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渡边橙走出咖啡厅时,这条街道的最后一盏灯亮了起来。

    视野的角落内,暖黄色的灯光乍一闪现，刺得渡边橙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右眼,明亮的街道在她左侧注视着这一切的瞳孔中铺开了大片的光与影,明暗交杂,窥不分明。

    涩泽龙彦滞留日本境内的事不是巧合。

    他从一开始就透露了，他对这个国家或者,对于这片土地上的某样事物抱有极大的期待,想要找到它。

    连价值连城的宝石都能毫不吝惜地丢进火中焚烧，行事既不在意得罪横滨包括港黑在内的黑色组织,也不忧心冒犯政府构之一的异能特务科的权威——像这样的做派,连渡边橙都不确定是该为涩泽龙彦定义为自视甚高，还是单纯的自信过了头。

    而这种人,他所期待的东西,必定从某种程度上来，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

    “——您对此有什么线索吗？”渡边橙盘坐在蔺草编织的榻榻米上,吸了一口果汁。

    种田山头火居住的地方是传统的日式庭院，有着长长的、曲折的走廊。

    偏向于枯山水庭建筑风格的院内有着水池，池中散布着大不一的碎石，秋末常常有红透的枫叶落在水面上,顺着分出的细河流流向表面生出青苔的石块，走在院子里铺有鹅卵石的径上，偶尔也会有红叶自树梢飘下来，落进发间。

    不过这种美景现在肯定是见不到了。

    最多横滨来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能坐在茶室里看看雪景。

    现在回荡在茶室内的，只有泥炉上方不断腾升的热气，和壶嘴里冒出的阵阵茶香。

    一定要的话大概还有那么点让人感觉怪异的短暂沉默。

    种田山头火不大确定渡边橙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收养渡边橙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且不本身的性格，单就普通人定义的范围来看，她早就已经过了儿童的三观形成时期，作为成年人，他能起到的作用只有引导，以及尽可能偏向于积极性的影响，而不是将她固有的观念打碎重建。

    那样不仅将问题提至了地狱级难度，不准还会起到反作用。

    不过种田山头火本身就是自由奔放、不太拘泥于细节的个性，在教养孩子方面，即便不是渡边橙这种类型，他也更多地会采取放养政策。

    只是这个孩子就算已经很熟悉了，有时候还是格外的让人捉摸不透。

    身为异能特务科的最高长官，藏在种田山头火大脑中的秘密太多了，很多拿出去不能引起整个日本的震动，吓人一大跳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涉及异能力者最想探寻的那几个秘密，更是秘密中的秘密。

    其中有一个，就在横滨。

    但书的事还不能告诉渡边橙。

    不是不信任那孩子的关系——在当初对上头瞒下渡边橙的异能力，把她安排在异能特务科做个不会过分引起上头注意的文职时，种田山头火就已经决定了要把她作为继任者培养。

    战后在行政关中，文职历来比武职爬得更快、地位更高。

    坂口安吾作为异能特务科的前辈，固然在经验和责任心上要高出渡边橙许多，但同时也太过正直善良、重情重义，他不适合去处理冷酷残忍的事情，那只会让他自己更加压抑痛苦。

    但是换种角度来看，坂口安吾未尝不适合监督一类的职位，他的话，那孩子插科打诨归插科打诨，也还是会听的。

    只是继任者归继任者，龙头抗争才过去不到一年，涩泽龙彦很大可能还在日本境内，书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不稳定性。

    因为种田山头火自己也不知道，涩泽龙彦要找的东西是不是书

    “横滨历来是异能力者的高密度聚集地，藏在这里和异能力有关的秘密数不胜数。而且涩泽龙彦先前既然会收集宝石，证明他对与异能力无关的东西也有可能抱有很大的兴趣”种田山头火提起茶壶，不紧不慢地往自己面前的瓷杯中倒茶。

    他没有转移话题，但也没有直接将目标锁定在横滨最有可能引起异能力者注意的最高秘密上。

    渡边橙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咬着吸管。

    种田山头火的不是没有道理，但这些并不是她想听到的东西。

    涩泽龙彦会对什么感兴趣，这种范围想一下就知道了，用得着等其他人告诉她吗？

    不过，虽然以时间来衡量，间隙短暂到最多两吸之间，算不上长，种田山头火面上也是政客老练得看不出什么变化的表情，但对于渡边橙来，她捕捉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无论从哪一点细节来看，种田山头火都应该是被她故弄玄虚的问话戳到了什么。

