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徐玉郎拿着周易看了一会儿, 起身去了书柜前,上下左右找寻很久, 才从最底下拿出一本书。
那书应该是很久都没看过, 落了满满一层灰。她吹了吹,反而被灰尘呛了好几个喷嚏。
“知春。”徐玉郎拿帕子掩住口鼻,“拿去擦擦。”
“您下次拿什么吩咐我一声呗。”知春话的语气有些埋怨,“胳膊都这样了, 还不闲着呢!”
“知道了,知春姐姐。”徐玉郎看看自己的手,“让丫鬟盆水来。”
算命看阴阳,怎么能看《周易》呢,她翻开《海澜子平》暗想, 这本才是看四柱命理的。
只可惜徐玉郎对这方面不甘兴趣,看着看着就了个哈欠。
“算了。这些还是交给元吉好了。”她嘟囔了一句。
她靠在椅子上,想着之前的事情。如果按照季凤青的法, 他夏天就知道自己是个姑娘了,那他隐藏得够好的。徐玉郎暗想, 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看来应该跟自己想的一样,他只是把自己当兄弟。
她的胳膊还是有些疼, 而且隐隐有些发热。看来她用过饭之后, 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把药喝了。
她在屋里转悠了两圈,徐夫人院子的侍女就进来了。
“娘亲有什么吩咐?”徐玉郎问道。
“夫人让我把这个给您。”侍女着把两个精精巧巧的玻璃瓶并一封信递给知春,“这是刚刚季公子发人送来的。”
“人呢?”徐玉郎问道。
“送来东西就走了。”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答, “夫人让婢子转告您,已经赏赐过了。”
“知道了。”
徐玉郎从知春手里拿过玻璃瓶子,里面是橙黄色的液体,她开瓶塞闻了闻,一股桂花味儿。
她又开信件,是季凤青挂念她,就送了两瓶子木樨蜜露过来。这玩意兑着水喝,开胃健脾。
她这是伤了胳膊,还是左胳膊,又不耽误吃饭。这玩意徐玉郎在许家喝过,确实好喝。不过,也是金贵得可以。
“收好了。”她吩咐道。
知春接过来,心翼翼地放到柜子的最里面。
“姑娘,这瓶子可真精巧。”她道。
“傻丫头!”徐玉郎笑了,“你这可是买椟还珠了。这里面的蜜露,要值一锭金子呢!”
“这么贵?”知春吐吐舌头,“婢子怕不是要天天守着它们才行。”
“这东西就是拿来喝的,哪有守着的道理。”徐玉郎道。
“季公子对您还挺好的。”知春道。
徐玉郎正拿起一个玻璃瓶子把玩,听见知春的话,有些呆愣。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姑娘了,再这样,好吗?
徐夫人在正院,倒是有些开心。虽然自家闺女受伤了她心疼,但是窗户纸掀开了一半。玉儿虽然□□上还不开窍,季家公子三番两次的示好,她应该也能明白吧!
徐玉郎却没想这么多。用过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她嘟着嘴坐在那里。
“知春,怎么这饭菜都不咸不淡的!”
“回姑娘,厨房没敢准备发物。而且,婢子听受伤了吃盐太多容易落疤。”
“简直就是胡八道!”徐玉郎想来就是好口吃的,谁让她吃的不开心,她绝对能翻脸。
“这个您去跟夫人去,婢子不敢。”
听完知春的话,徐玉郎叹了口气,她不敢,自己就敢了吗?她忽然理解为什么季凤青给她送了两瓶蜜露来,再这么吃下去,她就真要食欲不振了,
饭吃不好,零食也被徐夫人听了。徐玉郎在屋里实在没意思,接过知春递过来的汤药喝了,就老老实实地上了床。
可是她又不困,只能盯着床帐子上的花纹发呆。
徐玉郎轻轻地吐了口气,想要翻身却觉得胳膊疼,只得平平地躺着。
她喜欢侧着身睡觉,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她娘过,时候,要抱她很久她才会把身体舒展开来。这么平平展展地躺着,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徐玉郎抓抓脸,忽然又想到自己的长相。即便像孝慧太子,也不至于有什么大反应吧?
