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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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冷到刺骨,溅起的水花下落回海面,合着涌动的血潮渐渐平复。

    海上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安室透胸腔内的心脏扑通扑通地激烈跳个不停,不知道是因为身体浸泡在了初春的海水里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明明应该是在海水中温度两极分化热到发烫的血液,却仿佛被骤然置于冰窖,逐渐僵冷凝固。

    但他的思路很清晰,可能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清晰。

    海水的密度差不多是空气的八百三十五倍且难以压缩,作为介质胜于空气,传导力也因此翻了数倍,如果炸/弹是在水下爆炸,那种破坏力不掀翻游轮,激起数米高的白浪,在游轮边缘冲击出缺口还是可以的。

    但是现实并非如此。

    所以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在他接住阳太的同一时间,渡边橙将她徒拆下来的定时炸/弹扔远了,炸/弹在半空中爆炸,几乎没有接触到水面,只有气流激起了一层浪潮。

    另一种也是最糟糕的一种——当他接住阳太的时候,也就是炸/弹爆炸的时候。

    安室透找不出这之外的其他可能性,容裹了大脑的理智驱使着他每一分每一秒的思考,距离、加速度、位置、水压、海潮刚才的方向他浅色的睫毛向下缓慢地滴着腥咸的、带有血味的海水,得出结果后每一寸的前行都像在燃烧生命。

    ——时间就是生命。

    记忆的校园中,被国语老师写在黑板上扑簌簌地落下粉笔灰的文字鲜明到了每一笔,像是从不知何处敲响的警钟,但实质不过是将言语化为推动思考的加速器,催促着行动。

    现在,那一行书写优美的文字融入了现实。

    然而这种遍布着青涩气息的回忆,此刻却分毫无法令他品味到褪去卧底的身份之后回归自己的美好。海水很冷,虽然天亮了,可水下依旧很暗,也发不了声,他只能模糊地寻找着人影。

    但是

    他想找的人在哪里呢?

    这样吧

    大脑中某个画面突然闪过,幽暗的水下乍然间被盛夏错综叠合的茂密树影所替代,一团的、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按在树干上,笑吟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如果你对我笑一下,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怎么样?

    那是

    安室透恍惚愣了一下,没等他下意识地回忆细想,一只在水下抓住了他。

    不知道是否应该被归类为错觉的

    他好像看到了一双蓝色的、似乎比夜幕还要深邃的眼瞳。

    #

    ——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

    渡边橙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诗。

    大概率是来自于陈列在打磨光滑的实木书架上,某本厚厚的、笼罩着午后阳光的外文诗集。

    也不是她从来不看和歌俳句——这一类书在种田山头火的书架上足足占满了两排,渡边橙多少也翻过——而是当她回忆起这一行诗时,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宽敞到有些空的房间内被撩起的厚重帘幕。

    那种细丝一般的帘布泛着水一样的光泽,温暖到有些刺眼的阳光透过书架的缝隙洒在地板上,那些摊开的、印刷了很多或深奥难懂或浪漫婉转的字句的书就那样被主人随意地铺了一地——

    那是至今仍存在于她大脑中的记忆碎片所折射出的、无法用以完整追忆往昔的画面。

    现在想起这句话当然也不是因为临死前的走马灯。

    也许很久之前她有过这种想法,这一次也能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得偿所愿”,但是真这么死了的话,会被骂的吧?

    渡边橙简直都能想象出来到时候在自己的葬礼上,与谢野晶子会用多少种方式骂自己笨蛋了。

    明明晶子已经那样告诉过她了

    你想活下来

    作为医生我绝不会看错

    从来不会什么肉麻话的晶子以这样的方式给了她答案。

    虽然也不是,别人什么她都会信——真那样的话,异能力暴走之后,她连独自在横滨暂时生存下来都成问题——只是朋友给出的答案,到底和其他人不同。

    在熟悉的人眼底倒映出来的是自己的影子,所以对方给出的,也是自己实际上最想要的答案。

    渡边橙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与其是晶子告诉她她想活下来,不如,是那个时候对方看出了她在等着有人对她出这句话,所以,将这句她等待已久的话亲口道出。

    人如果不被给予生存的方向和意义的话,是会迷茫的。

    会一直一直在这条看不到终点的道路上迷茫下去。

    而且,再过不久就是中也的十八岁生日她都加入了黑衣组织,可以光明正大地,不怕港黑的探究招揽。换句话也就是能见面了。

    总不能生日礼物都来不及送,几年没见就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死在东京海里吧?