    但当面戳破这一点并不合适。

    “可能是吧？不过涩泽龙彦现在对宝石都不感兴趣了，他还能喜欢什么？女人吗？”渡边橙发散性地思索着，“可是我总觉得他和那个费奥多尔不太对劲。他也太信任那个俄罗斯人了吧？虽然作为有才能的人，自信是基本配置，但涩泽龙彦那种程度我每次一想到他话的口气，就感觉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的气场。”

    她一捶，对自己的回想总结了一下。

    “我觉得那个崽崽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种田山头火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他已经很有经验了，听渡边橙话的时候绝对不能跟着她的思路走，很容易被带跑的。

    比如渡边橙刚刚的，只听前半段，她的意思就好像是要涩泽龙彦和魔人费奥多尔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

    结果她最后只表明涩泽龙彦似乎有一点傻。

    但渡边橙的其实也没错。

    涩泽龙彦，和魔人费奥多尔，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即便他们自相残杀也是为民除害的类型，在彼此之间，就算是单方面的存在信任关系，在种田山头火看来也十分可笑。

    不过种田山头火也不是不明白存在这种关系的原因。

    渡边橙形容得很搞笑，但同时也十分贴切，涩泽龙彦正是出于对自己的奇妙自信，认为没有人能真正欺骗他，因为他的头脑太过聪慧，很快就能看透一切。

    那万一骗你的是一个甚至好几个比你的头脑还要聪慧可怕的人呢？

    岂不是会被玩弄得连兜/裆布都没了？！

    在对涩泽龙彦的判断上，种田山头火和渡边橙这对养父女很快达成了一致——

    这个崽真的不太聪明的亚子。

    “话又回来，追查涩泽龙彦踪迹的任务又被联合搜查本部移交给了猎犬，这就明上头还没放弃。”

    既是指没有放弃涩泽龙彦这个异能力强大到足以威胁一个国家的异能力者，也是指对于他那份仍处于猜测阶段的异能力的利用之心。

    人工异能。

    对于这个九年前曾经在演变为异能力战争的大战中失败的国家来，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词。

    然而，不仅仅作为异能力者本身，身为负责处理全国异能力相关事件的特务关的最高长官，种田山头火也不想让这种早已停滞数年、尚未完善的研究试验普及。

    人多是愚蠢的，异能力也不是只会带来幸福，平凡普通、被法律束缚纠正着人性的人一旦得到了异能力，会做出什么事是很难以想象的。

    也许起初不过只是超市偷窃、在课堂上偷懒睡觉、稍微变得好看了一点这样普通的、有些甚至可以是微不足道的事，但这种变化一旦被放任、被扩大，最终一定会演变为短时间内不可控的灾难。

    这个国家、这座城市的和平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波折。

    栖息在暗处一点点地噬咬着这份安定的势力，太多了。

    “这是必然的吧。”渡边橙的应该是问句，用的却是平淡陈述的肯定语气。

    “英国的钟塔侍从，还有其他国家的异能力构凡是先前在大战中牵扯到的聚集着异能力者的国家，恐怕没有几个不想从这片土地上咬下一块肉。”

    “这么的地方，明明当初都战败了，却还迟迟不能吞下肚——换成是我，想想也会很不爽啊。上头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点，因此如果能将涩泽龙彦掌握在里，未尝不能是一张有力的底牌。”

    “”种田山头火沉默了一下，放下了已经喝空的茶杯。

    “但其实根本控制不了。”

    虽然目前来应该是第一个对涩泽龙彦堪称友好的国家，虽然顺顺利利地把涩泽龙彦引渡进了国内，但是对于涩泽龙彦的不可控性和危险性，龙头抗争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例子。

    “因为上头没有死人呀。卒子损失多少都能找到替代品，太多优秀和特别的卒子最多也就是难找了一点，或者需要耗费心血重新培养。可如果愿意付出这些代价，卒子也就是卒子而已。”渡边橙双捧脸，下巴贴着桌面，用着十分可爱的表情和语气出了很可怕的话来，“如果上头死上几个，搞不好就能认清现实了哦”

    种田山头火：“”

    虽然渡边橙得很可怕，但种田山头火并不担心她私下对上头动，怎么他看中的继任者都不可能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他现在，满心都是来自老父亲的忧愁——

    怎么办？我家孩子又发病了。

    “嗯到猎犬的条野”种田山头火想来想去，决定转向一个安全一点的话题。

    “——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

    渡边橙：“”

    如果问话的人不是种田山头火，那她肯定是要骂人了，顺便还会给对方一个脑瓜嘣——既然脑子已经不好了，就干脆傻了算了。

    “我和条野采菊的关系——”渡边橙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真的没有您想得那么好。”

    “但是我之前去异能构，福地君还你们正在一起喝咖啡”

