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羊之篇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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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位出身擂钵街的红发情报屋——在数月前,种田山头火就听了这件事。

    不论何时、不论身处于哪一个阶层,对于和情报相关的事,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关注。

    介于黑与白之间的人们所居住的灰色街道,作为政府官员他自然有所耳闻。

    背光的阴影在暗处滋生,脱离了政府的管制,那里俨然正在渐渐成为各种黑色势力的巢穴。

    虽然就占地面积来,彼此相争后的领地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能在那种地方掌握了情报一脉并存活至今的人,显然值得更多的关注。

    种田山头火想出了数种对方躲避其他人追查的方法,但他又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

    在那里居住的人不可能都是傻子。任由情报屋发展然后收入麾下虽然好处不少,但如果不能达成这项目的那就是后患无穷。

    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争斗,撇开对方本人的交际关系不谈,在业内情报屋是不可能讲求感情的,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情报总有被泄露给敌方的一天。

    明知道有立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难道那些人还会齐心协力地保护这把剑吗?

    只是普通地躲藏是不可能简单解决这些危的。

    红发情报屋的资料不好找,也不易查,但对于异能力者聚集的异能特务科来并没有那么难。

    #

    种田山头火根据情报找到人时,十来岁大的孩子正蹲在港口看着涌动的白浪。

    停栖在沙滩上的雪白海鸥啄食着被海水拍上岸边的鱼,长长的尾翼一颤一颤。

    他不确定对方在看什么。

    海面上停了几艘游轮,还有一些规模不大的船,但这些在港口附近十分常见,没什么稀奇。

    海水也很蓝,一如既往。

    难道他找错人了吗?种田山头火不禁在内心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的确,对方并不是红发,是普通的在这里看海的孩子也没可以。

    顺着下属提供的踪迹找过来,也有可能在半途被对方发现,有意进行了误导。虽然这么想可能有些夸张,可对方在擂钵街做到的事放在一个孩子身上本来也就有够夸张的了。

    要怎么判断?

    先不这个时候应当设计怎样的开场白——拉人入伙的话对方肯定不是从未听过,看到现在也没听红发情报屋加入哪个组织就知道那样没用了——直接搭话,对方很大可能不会理睬他。

    当作胡乱搭讪的奇怪大人也是有可能的。

    难道他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试探对方的能力吗?

    与异能特务科的一部分成员不一样,种田山头火身为长官,是彻头彻尾的文职,不论是本身的体术还是异能力,都和战斗力m搭不上边。

    虽然这种时候让正在加班的坂口安吾前来不定会更加方便,但种田山头火也不是只想弄清楚红发情报屋是不是异能力者。

    他发动了自己的异能力。

    种田山头火的异能力是获知近处发动的异能力详情,也就是,对方异能力达成的条件、效果,包括对方异能力存在的可以被称之为弊端或者弱点的信息,都能在一瞬间获知。

    虽然也不是确信眼前的这个孩子一定是红发情报屋,也没有足够的根据可以证明红发情报屋是异能力者,同时只要他发动异能力的对象本身没有发动异能力他就不可能确定对方异能力者的身份,但将前两个无法确定的部分叠加,反向否定,达成的则刚好是他完成异能力所需要的条件。

    只是试一试也没什么大问题不是吗?

    种田山头火沉默着,撤除了异能力。

    蹲在那里的孩子侧身抬起头,准确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眼神仅用言语无法描述不,即便是画恐怕也不一定能画得出来。

    危险度难以判定,可以高,也可以不高——种田山头火第一时间这样想到。

    在这个孩子眼底看不出对善恶的区分,也没有对陌生人的警惕之心,她的表情不是愣愣的,他其实也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任何表情,但映在那双眼中的这个世界对于对方来却仿佛是某个仍然陌生、需要观察的、无法理解的事物。

    某一瞬间,种田山头火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孩子,而套上了人类躯壳的某样物品。

    搞不好是某张白纸,或是某个空荡荡的袋子。

    如果被不怀好意的人带走,也许会被利用,成为撼动和平的隐患。

    但反过来想即便到了记忆混乱不懂人的意义为何的这个时刻,也仍然没有随意伤害他人的这个孩子,不定其实是个好孩子。

    还有着另一种、可以为这个世界的和平添砖加瓦的可能性。

    种田山头火稍微走近了一些,“你叫什么?”

    “是名字吗?”

    女孩子不带有任何感情地笑了一下。

    “没有哦。”

    “这样啊”种田山头火点了点头,看向一旁。

    数条船停泊在海港边,橙红色的夕色晕在荡起涟漪的水面上,浮出粼粼波光。

    “那叫橙(yk)怎么样?渡边橙。”

    投向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不是抗拒也不是讨厌,是类似于探究的,像是置放在他面前、正在解析谜语的器。

    “可以。”

    或许是视野里的橙红流进了虚幻的夜色之中,又或许仅仅只是某种并不存在的飘忽想象,在这一霎间,种田山头火看到有什么在那双蓝眸中幽幽地闪动了起来。

    橙色的,火焰一般。

    #

    如果以动物类比,人更多时候是会像路边的野猫还是野狗呢?