    来年的今天难道要在扫墓的时候把鲜花洒在海面上么?!

    还有答应乱步作为保密条件的一年份零食虽然她也不能算是好人吧,但是对朋友姑且还算信守承诺,食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之前也了等安吾君卧底回来就帮他处理掉他三分之二的工作量,给他一个下班回家的会。

    要是让安吾君自己把这么久以来的工作全部解决,搞不好用不了三天就会变成父亲那样吧?明明他的头发曾经还算茂密。

    还有还有那个作为十七岁的生日礼物被提到她面前的蓝色包裹,她心放好了,连一个角都还没拆。

    父亲猜测的她会喜欢的颜色,会是什么呢?

    突然很想知道。

    以及她想找到的想找到的那个人

    不定还活着,不定还能遇见。

    所以横滨或者日本的和平,不可以被破坏。这种事交给其他人的话不可以的吧?

    最后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我想更普通一点地喜欢他

    爆开的炸/弹落进了海水里。

    异能力——此世无名

    异能力——笼目之歌

    还未来得及荡开的冲击波立时被封锁进了无人可见的空间内。

    渡边橙在水下只能隐约看到,在炸/弹坠落的那一方区域,像是呈现在她眼前的慢动作,又仿佛是无比快速地,忽然漫开了冰冷的血水。

    如同混淆了生死界限的默剧。

    那种强烈的味道近距离地冲击着渡边橙的嗅觉,头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对于不属于她的异能力的应用踩到了这项异能力本身的界限,神经中枢开始不可抑制地震颤起来。

    飘在海水里的发丝渐渐从棕色转红。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如果你对我笑一下,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怎么样?

    那是谁在话?

    朝间的日光缓缓斜过水面。

    在腥咸的海水中,渡边橙下意识地抬眼,捉住了来人的腕。

    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她睁开的眼瞳重新凝回了黑色。

    #

    “渡边姐?”

    “诶?安室先生你怎么”渡边橙话还没完就被人突然抱进了怀里。

    是有些重的、像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般的力道。

    渡边橙的毛衣已经在海里湿透了,原本还算温柔的乳白色已经变成了发暗的红,湿黏在皮肤上,水痕蜿蜒。

    安室透的状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从衬衣到针织外套都湿漉漉的。

    因而两人衣服上滴答下来的水珠在这种距离下,很难判别流过谁的身体。

    人体的温度隔着湿透的衣服,经由一滴滴冰冷的海水,陡然变得火热起来。

    恍惚腾起的热气烫得渡边橙面上有些热热的。

    为什么会发热?

    渡边橙忽然间有些茫然。

    她不是不知道这种现象在常理之中应该被归类于什么,而是

    而是自己竟然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就好比一个人本来兴冲冲的,觉得自己能跑一万米比赛的第一名,结果实践起来发现自己跑个一百米都是倒数。

    这tm都是什么鬼?!!

    渡边橙抬起,想把安室透推开,但是浸在海水里的抬到了半空中,又放了下来。

    这这样未免也太不解风情太粗暴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她悄咪咪地转头,耳尖蹭到濡湿冰凉的浅金色发丝,又像被热水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等、等一下首先——

    要以毒攻毒!

    “咳咳咳。”渡边橙稍稍提高声音,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安室先生你再不放我就亲你了?!”

    “哦——?”安室透挑了挑眉。虽然在短短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还没完全平复下来,但他的某些想法也难以遏制地发生了变化。

    如果渡边橙真的

    不,关键是,她敢么?

    渡边橙:“”

    怎、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距离比以前更近了?

    为什么感觉今天的声音尤其好听?!

    环抱住她的臂松了松,但却没有彻底松开,渡边橙犹疑了一下,试着向后靠了靠,抬起双搭在安室透肩上,慢慢靠近他的脸。

    浅金色发的青年没有话,只是看着。

    他的唇角微微上勾,应该并没有对此感到讨厌,投向她的目光与其是注视,不如是在看着她考虑什么。

    那抹浸润过海水的灰蓝离她越来越近,微凉的鼻尖碰触到了一起。

    但是他却没有退离。

    他没有退离。

    渡边橙看着近在咫尺的唇瓣,黑眸微微睁大,然后停顿了不到半秒,头部微侧。

    作者有话要:  你们莫要怪我,是基友教我的断章方法,我们一致觉得断在这里倍刺激

    ps:

    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兰波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