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第一定律。

    在韩启凌的陈述下, 过程显得沉默又简单。

    海巫想要成为人类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占据某人的躯体, 经过长时间的同化之后躯体和海巫渐渐磨合, 最终合二为一。

    可问题就在于, 海巫的能量太强了, 冒然进入人类的躯体, 不用等它适应，那具躯体首先就变得千疮百孔了。就像海水灌入气球一样，多少量的海水配多大的气球, 如果气球不具备承载这么多海水的能力, 那么结局只会失败。

    所以才有了接下来一幕, 先让韩启凌死于百鬼撕咬，让他自己变成一个恶灵仆人, 同时将这具死亡的躯壳保存好。然后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仪式让这个名为韩启凌的恶灵去吞噬其他所有的恶灵仆人, 壮大他的能量，使其能够承载海巫的力量。最后, 通过一场大融合，将躯壳、韩启凌的魂体和海巫融合。

    结局是海巫变成人类。

    但是这个海巫……似乎不太懂人类发现的某些科学道理。

    比如能量第一定律。

    海巫和人类的躯体对撞，人类因无法承载海巫而坏掉，这明海巫的能量大于人类的能量。

    可当人类的躯体变得能够承载海巫的能量的时候，这明什么？

    霍星辰看着韩启凌眼里那汪刚淬炼出来的琉璃蓝色, 怔怔无语。

    那么大一个海巫, 那么强一个海巫, 这是亲手养出了一个敌人, 把自己作死了？

    霍星辰看韩启凌的眼神就像看怪物似的。

    他凭什么在和海巫的角逐中取得胜利？意志？还是老早就布下的局？

    韩启凌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想，解释道：“确实是第一次见海巫时候的布局，我给他提出了‘恶灵互相吞噬’的建议，其实在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你就不怕反被其他恶灵吞噬？”霍星辰古怪地看着他，再一次被这男人的疯狂所惊骇。实在是见过海巫降临海面的人，都无法想象海巫会这么被干掉。

    毕竟，那就跟另一颗星球降临地球那种感觉差不多。

    你你一个人去干爆那颗星球？逗我呢？

    “都了死马当活马医，”韩启凌倒是看得开，“反正当时我身体里啊，就已经有别的恶灵了。”他忽然低头，右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被他这么一提，霍星辰才想起来虽然海巫的问题貌似解决了，但还有一个兰斯洛——当年被转移到韩启凌身上、最可怕的恶灵，鬼王。

    他量了韩启凌一下，眼前的青年浑身湿漉漉的，露在外面的皮肤看起来十分苍白，被水泡了很久的那种白，但是这具躯壳上已经没有了百鬼撕咬时的那些黑色印记，粗粗一看，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

    霍星辰走上前，伸出手指，往青年脸上一戳，豁然色变——

    之间青年的脸部皮肤像是不堪一碰的柔软糯米糍，轻轻一戳，便戳破了皮，底下腐烂的血肉便露了出来，一滴一滴半凝固的乌血往外淌着，映着韩启凌俊美无双的容貌，惊悚又美艳。

    韩启凌看着他的表情变幻，眼底的高深莫测更耐人寻味了一些，“我的身体里，应该还有一只很可怕的恶鬼存在。连我都对他感到棘手，不过……看来你并不意外。”

    霍星辰别扭道：“那你要怎么办？”

    韩启凌看了霍星辰一会儿，看得霍星辰浑身发毛时才缓缓道：“当然是分魂。”

    分魂！

    果然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老韩就是要在这里把兰斯洛剥离出身体外！可是，他怎么反而把他自己给剥出去了呢？难道是方法没用对？

    即便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是分魂产生的错误了，但在这一刻，霍星辰的心仍旧是紧紧揪了起来。

    韩启凌的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会儿缓缓道：“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我的分魂会失败。”

    霍星辰干笑两声。

    韩启凌忽然岔开了这个明显不怎么愉快的话题，到了另外一个同样不怎么愉快的话题上：“莫伊拉，我们是朋友吗？”

    霍星辰一愣，“是吧？”要不是怕吓醒对方，他其实挺想我们是队友、恋人、家人。

    韩启凌：“那，你参加过我的葬礼吗？”

    霍星辰摸不着头脑，迷糊问：“你又没死，我参加你葬礼干嘛？”

    “呵！”

    一阵沉默过后，韩启凌笑开了。

    很少有过这样畅快的，不含任何杂质地笑了。韩启凌颇为轻松。

    “那就好。”他。同时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了更高的把握。“那我就放心了！”