“姑娘,睡吧。”知春听见徐玉郎的动静,在外面轻声了一句。
“知道了。”徐玉郎忍不住翻了个身,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想了,赶紧睡觉,明日还有事呢!
季凤青回到家,进屋之后就让翠墨把自己的蜜露拿出来,又写了封简单的信笺,发人送去徐家。霸王蹲在桌边,一把被他抄起来抱到怀里。
家伙抬头瞪着眼睛看他,越看越看徐玉郎。
“总算是跟她出来了。”季凤青对着霸王道,“不过我看她好像一点都不懂。”
霸王也听不懂他的话,只觉得他怀里暖和,喵呜了一声就趴到他腿上。
“我一直对她好,她总会懂的吧,对不对?”
季凤青戳戳霸王的脑门,换回来一顿抽。
“果然跟你以前主人一样。”
季凤青笑着挠挠霸王的下巴。
徐玉郎一觉睡到第二天早,她坐起来晃晃头,虽然觉得胳膊还是有些疼,但是没有发热,真是太好了。
“今日还要上衙?”知春一边帮着徐玉郎换药一边问道。
“肯定要去。今日事情还多呢!”徐玉郎道,“晚上等我回来再换一次。”
“这伤口太深了。”知春道,“您出门的时候注意着点!”
“知道了。”徐玉郎有些不在乎,“我今日出门都不骑马了。”
知春眨眨眼没话,一般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家休息吗?
徐玉郎刚穿好衣服,徐夫人就进来了。
“娘亲有事?”她笑着问道。
“哼!”徐夫人白了她一眼,“养了个不省心的闺女,没有办法啊!”
徐玉郎赶忙跑到徐夫人跟前,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娘亲,我没事了呢!”
“路上心着点。”徐夫人道,“不许再莽莽撞撞的了。”
“娘亲放心。”
徐玉郎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徐夫人看着她,心道闺女真是越来越漂亮。
徐玉郎到了大理寺,发现季凤青早就坐在那里了。还没等她话,他就走到她跟前。
“怎么没在家休息一日?”季凤青问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徐玉郎道,“这几日事情多,我不来,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那你胳膊还疼吗?”季凤青又问道。
“今天早换药的时候还有点疼,现在么……”徐玉郎压低了声音,“你只要不碰我就没事。”
季凤青却没理她,上前走了一步,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发热。”
徐玉郎的右手在袖管里伸开又攥住,要不是大理寺这么多人,她真想揍他一顿!就是他不把自己当姑娘看吧,也不能这么随便啊!
“元吉跟含章的感情可真好。”谢苍在一边道。
“那是自然。”季凤青接了话,“又是同年又是同僚,有缘得很!”
徐玉郎咧嘴笑了一下,心里却默默地咒骂季凤青无数遍。
徐玉郎跟季凤青拿着司丞整理好的人名单,一家一家地摸过去。果然如季凤青所料,那些孩子们的出生时辰,跟他猜的一模一样。而且,这些孩子的寄名符,都在龙莲寺。而龙莲寺,就在汴梁城的西北郊。
出了最后一家的大门,还不到中午,徐玉郎跟季凤青相互看了看。
“去龙莲寺瞧瞧!”
两个人异口同声,之后就笑了。
“走吧。”季凤青刚要伸手拍徐玉郎的肩膀,又把手放了下去。一阵秋风吹过,街边的树叶,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
“有片落叶。”季凤青着举了一片叶子到徐玉郎眼前。
徐玉郎只是笑笑,却没有话。现在想来,自从那日之后,他确实不再似以前一般毫无顾忌。
“多谢!”徐玉郎笑着上了马车。
季凤青被这一笑恍了一下神,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玉郎已经坐到了马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地奔向龙莲寺。季凤青量着徐家的马车,:“你经常骑马?”
