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次日姜亦是叼着棒棒糖下楼的,如果他能蹦上一蹦,想来那岁数还能往下掉些。
张婶见了他就笑了,“呦,这还吃上糖了?以前不是不爱吗?”
“噢,”他从嘴里抽出来,嘬了嘬,“别人给的,我给她点脸。”
葛戈坐在餐桌旁,停了筷子,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张婶笑道:“就你脸大。”
昨晚的事件并没有让姜亦变得消沉,张婶欣慰,由此更笑的眉眼眯缝到睁不开了似的。
“赶紧坐了,我给你把吃的端出来。”
转身进了厨房。
姜亦坐到葛戈对面。
这是每天都会有的情景,不过往常两人基本没话,各吃各的,各走各的。
但今天的反常不单单只是姜亦叼了根糖。
“你那用吗?”
他的目光放在葛戈手边的白色陶瓷调羹上。
“不用。”葛戈很自觉的将调羹递给他。
姜亦拿在手上掂了掂,抽出嘴里的棒棒糖放了上去。
葛戈的视线从他的脸上转到调羹上,又重新转回他脸上。
虽然没,也能察觉出她心里坑爹的震惊。
“怎么?有意见?”
葛戈摇头,收了视线专心吃饭。
糖是昨晚的糖,她给的。
当时还告诉他味道不错。
只是那个当下混合着少年的泪水,被他随手给扔了。
“离我远点!”他那会这样。
葛戈忍不住转着眼珠又看向他,姜亦仰着下巴也正看她,表情染上高傲,视线相触,他嘴角一扬时又多了分温和。
澈静的目光,纯粹的笑意。
干净清冽的像山间清泉。
“怎么?”
葛戈掩饰的吃了口碗里的早饭,“那糖味道还好吗?”
“一般吧!”
他随口而出。
两人不再话,安静的好似以往,又觉得有了那么些区别。
张婶给他端来饭,看见那调羹,忍不住:“这糖还跟宝贝似得供着呢?”
“我饭后接着嘬。”
“今天我上街给你买一捆过来。”
“别!”姜亦笑道:“我就偶尔嘬,天天这么含着嘴都要脱层皮。”
张婶重新回了厨房。
姜亦搅拌着碗里的稀饭,“昨天那熊你给我拆了?”
“嗯,我给放杜妈妈那里了。”
“知道哪来的吗?”他问。
“哪来的?”
“去年生日郭楠送我的。”
葛戈点了点头。
又了句:“我是给杜妈妈用了。”
姜亦笑了下,拌着菜吃了口稀饭,“给我妈用就不用还了?”
“......”葛戈:“......啊?”
“用了我的东西不就得赔我一个吗?平衡法则不懂?”
葛戈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认真的看着面前清秀俊朗的少年,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出类似于玩笑的蛛丝马迹,但很可惜,她失败了。
姜亦居然是在讲真的?!
她问:“再买个熊吗?”
“随便,也可以是别的。”
“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吗?”
“也行。”
“你生日什么时候?”
姜亦看她一眼,“12月24号。”
葛戈点头,算记下了。
她想,之后的日子,她得更好好的存钱了。
生日是平安夜呢,这天出生的孩子老天都该善待他的。
葛戈把碗筷拿去厨房清洗,甩着手再出现时姜亦还没走。
他靠在外门上,清的薄光洒满他一身,身体线条凌厉而漂亮,目光投在某处,略有些天真的茫然。
葛戈背了书包走过去,擦身而过时,姜亦抬手拎住了她的衣领。
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圈,他盯着惊讶的葛戈:“我的书包呢?”
葛戈没做声。
“帮我拿一下。”姜亦放开她。
葛戈没动,清亮乌黑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反常到极点的姜亦。
你来我往,姜亦脸上的轻松突然一滞,咳嗽了声,略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转身自己去拎了书包。
随后走到葛戈身边,轻声:“走吧!”
