一刻的欣喜和害羞让吴天忘记了江彬那句“早点回来”，在几年前他也曾听另一个人过。

    王冕的父亲在出事的那天上午也这么跟他过，“我今天应该收工早，天，等你放了学我接你一起回去。”

    后来王冕的父亲就出事了。

    吴天想到这里，用力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头，他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王冕父亲出事时的场景。

    江彬绝对不会像王冕父亲那样。他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

    出租车司机欲言又止地收了吴天递过来的整钱，然后看着这个瞧着年纪不大的男孩失魂落魄地下了车。

    吴天走进医院以后就极力冷静了下来。他在医院里走了几层楼，找到中年男子在电话里所的神经外科。

    这个科室的床位比较紧张，江彬被安排在一个三人间的普通病房里。吴天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他没怎么犹豫就直接朝中年男人走了过去，直觉让他肯定这个人就是接了他的电话的人。

    “江彬是在这里么？”吴天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然后紧盯着他手里的手机。

    是江彬的手机。

    “请把这个给我吧。”吴天伸出手。

    中年男人瞅了他一眼，反而将手机收回到了口袋里，“你就是刚才接我电话的那人？我跟你明吧，是他单方面撞的我，我按了很久喇叭他也当没听到似的。好在我的车子没事，所以我也不算找他要赔偿。”

    吴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着急想要拿到江彬的手机，再冲进病房里。

    但是那个中年男人把他拦了下来，“既然你是他朋友，我也就跟你直了，他这住院的押金可是我垫付的，你看怎么办吧。”

    “多少钱，我给你。”吴天很直接地掏出自己的钱包来，看着中年男人伸出的五根手指，然后看了看自己的钱包里的几张百元大钞，他将钱包合拢来，低声了句，“我去取钱给你。”

    站在医院的ATM机前吴天取了5000元递给了中年男人，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接过中年男人递过来的手机紧紧握住，低声了句，“谢谢你送他来医院。”

    中年男人盯了吴天一眼，这句话才听得让他舒坦了一些，而且似乎是眼前这个男孩发自内心出来的。

    看吴天转身算回病房，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提醒了一句，“估计他还在睡觉呢，刚才医生叮嘱过了，别去扰他休息。”

    吴天迟疑地回过头。

    “撞到头了，不过没大碍，就是有些脑震荡。”中年男子依葫芦画瓢地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医生他之所以一直没醒可能也是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导致太过疲乏，估计今天出事也是因为这个，休息好了就没事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吴天怔怔地点了点头。

    原本还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地撞击着的一颗心因为“没大碍”三个字而轻轻地落了下来。

    江彬的病房里还有另两个病人在休息着，他们翻身和呼噜的动静很大，衬托得江彬这一张床尤其安静。

    吴天走到江彬的床边为他理好被子，江彬的头上蒙了一块纱布，胳膊也伤了好几处。甚至放在一旁的外套上沾了不少血。

    浑浊的药和血掺合在一起，微微地从江彬头上的纱布渗了出来，看得吴天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疼。

    如果不是已经被告知江彬没有大碍，他可能真的会接受不了江彬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今天出门的时候还是那么精神奕奕的一个人……

    他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床架上的点滴瓶，从瓶口延伸下来的滴管末端埋在了江彬的被子里，接着他伸手到被子下面，轻轻抓住了江彬的手。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将下巴抵在江彬的枕头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江彬。

    期间有护士进来换药瓶，医生进来查房，看到吴天时都把他误认为是江彬的弟弟。

    吴天将医生的嘱咐细细地听了下来，等医生走了之后，又继续将手伸到被子下方，握住江彬的手。

    如果不是到了夜晚病房需要熄灯，可能他仍旧会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

    吴天向护士申请了陪床，再买了一张折叠床放在了江彬的床位旁边。

    虽然躺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够不到江彬，但是近距离地看着也好。

    哪怕关了灯看不见，能感受到江彬在呼吸也是好的。

    吴天睁着眼睛陪了江彬一夜，第二天又继续。

    伤口换药和更换点滴瓶的时间节点，吴天比护士还更积极。等护士离开了，他又继续将自己的手伸到被子下面。

    江彬醒来的时候是第三天的上午。

    他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个冗长的觉。甚至连梦都没有。从他的头顶和胳膊隐隐传来的疼痛感几乎让他睡不到多深，却就是醒不过来。

    模模糊糊中总感觉有个人守在他身边，是个他感觉很熟悉的人，握在他的手上那只手的触感他也很熟悉。

    这种熟悉感促使他终究还是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江彬睁开眼睛看到吴天伏在他的床侧。吴天算计着点滴瓶大概还需要半时才会滴完，所以放心地握着江彬的手，俯下身去闭着眼睛算休息一会儿。

    江彬的手指动了动，吴天的手指马上又往他这边握了握。

    江彬的手指又再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

    大概是觉察到不对劲，吴天突然抬起了头来。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他的额前，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江彬。

    江彬还未发出声音，就见吴天的眼睛里突然像是盛了一汪泉水，轻轻晃动了一下，那些泪水就往外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