    不知道为了什么仍然活在这个世上,茫然又冷漠地在角落里观察着一切,踩到了泥坑下的玻璃碎片后,也只会舔舔爪子。

    即使没有人在意也能自己活着,扔给它食物它也会吃,如果想要带它回家,也会无所谓又好像有那么一点期待地跟在身后。

    种田山头火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女孩子。

    他其实并没有要带对方走,只是在看着对方的时候思考着这件事,但女孩子却像是已经知晓了他的想法,在他开口前笑嘻嘻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是个格外敏锐的孩子。

    他立时得出了这一判断。

    不过,种田山头火并不认为女孩子的笑容是来自于他给予了她名字这一举措的善意。

    对方是会笑的,在问及那个问题的时候也笑了。

    虽然那或许根本称不上是在笑。

    种田山头火忽然间不知道是该赞叹对方举世无双的异能力,还是该怜悯眼前这个由于异能力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他停住步伐,转过身,微微弯下腰,注视着女孩子虽然笑着却眸光暗沉的蓝眸,分辨着那其中的情绪变化,试着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去吃东西吗?”种田山头火思索着各种适合在这种时候用来打开话匣子的安全话题,最终问出来的只有这么一句。

    照顾孩子真是让人头秃。

    虽然种田山头火的脑袋在夕阳下依旧闪闪发亮看不到一丝毛发,但他还是对这件事苦恼得感到头秃。

    也没有多少和孩子相处的经验,更不知道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聊些什么,比起应付孩子,处理文件、和大人物打锋他可能还更擅长一点。

    但是就这样把这孩子留在那里也不合适。

    拥有能力的人是不可能永远隐没在人群中的,在横滨这种异能力者聚集、被各方异能势力窥伺的城市中更是不易。

    早晚有一天也许是一年后,也许还要再过几年,凭这孩子的异能,她终会站到某个阵营里去。

    港黑因其现任首领充斥着极具意味的暴力血腥,虽然看上去令人逐日畏惧,但实际上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横滨各方黑色势力都因此缺少平衡的指向性镇压,开始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市警虽有一定威慑作用

    但在横滨这座城市里,仍是愚民一份子的市警在异能力者面前根本起不到多大用处。

    而异能特务科作为官方白道势力,固然能从明面上遏制管理,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甚至因为官方头衔不便从根本入,发挥更大作用。

    越是混乱,越是会自主衍生出符合环境的秩序——人类社会自古如此。

    因此再过不久,如同蛊虫般相互吞噬的黑影们一定将会融合出新的、能够约束黑暗中骚动的影子们的,属于横滨的夜晚。

    平心而论,这对管理者来不是什么坏事。

    打交道的对象从很多个大不一的黑虫变成了一大只,哪怕略微棘,也比先前要方便许多。

    只是,如果对方一家独大,那就不是管理者乐见的情状了。

    渡边橙的异能力太过特别,现在又还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如果不带在身边好好引导,反而在将来成为了黑色势力的绝妙助力,那对异能特务科来,可能会是一场难以预知损毁程度的灾难。

    也是浸泡在幸福中的、愚民们的灾难。

    “可以啊。”女孩子踩着路面上平直的砖缝幅度地蹦跳着,面上显露的却是与她好像十分愉悦的行为不符的,如同吃饭喝水般只具备了基础意义的微笑。

    看来在引导这孩子的事情上,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种田山头火心下叹了口气。

    “年纪大了还太过操心,是很容易掉头发的哦?”

    女孩子单脚踩着地面,轻轻地转了一个圈回过身,蓝眸瞥了一眼他光亮的头顶,颇具暗示意味。

    种田山头火:“”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吧?我的异能力。”渡边橙的声音很轻,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却显得每一个字音都格外清晰。

    “什么?”种田山头火面上忽然呈现出了一种僵硬的、像是正在行进中的火车突然被停住了的凝滞表情。

    这本是在政治家的神情中不该出现的意外。

    但令人无法忽略的是,眼前的人实质上还是个孩子,是一条可怜、冷漠又凶狠的、不知归处为何的野犬。

    他尚未把这个孩子和自己以往应对的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归类在一起。

    “不过虽然以前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其他的事我却知道很多。”女孩子露出的笑容有些符合这个年龄的稚气,但又因为她刚才出人意料的发言反而让人捉摸不透。

    “比如正义与邪恶、好与坏、黑色白色灰色”