葛戈没动。
“走啊,愣着干嘛?”少年率先走出去。
瘦长的背影在光间晕染。
葛戈低头看自己脚下,半晌,轻轻笑了。
-
碰到赵美艳是在一个雨天。
乌云层层遮盖,大风肆虐,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的落下来。
葛戈撑伞去扔垃圾,伴随垃圾掉落的声音,路口的黑色轿车上下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烫染的头发,黑色连衣裙,尽管上了年纪但风韵更甚往昔。
这样的形象在葛戈眼中是陌生的,当然两人中间也隔了时间,有几年没见了。
女人缓步走来,距离近了,香水味跟着风吹向葛戈。
还算好闻,只是略冷。
“我听你从那边搬出来了,”她撑着纯色雨伞,环顾四周,“在这住多久了?住的还习惯吗?”
声音很轻,怕吓着什么似得。
葛戈只看了她一眼,便转了视线,盯着垃圾桶旁的一棵翠绿的风雨中摇曳的杂草出神。
从最开始被继母为难时她对赵美艳极浓的思念,到之后醒悟不会有人来对她伸手拽一把,渐渐的便开始习惯,开始淡忘。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我不是搬出来的。”大脑一片空白过后,葛戈:“我是被赶出来的。”
风还在吹,穿过雨伞,带着潮意翻卷起黑发。
视线里都是灰蒙蒙的,赵美艳表情有些僵。
“我很抱歉,没有早点来看你。”
“习惯了。”
“......”
赵美艳:“我有我的难处,希望你能理解,我给你点钱,你先用着,以后有事我电话。”
她:“有纸和笔吗?”
“没有。”
面对葛戈的冷淡,她没有再多什么,只略显狼狈的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递给她,又报了两遍联系方式,确定葛戈能记住了,才又:“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葛戈低头看着手里的钱,雨水飘过来,感觉湿冷。
“妈,”她:“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
“不问问我之前的生活吗?”
赵美艳眼眶有些湿,“现在好好的就行,葛戈,妈妈能力有限,如果可以我也想带你在身边看顾着,可是我真的没能力。”
她是二婚,现任丈夫事业有成,有地位,有名望,她能进这样的家庭简直是奇迹,自然也没什么地位,她得心伺候着,以此换来优渥的生活质量。
很累,很可悲,很没有意义,但可以满足她对外的虚荣。
她转身就走。
葛戈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远去,上车,消失,嘲讽的勾了勾嘴角,走进别墅。
她把钱收好,电话记在一个本子上,但从没过。
天变得炎热,放假了。
郭楠最近迷上一个网游,时不时拽着姜亦泡网吧消磨时间。
姜亦不耐烦,但也会陪着,不过每天回家的时间很固定。
今天已经过去一时了,葛戈洗完澡坐在客厅等着,时不时抬头看时间,微微皱眉。
没什么好看的电视,她百无聊赖的一个一个转。
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
葛戈吓了一跳,自她来后就没听这座机响过。
一次铃声响完,又迅速接上。
葛戈蹭过去,拿起话筒,“喂?”
“葛戈!”是姜亦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
“你在哪?”
“我在医院,我钱包忘带了,在我床头柜上,你去拿一下,然后赶紧来三院,路上心。”
葛戈没多什么,应了声便挂断电话,迅速上楼去姜亦房间拿了钱包。
下楼换了身衣服匆匆出了门。
时间很晚,车子少了很多,她等了好一会才等来一辆。
坐上车,看着窗外迅速闪退的霓虹。
姜亦怎么会在医院?
架斗殴?
听声音很精神,有伤也应该是伤,或者是郭楠受伤了。
深夜的医院依旧有不少人,葛戈来回跑了两圈才在一间办公室看见他们,除了姜亦和郭楠,还有三个女生。
其中一个是曾在校门口等姜亦的女孩,头上破了口子,满脸的血,搂着姜亦的腰一动不动。
“来了?”郭楠最先发现她,“怎么过来的?”