    他朝霍星辰摆了摆手，“对灵魂的研究是海巫的特长，它现在跟我的能量两两抵消了一部分，被我吞噬了一部分，刚巧在吞噬的那一部分里，有关于恶灵炼制和魂体剥离的办法。我准备试试！”他就要往海里跳去，示意霍星辰跟上。

    两人在海底游了一个多月，才来到了一条海沟面前。

    霍星辰试着朝海沟里发出精神试探，发觉精神力有去无回。

    大而长的海沟，颜色从墨蓝变为纯黑要不了多远，如同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要下去分魂了，你在这里等我。”韩启凌得平平淡淡，跟再“我要出去乳鸽了”没什么区别。

    霍星辰一惊：“去下面分？”

    韩启凌不知用什么卡片弄出了一块大铁块，连着锁链绑在了自己手腕上，顺带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递给霍星辰，“背下来。”

    霍星辰接过去翻了翻，全是韩启凌的字迹，写着恶灵炼制和分魂的内容，但他显然不知道韩启凌把这本笔记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只听韩启凌：“等你背完，我差不多就上来了。”

    霍星辰把笔记本一合，“我不能一起下去吗？”

    “不能。”韩启凌毫不留情地拒绝，“具体原因看笔记。”

    “哦……”霍星辰颇有些失魂落魄。

    但是没等他失魂落魄个够，刺激又可怕的一幕就在他眼前出现了——

    只见韩启凌掏出了一把刀，干脆利落地在霍星辰面前上演了一幕一刀割喉！然后他一脚将铁块踹进不知深到哪里的海沟，自己也被铁块给飞速拖了下去！

    可怜霍队长一脸惊悚地看着海水中氤氲开来的血花，终于爆发了凄厉的叫喊，哭天抢地，暴走的精神力瞬间扎死了不少深海鱼。

    ==

    韩启凌是个骗子。

    霍星辰坐在海沟边上，再一次唾弃着不断相信着对方的自己。旁边是早已被翻烂了的笔记。

    霍星辰把笔记来回背了很多遍了，韩启凌都没上来。分魂所用的时间和风险或许都比笔记上记录的更甚。

    毕竟海巫玩得溜，不代表人类也能玩得溜。

    就在霍星辰萌发了跳下去瞧一瞧的时候，“吧嗒——”一只手扒在了海沟边上。

    霍星辰够过头，眨巴眨巴的眼睛和一双琉璃蓝的眸子对上了。

    “分魂成功了呢！”韩启凌微笑，笑容诡秘又危险。

    霍星辰却直觉性地往后退了两步。

    有个词真的十分蕴含古人智慧，叫做后知后觉。

    将所有缺失或断片的时间段补充起来，霍星辰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了。

    眼前的韩启凌给他的感觉和跳下去之前的韩启凌不一样。

    和那个即便嘴硬但是仍会关心队友的韩启凌不一样，和会为了队友牺牲自己、内心始终还保留一丝柔弱单纯的韩启凌不一样。

    同样是一双充满智慧的双眼，分魂之前的韩启凌是聪明却让人可以依赖的，但这个韩启凌，却是聪明到近乎可怕的。

    霍星辰无语凝咽。

    这不就是当初在脱离队伍一段时间后，终于摆脱了“兰斯洛”而后重新归来时的韩启凌的样子么！！！

    所以韩启凌你他妈分魂分魂你到底把什么给分出去了！？

    霍星辰几乎炸毛。

    “我成功回来了，你为什么是这种表情？”韩启凌倏忽凑上来，面上明明在微笑，但那格式化的笑意却跟早已定好的数据代码似的，空有其形，反而令人发毛。“你不高兴吗？”

    霍星辰：我才不高兴，把我的甜甜韩花花还回来！

    “嗯？”韩启凌忽然偏了偏头，似乎有些困扰，“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些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是在等我吗？那么问题来了，你是谁？”

    霍星辰：……我果然不高兴，这傻逼分错了魂，还顺带把事情都忘了！

    呵呵呵。

    霍星辰冷笑了几声，戾气从眼底弥漫上来，踮起右脚，脚尖在原地扭了扭，活动了两下，一声厉喝：“我是你爸爸！”

    着，雷霆万钧的一脚划破深海的海水，重重落在韩启凌胸口！

    “噗！！！”“砰——！”

    一声人声，一声床板被坐穿的巨响，韩启凌猛然睁开了眼睛，在破碎的床板上坐起了身来，一手捂住了胸口，表情痛苦不堪。

    随即一道来自地狱般的声线在头顶缓缓响起：“韩启凌，从今天起，你被从星组解雇了。”

    韩启凌愕然：？？？

    回应他的是一道死亡射线，以及咬牙切齿的声音：“曾经，我以为你好歹是个聪明人，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蠢！”