    咖啡？

    等、等一下——！

    种田山头火突然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到了。

    首先，能和渡边橙玩到一块的人本来就不多，异能构中也不知道是该思考方式还是行事风格，渡边橙和猎犬的那几人更能玩到一起。

    其中——

    福地樱痴——年纪太大了，和渡边橙相处和养崽有区别吗？

    大概是没有的。

    大仓烨子——忽略对方能够改变年龄的异能力，至少是个女的。

    剩下条野采菊、末广铁肠、立原道造和渡边橙年龄都差不太多，能玩到一起不稀奇，但她当时为什么偏偏是在和条野采菊一起喝咖啡？

    而且，猎犬在追查涩泽龙彦踪迹的事也是条野采菊透露给她的。

    紧接着，种田山头火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情人节。

    糟糕，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虽然渡边橙刚刚也还了自己和条野采菊的关系不好，但是谁让她有时候话就是会口不对心呢？

    而且异能构中发生的事，他那时去也听闻了。对于幼年异能力失控暴走，连自己真正的样子都失去遗忘了的渡边橙来，条野采菊能够撇开她的异能力伪装认出她来，她没有理由不被打动。

    种田山头火觉着吧，青春期的女孩子不想被父亲一类的长辈发现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不，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渡边橙木着脸辩解道，她甚至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有一天她会需要向种田山头火解释她喜欢的人不是条野采菊？！

    这tm谁又能想到呢？！！

    而且这么想着，她竟然微妙的有种赢了一点点的感觉。

    毕竟也只是要解释喜欢人不是条野采菊，而不是惨到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我喜欢的人其实是”想到安室透的脸，渡边橙一口气卡在喉间没能立即下来，咬了一下下唇，“就、就是那个”

    种田山头火：“嗯？”

    渡边橙在桌面上趴下，挡住了脸。

    “我还没有追到。”

    种田山头火：“”

    这反应，这一句话，信息量简直多到爆炸。

    “而且折原临也那垃圾竟然还敢讽刺我！”渡边橙愤愤地捏扁了空了的果汁杯。

    种田山头火：“？！！”

    “折原临也？”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不确定，一点难以置信，还隐隐的有了一分颤抖。

    虽然不会过多干涉渡边橙的交友状况和平常所做的事，但对于她的朋友大概都有谁，种田山头火还是知道的。

    因而折原临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是不清楚。

    然后刚才渡边橙她还没追到喜欢的人

    “请删除您大脑中现在存在的极度侮辱我品味和眼光的失礼想法。”

    渡边橙已经完全的面无表情了。

    “虽然临也确实长得不错，身材也好，但是我自己难道做不到吗？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不开地看上他的脸和身材？请您清醒一点！”

    “咳，咳”

    这话得也太狠了，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不过渡边橙如果在种田山头火面前夸折原临也，他反而会怀疑她是不是被人换了芯子或者干脆就不是本人。

    而且渡边橙的也没问题，除了脸和身材，折原临也还有什么值得夸的吗？

    脑子是挺好，可惜也是个有病的。

    “所以对方是——？”想到渡边橙的反应，种田山头火既有那么一点的八卦心思，又有一些作为老父亲的担忧。

    虽然以渡边橙的情报收集能力，看上对方不久估计就能把对方祖上几代的老底都全部掀干净了，不至于被渣男骗，但是作为女孩子，单恋就意味着有失败的不！不会失败的！

    种田山头火对自家孩子有着强烈的信心。只要渡边橙认真追了，追到前先别发病，应该挺容易的。

    “唔他叫安室透(あむろとおる)。”

    “嗯？”种田山头火愣了一下，“那不是”

    “对。”渡边橙笑了起来，黑眸弯弯的，“最后一个字的发音，和我给自己取的假名读音的とう很接近。”

    种田山头火看着她的表情，微微一怔，神色柔和下来，打开常年不离身的扇子，笑着随扇了扇。

    “很喜欢的话，就去试试看。”

    “”渡边橙沉默了一会，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犹疑。

    “您是这么想的吗？”

    种田山头火抬起，并在一起的指勾了勾，等到渡边橙看懂他的示意凑近，才像是许久之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拿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

    “不是我这么想的，而是夕你本来就这么想了。”

    最后，他微微侧，拿侧面的扇叶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快去吧。”

    作者有话要：　　#谁家没有个脑洞特大的老父亲呢#

    没错橙酱早就想日啊不是，追零了

    但是毕竟第一次，还有点慌然后不太确定，其他都还好，就这件事上她比较被动，非要推一把才行

    但是她这种情况，一旦被推动了就停不下来了

    零：你等一下！我有点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