“车来的。”
姜亦听见声音望过来。
葛戈走近几步把钱包递给他,低头,女孩正看着她,目光很冷。
“我先去付费。”姜亦。
女孩死死搂着他的腰,抿着唇,不肯让他走。
“我去吧!”郭楠。
他接过钱包,出了门,葛戈随即跟上。
葛戈问他,“你们到底怎么了?”
“走霉运了,本来上网上的好好的,谁知道席美佳她们会来,见到姜亦就跟狗皮膏药似得黏上来了。”
“席美佳就是受伤那个?”
“嗯!”
“后来呢?”
郭楠一脸郁闷,“那女人长的还可以,在姜亦身边扭扭捏捏,被旁边一个混混盯上了,姜亦本来想走的,但也不能就这么把几个女的扔了,见死不救不是我们爷们的风格对吧?”
葛戈点头。
他接着:“然后就干上了,那混混手边有个啤酒瓶,砸过来的时候席美佳帮姜亦挡了一下,结果就成这样了。”
“你们没报警?”
郭楠骂道:“报屁个警,外强中干的孙子,见了血就立马脚底抹油,不知道滚哪个洞去了。”
付了钱,一帮人去放射科做ct,葛戈坐在大厅等着。
大门口满脸痛苦的病患还在一个个往里进,挂号窗口很短的时间居然还排起了队。
葛戈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揉了揉眼睛。
时间有些长,她的瞌睡来的很迅猛。
葛戈站起身,算去放射科看看。
在另一个大厅,这里相对空旷,放射科在最里面。
她低头往里走,肩膀突然被后面上来的人撞了下。
力道不算猛,瞌睡倒是散了些。
站稳后抬头,是个高个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身上还带着青涩,五官是俊秀很好看的,只是神情过于淡漠,眉眼疏离。
“抱歉!”
“没关系。”
他微微颔首,继续往里走。
步伐不快不慢,沉稳有力,有不符表面的早熟。
他的方向也是放射科,葛戈揉了揉被撞的地方,跟上去。
距离近了,有低低的男音传来。
“回去后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好好反省反省。”
“我错了,哥,你别生气嘛!”
这里人也不少,除了他们还有别的病患。
席美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再缠着姜亦,脸上的血擦拭了些,露出来的皮肤异常的白,微微垂头,双手放在膝盖上,认错姿态良好。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侧面轮廓更立体了些,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抿着唇,只那么一站就散着明显的压迫。
葛戈走到姜亦身边,看了眼他身上的血迹。
对方不以为意的模样,只轻声道:“累吗?”
“还好。”
姜亦拉了拉她的衣领,“平常这个点你都该睡了。”
郭楠这时突然往旁边一坐,拽了把葛戈,“来,葛戈来这坐,哥肩膀借你用。”
“啧!”姜亦抬腿就踹了他一脚,“没病吧你!”
“干嘛?我这不是也心疼嘛!”
姜亦又踹了他一脚,“心疼你妹啊!”
葛戈:“我还好,不过这还要多久?”
“还要好一会,等片子就得半时。”姜亦想了想,“要么让郭楠先送你回去,太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没事。”葛戈:“反正放假了。”
医生叫号,席美佳被扶着进去。
那个男的去旁边接电话,的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单调的应着。
电话结束,他朝这里扫过来一眼,目光很冷。
郭楠哼了声,“臭狐狸,席家两兄妹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姜亦:“席慕礼还是有点本事的。”
大半时后一伙人出了医院,席美佳时不时看向姜亦,明显想过来些什么,但又碍于兄长在侧,没那个胆子。
各自上车,走向两个方向。
车子开出去,葛戈低头看见姜亦手上拿着药,连忙道:“你把药忘记给他们了?”
姜亦靠在车座上,扭头看她,“我像是那么没脑子的吗?”
“......”
“这我用的。”
葛戈:“你受伤了?”
“嗯。”
“伤哪了?”
“腰部。”
车子开的比来时更快。
车窗降下来,风呼呼的往里灌。
衣服时不时被吹的鼓起,好似能飞起来一样。
“回去后你帮我上药。”姜亦:“我自己不方便,得用力揉呢,把皮肤搓热了才有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