    每到一点,她都会扳过一根指,最后停在无名指的指尖上,仿佛安抚般开口,“我还是很聪明的,乱七八糟的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然而种田山头火不仅没有被这番话安抚到,反而因为自己的脑补想得更多了。

    他立时回忆起了对方在擂钵街的传闻。

    ——只要能够付得起代价,就能得到这一带任何想要的情报。

    即便有着这样有些嚣张的行事条例,也仍然在高濑会、gerrdsertyserve和羊所存在的地域安稳活下来了。

    她所的黑色灰色白色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呐、呐,要去哪里吃东西?”似乎是忽然之间,解除了异能力的女孩子又变成了天真烂漫的姑娘,轻轻地拉着他的袖子,眸光闪闪发亮。

    种田山头火缓缓收束了目光。

    他好像还是很困惑,又好像已经不那么困惑了。

    “有想吃的食物吗?”他保持着弯身的姿势,语调听上去似乎更加耐心了。

    #

    两人最终来到了种田山头火常去的一家居酒屋。

    渡边橙还没成年,所以只能鼓着脸,气闷又好奇地看着种田山头火自己给自己倒酒。

    浓重的发酵后的大米气味,被冰镇后融化出丝丝冷气,闻起来醇香又有一点点辛辣。

    太让未成年好奇了!

    “想尝尝吗?”种田山头火喝了一口冰凉浓醇的酒液,抬头看到渡边橙还在盯着自己的酒杯。

    “诶?!可以吗?”女孩子睁大的蓝眸中带着几分惊讶。

    “不可以。”

    “嘁。”

    “再过几年就可以了。”种田山头火看着撇过头的女孩子,露出了一个微笑,“起来,在擂钵街的时候没有人拿酒和你交换情报吗?”

    “有是有,通常还不是什么垃圾货。不过我都送人啦!”

    渡边橙声冲给她端上餐盘的侍应生道了谢,从盘子里拿起了一串烤花鲫鱼。

    种田山头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比起刻意的伪装,那更像是即使记忆被损毁也融入了身体和大脑神经的反应。

    ——她习惯于向他人表示礼貌性的感谢。

    虽然这同时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疏离。

    “谁知道我的酒量怎么样呢?”红发的女孩子咬下一口鲫鱼,咀嚼几口咽了下去,抬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太多人想撬开情报人员的嘴了,毕竟那可以省去很多代价。”

    她的声音逐渐转低。

    侍应生也恰在此时将准备好的豚角煮和一碟芥末端了上来。

    种田山头火夹了一根烤墨鱼须放进嘴里。

    他并没有以后你就可以放心休息偶尔偷喝一点酒也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到底,双方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而彼此默认、即将建立的关系也不属于普通的收养者和孤儿院里期待着父母的孩子。这样的话,即使了,得到的大概也只会是对方无意义的微笑。

    他不介意这一点。

    在某种层面上,也可以理解对方不同于常人的异常。

    “那可以试试这个。”种田山头火接过刚刚端来的西柚汁,倒进了渡边橙面前摆放的杯子里。

    “应该是最近店里新上的口味吧,之前并没有看到。味道或许还不错。”

    “甜甜的,还有点酸。”渡边橙口地喝着,停下来皱了一下鼻尖,“挺好喝的,是比较特别的口味。”

    接着她又好奇地发问了,“不过我现在叫作橙,是不是喝橙汁更符合人设一点?”

    “但是”种田山头火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照这么看的话,你喝橙汁不就约等于喝掉了自己吗?”

    “喝自己有什么不好?”渡边橙翘起拇指指尖蹭了一下唇边,“没有问题,我很美味,非常棒棒!决定了,以后我的常用饮品就是橙汁了!”

    种田山头火:“”突然感觉更加头秃了。

    “呐,你之前经常来这里吧?”女孩子的语调忽然平静了下来。

    “注意到了吗?”

    这一次,种田山头火没有太过惊讶。

    他从容地倒着下一杯酒,看着酒液倾倒时垂下的水流。

    “你刚才了‘之前’,本来也就没有特别掩饰这一点吧?”

    渡边橙叉起盘子里的炸肉饼,凑近了观察着表层还在滋滋冒着的油。

    “这里的菜色偏向日式传统,客人很少,即使有讨论声音也不大,总的来就是安全指数较高,综合先前的各种细节,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压下腕,毫不费力地划开了圆形的肉饼,叉住较的那一部分,抬头笑了起来。

    “你是异能特务科的什么大人物吗?”

    作者有话要:  我只能,不要相信这个时期的橙酱的鬼话

    排除交易情报的情况,这个时候除了中也那种耿直大可爱,要从橙酱嘴里掏出一句实话基本不大可能

    至于她为什么跟种田长官走,下章剧情就到了

    橙酱从到大都那种话不清楚的狗毛病,自己内心的想法从来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