    韩启凌捂着胸口虚弱回应：“我没有，我不是……”

    “呜哇！！！”话音未落，只听哭声传来，上一秒还气势凌人黑着脸的霍星辰一秒变成了软包，扑入韩启凌怀中，“你就是个大蠢B！”

    韩启凌哭笑不得，同时松了口气：幸好霍队长上线了，不然真要被捶。

    来奇怪，上一次梦中的景象他能记得明明白白的，这一次的梦，越到后面，却越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梦里的那种强烈痛苦和濒死的坠落感。

    不过他还没来记得问，霍星辰就先发制人了：“海巫！”

    “啊？”韩启凌眼中流光一转，瞬间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献祭自己和海巫做交换的事情。他看着霍星辰那副要找他算账的表情，和眼中明晃晃写着的心疼，当即笑了：“其实这是一笔很合算的交易，不是吗？”

    霍队长垂着眼泪掏出了艹天日地的弯刀。

    韩启凌叹息，伸手搭在霍星辰握刀的手上，严防对方暴起伤人，无奈的眼神有几分悠远。

    “星辰，每个人都想成为英雄。”

    “对于没有任何存活渴望的我而言，我当时，其实也在等待一个为团队牺牲的机会。”

    他很少对人这么敞开心扉，即便是霍星辰。但是，连乖戾狠绝的霍星辰都能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出来，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这个人吧，比较钻牛角尖，时候我想要一件东西，但是如果在我最想要的时候得不到它，过后我就永远都不想要它了。”

    “命也是一样的。”

    “冬境队杀我的时候，我确实很想活下来，可是我死了。我是因为花仙子的卡片在死后复活的，但是从我活过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我好想对活下去也没有那么大的渴望了。生存对于我来只是聊胜于无的东西，除了给你添堵的时候能有点满意，也就没什么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对那时候幼稚的自己。

    “后来就累了，感觉天天挑衅你收拾你也没什么意思。渐渐地，反而开始怀念当初险些拥有的东西。比如，友情啊，队友这些……在发现你被恶灵附身后，我就明白，该我上场的时候到了。”

    他轻轻吻了吻霍星辰的眼睛，“别生气了，也别难过了。你瞧，其实我也挺惨的不是吗？在我最想活的时候我没能活下去，在我最想死的时候，也没能死成。”温软的唇渐渐顺着眼睫、脸颊往下滑，最终落到了同样温软的一张唇上。

    韩启凌轻轻撬开了对方的唇齿，与那个跟他纠缠多年的人缠绵地吻在了一起，一边含糊不清道：“反正……现在、未来，都和你在一起就行了……嗯？”

    他对于突然被推开有些不满，还想再度吻上去，但霍星辰已经飞一般窜开去，抽出一张通信道具卡，默默酝酿了一下，才把不知记载了什么内容的通信卡递了过来。

    他的神情满是对“未来”的担心，“兰斯洛的事情，你先看看这个。这是你在梦境里要我背下来的东西，跟分魂有关的！”

    韩启凌接过通信卡的动作一顿，“我让你背下来的？”

    霍星辰慌不及待地点着狗头。

    韩启凌思绪一瞬间转了数十个圈，“原来如此……”他自恋地一笑：“不愧是我自己，在梦境里也是机智无双~”同时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霍队长，“你露馅了。”见霍星辰仍旧一脸懵懂没有反应过来，他懒得再多解释就去看通信卡中那位“梦中的自己”要托霍星辰带给自己的内容了，只留下一句话让霍星辰百思不得其解——

    “难怪能挖掘到有用的信息，原来还是得靠我自己。”

    时间流速很快，韩启凌看书的速度更快，不一会儿，他就把通信卡中记录的笔记内容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反而皱起了眉，脸色不大好看。

    霍星辰爬到他怀里，问你怎么了。

    韩启凌皱眉，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在霍星辰的再三追问下，韩启凌终于吞吞吐吐地出了几句话。

    “呃……对不起，我好像……白忙活了。”

    “不出意外的话，兰斯洛的恶灵在仪式初期……或中途，就已经消散了……”

    “咳咳。”他十分不好一起地清咳了两声，揉了揉鼻子，诚恳地望着霍大队长，“我大概是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当成兰斯洛，给分离出去了。海巫的一项能力是具象化，我以为分离出去的是兰斯洛，所以那一部分魂体才会长成了兰斯洛的模样，并且承袭兰斯洛的记忆。”

    “我发誓，我不是诚心的，当年我读书少，一不心搞研究搞错了也是正常……”他的声音越来越，最后在霍大队长的惊天一脚踹过来的时候，转过头瓜着脸默默问了一句读者：“我是不是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