徐玉郎点点头。
“是啊。骑马方便,还自在。”
“那你,算在大理寺待多久?”季凤青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道。”徐玉郎,“我其实倒是很想一直在朝中待下去,只可惜,我爹娘应该不会同意。他们总觉得有愧于我,其实呢,我倒不觉得。”
“为什么?”季凤青问道。
徐玉郎的想法从来就没有对别人过,今日见季凤青问她,丝毫不觉得烦,反倒是生出了终于有人可以听她倾诉的畅快。
“这世间能有几个姑娘像我这样啊!”徐玉郎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季凤青听得出里面的兴奋感。
“外面多自由。”徐玉郎继续道,“我之前跟着父亲做生意,哪里都去过。后来又考科举,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形形色色的事,多有意思。你看,我看的天,都是不带角的。”
“可是你终归还是要嫁人的。”季凤青道。
“嫁人有什么好?”徐玉郎叹了口气,“白乐天都,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嫁了人,就等于把自己交到别人手里,活了死了都又不得自己。咱们看了那么多卷宗,办了那么多案子,你还不清楚吗?”
季凤青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徐玉郎辛苦,却没想到,她自己甘之如饴。
“你们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我心心念念想要的。”徐玉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地,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问过她这些事情,她憋得太久了。这次终于有机会,她想要个痛快。
“那你就晚点嫁人!”季凤青道。
徐玉郎看着他,:“你得到轻巧。你们男人八十了都还能娶娇嫩的姑娘。我过了十八,恐怕就已经只能做别人的填房了。”
“那要不我娶你吧!”季凤青鼓起勇气道,“我能等你很久,等到你不想做官了我们再成亲。”
徐玉郎这下真的笑出声来。她靠在车厢内的软枕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就你讲哥们儿情义吧,这事可开不得玩笑的。”
季凤青刚想解释,马车停住了。
“大人,龙莲寺到了。”
季凤青无法,对着徐玉郎低声了句“我这没有开玩笑”之后,就跳下了马车。
“我扶你,慢点。”他把自己的手递给徐玉郎。
徐玉郎也知道自己的胳膊有伤,下车肯定不稳当,她看了看,实在没办法,扶着季凤青的手就下了车。
季凤青抬头看了看,:“不是还没到了吗?”
“大人,您看看前面,咱们这车,也上不去啊,还劳烦二位大人多走几步吧。”车夫的声音很是无奈。
这龙莲寺的香火可真旺,马车停在半山腰就已经上不去了。二人没有办法,跟在众人身后,缓缓地往龙莲寺走去。
期间,有还愿的人,磕长头往山上走去。徐玉郎在一边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这龙莲寺总觉得透着股诡异。”她着指指前面的那些人,“就是虔诚,也不至于这样吧。”
季凤青点点头,:“一会儿上山不要露出痕迹,只当做来拜佛的。今日是查不出什么来的,只是瞧瞧而已。”
“我知道。”徐玉郎道,“你带碎银子了吗?”
季凤青往腰间的荷包摸了摸,:“带了,怎么了?”
“做戏做全套。来了不得捐点香火钱。”徐玉郎完之后看向季凤青,“不过我没带,一切还要劳烦元吉了。”
因为换药,徐玉郎上衙比平时晚了些,就把荷包落在家里。
“好啊。”季凤青见徐玉郎笑得可爱,越发想要把她娶回家。
二人进了龙莲寺,请了香就到处转转。转来转去也没看出来这地方有什么蹊跷,无非就是香火更旺一点罢了。
两个人一路走到大殿,这时,人群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住持来了。”接着哗啦哗啦全都跪倒在地,徐玉郎跟季凤青对视了一眼,也跪了下去。
“心!”季凤青扶了一把徐玉郎,“你胳膊有伤。”
徐玉郎红着脸道了声谢,心道这个人还真是细心。
一会儿,一位身穿袈裟的僧人,缓步走了过来。
徐玉郎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这个人目若朗星,宝相庄严。可是再仔细瞧,却总觉得透出一股邪气。让她很是不喜。
“大师,大师。”一位跪在旁边的老妇人喊道。
住持听见有人叫他,转过头,笑着俯下身来,摸了摸老妇人的头顶。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那老妇人欣喜若狂。
之后,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徐玉郎与季凤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难以置信跟一丝恐惧。‘’
住持走过去之后,很多人跑到他走过的地方趴了下来。
“这是大师走过的地方啊!”一些人边边起滚来。
还有人为了争地方,竟然互相撕起来。
“这些人是怎么了?”徐玉郎轻声问道。
“烧了香赶紧走。”季凤青低声道,“这龙莲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你之前在那人跟前露过脸,若是被看见了,怕是走不脱。”
徐玉郎点点头,二人烧过香之后,就快步离开了龙莲寺。
下山的不过屡屡数人,上山的人却络绎不绝。他们不管不顾,旁若无人。
一个身材颇为高壮的妇人,看也不看就从徐玉郎跟季凤青中间挤了过去。
“哎呀!”徐玉郎捂住左臂。
“你这个人走路怎么不看路!”季凤青着把徐玉郎揽到身侧。
那妇人却理都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去。
“不要生事。”徐玉郎拽了拽这些人的袖子,“他们都很奇怪。”
“你胳膊怎么样了?”季凤青完看着徐玉郎的脸,“疼吧,你脸色都白了。”
“估计又把伤口撞裂了。”徐玉郎道,“上车再,幸亏知春想得周到,给我放了药粉跟棉布。”
季凤青顾不得礼数,把徐玉郎护在身侧,两个人一路走下山来。
“您二位这就回来了?”车夫道,“我刚才听今日龙莲寺住持赐福水给信众。”
“这龙莲寺住持赐福水很有名吗?”徐玉郎问道。
“当然。”车夫道,“我刚才无事跟贩聊天,才知道那福水能治百病,用后浑身充满力气。而且,这福水难得,给龙莲寺捐至少五百两,才能得一口呢!”
果然有问题,徐玉郎暗想。
“回大理寺再。”季凤青道,“先上车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徐玉郎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左臂一阵一阵地发痛。
“有水吗?”季凤青看向车夫问道。
“有!您要喝吗?”车夫着拿出一个水囊,“这是我自己带的。”
“我想洗洗手,行吗?”
车夫经常跟着徐老爷出门,知道这富贵人家多半都有些洁癖。
“没问题!”
“多谢!”季凤青着递给一个银馃子给车夫。
车夫见惯了事情,也不推辞,揣到怀里。
回到车上,季凤青把马车的帘子拉好,:“把外衣脱了。”
徐玉郎想了想,顺从地把外衣脱了。她知道自己的伤口刚合口就裂了,若是不好好包扎,这个胳膊能不能要都是一回事。
万幸今日知春选的衣服都宽大,她脱了外衣,里衣的袖子能直接卷到胳膊根。
果然,伤口裂开了,包扎好的棉布已经往外渗血了。
季凤青七手八脚地把棉布拆开,又拿干净棉布擦干净,把药粉倒在上面。
徐玉郎虽然坚强,可是她也怕疼啊。她咬着嘴唇,偏过头让自己不看伤口。可是她又想看,于是她斜着眼睛,看两眼就转过头,歇一会儿再看两眼。
“我会轻点的。”季凤青道,“别怕。”
他轻轻地把棉布裹到伤口上。
“勒得慌吗?”
徐玉郎摇摇头。
“那我就包扎了。”季凤青完,把棉布心地缠好,一圈两圈三圈,最后轻轻地了个结。
“回去再让曹妈妈处理一下。”季凤青道,“我只是帮你把血止住了。”
“多谢。”徐玉郎着穿好衣服。
季凤青撩开帘子,忽然拉了徐玉郎袖子一下。
“你看那个人。”
徐玉郎凑过去,:“这就是昨天见到的那个!”
她的头靠在季凤青耳边,呼出的热气让他心里痒痒的。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